清明節過後,日曆一張一張地被撕掉,日子一天一天熱了起來,很快就到了期末考試前夕。
雖然還是高二,但這次考試幾乎完全按照高三的規模去考,以求讓學生儘早適應較大的壓力,將來好輕鬆一些。
陳厭青還沒怎麼發覺,他不愛玩手機,連聯係上他都費勁兒,也不愛看課外書,是個沒什麼興趣愛好的小可憐——在蘇蘭秋的壓榨下,居然隱隱有了喜歡上學習的跡象。
實屬惡魔。
對於他來說,模擬考的題量還沒有他平日裡刷的三分之二,還更簡單一些。
但是像梁餘那幾個成績好的反而不行了,哥幾個吊兒郎當習慣了,加上梁餘競賽成績好,被眾人誇誇,就飄飄然不知所蹤了,好幾次模擬考都被競爭到了下遊位置,還不如楊綿,讓他好一陣生氣。
他不服,他盤靚條順一靚仔,怎麼就比不過楊綿那廝陰險狡詐的小人了!
便爬到陳厭青隔壁開始硬卷。
老大都卷了,小弟能不卷嗎?
連傅來這個向來穩定名列前茅的好學生都被刺激到了,二話不說就拿著書加入。更彆提本身就打算追人的夏池開。
這可苦了劉洺和謝竹君倆人了,他倆要成績有乾草,要腦子有力氣,卷也卷不動,躺也躺不平,四十五度角支棱著,累連籃球都沒心思打了,紛紛抱頭痛哭。
好幾回傅來起夜,還能看見他倆在床頭亮著一盞小燈邊哭邊刷題。
雖然試卷仍舊一片空白就是了。
臨近考試,劉洺幾乎要放棄了,專找歪門邪道,打算臨時抱佛腳。
一會兒神神叨叨地要拉他們爬山,說山上的寺廟很靈,他虔誠地花出去七百塊錢,換回來寥寥三分,還是老師給的同情分。
一會兒又上桃×,拚××各買三十條金榜題名紅內褲,不僅自己穿,還要強迫其他人穿。
誰也不知道,風采依舊的2B宿舍全員私底下竟然是紅內褲批發商。
羞得眾人連內褲都不敢掛外邊兒,就掛小陽台裡,生怕被人看見了。
劉洺折騰完內褲,又折騰了什麼平安福,狀元筆,記憶麵包,雙蛋腸,還特地給他老媽買了一套紅紅火火的旗袍,寓意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結果因為旗袍開衩開太高了,被他爹媽一頓混合雙打愛的教育。
原以為這樣了,劉洺怎麼著也得消停消停。
沒想到這廝又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條灰絲,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在偷偷試穿,被起夜的傅來看見,嚇得傅來差點心臟病發。
劉洺連忙噓住他:“噓!我不是變態,我這是灰常發揮!”
不管學渣們怎麼哀嚎,期末考試仍舊如約而至。
至於楊棉,那小子給陳厭青擋了一刀,雖然傷得不重,但本就是弱柳扶風的體質,此刻更是差上加差,三步一咳,儘管裡麵也有演的成分。
他一直到期末考試前夕才回到校園裡,比起曾經,好像整個人變得更加陽光明媚,甚至類型一度往梁餘上靠,得到了不少人的接納和歡心。
梁餘還是在回來之後才知道了這件事,心疼得抱著人哭,那會陳厭青還沒辭工,梁餘哭著喊著不讓他去麥麥打工了,怕人再出意外,被陳厭青錘了一拳。
陳厭青:“我不打工你養我啊?”
梁餘淚眼婆娑:“我養你啊!”
陳厭青被惡心得好一陣雞皮疙瘩,當然也不會當真,把人推開就去拖地去了,他這句話還沒有麥麥老板給的帶薪休假來得讓人心動。
期末考試的分數很快就出來了,陳厭青從倒數前十成功衝進班前十穩定下來了,和蘇老師倆人抱頭痛哭。
從學校出來,梁餘卻沒有帶他走去公交站,而且轉身去了學校停車場。
陳厭青雖然疑惑,卻也乖乖跟著走。
梁餘扔過去一個頭盔,拍了拍他摩托車的後座:“上來吧,哥帶你回家。”
“你什麼時候考的車牌?”陳厭青問。
梁餘嘿嘿一笑:“陳大學霸彆管那麼多了,跟我走就是了,哥雖然喜歡看海綿寶寶,但哥可不是什麼可愛的小海綿,哥可是有駕照的人!”
陳厭青給了他一個輕輕的小貓拳:“去你的,叫哥哥。”
梁餘乖乖地立正站好:“哥哥,上車吧。”
顯然,是仗著光頭主任不在更加肆意妄為了。
晚風徐徐,發絲飛揚,陳厭青的頭發又長了點,擋住大半張臉,還沒來得及去剪掉,平日裡都拿小皮筋綁在腦後。此刻的小皮筋不知道哪裡去了,可能是崩掉了,他那一頭過眼的長發隨風飄揚。
他突然很想摸摸梁餘的頭發,梁餘前段時間又刮了個短寸,說是圖它方便,每天晚上洗臉的時候順便就能把頭也洗了。此刻應該也長出來一點發茬,跟他們剛見麵的時候一樣,隻是長得更有大人的模樣。
望著兩旁快速往後退的景色,陳厭青忽然意識到,這並不是回家的路。
風刮過,把聲音也一並吞噬掉,他隻能喊出來:“我們去哪兒?”
梁餘興奮的聲音從前頭傳來:“去到就知道了!”
摩托車左繞右轉,從城市開到城鎮,再開到城郊的小路上,太陽在前頭,他們追著太陽跑。
車一轉,又繞到一條孤零零的公路上,上麵沒有彆的車,空氣裡都是新鮮漿果和花香的味道,夏日長,草木榮,兩隻蝴蝶繞天舞。飛鳥被驚飛,掠過頭頂,從這頭飛往遠山。
遠遠的就能看見一個隧道,半圓的大口把他們吞沒到黑暗當中,爬山虎占據了外牆最高點。
他問梁餘,你不怕黑嗎?
傍晚的風烈烈地從耳邊呼嘯而過,隔著頭盔,傳到他耳朵裡的聲音悶悶的,像隔了一片海,但異常清晰。
“不怕!”
梁餘說,少年的聲音清澈而張揚——
“隧道漫長而寒冷,但儘頭就是光。”
車子快速駛出,陳厭青被陽光擁抱,溫暖明媚,像清風拂過白雲,像飛鳥掠過山嵐。
轉了好幾個彎之後,迎麵而來的是一個很高的上坡。
梁餘的聲音帶著不可壓抑的笑,大聲喊道:“抱緊我!上坡啦!”
陳厭青下意識就抱緊了他的腰身,臉伏在他的背上,如果梁餘能看見,就能發現一個鬨了個大紅臉的陳厭青。
“你彆抱那麼緊,不是,哎算了就這樣吧......”梁餘碎碎念道。
陳厭青一使勁兒,差點讓他的心從喉嚨裡蹦出來,可他稍微鬆一鬆手,他又覺得還是蹦出來比較好。
他好像能感覺到他的心臟在他的後背砰砰直跳,隔著薄薄的衣服,有力地跳動著。
前幾天,發覺不對勁兒的柳燕約談了他,聽到對方媽媽對自己的評價很是驚訝。
不同於陳厭青奶奶的友好,柳燕很明顯地發覺出他的異心,發了好大一通火,一再警告他不要再靠近。
柳燕沒想到這個孩子會這麼回答她。
梁餘任憑她怎麼破口大罵都無動於衷,好像她罵的那個人不是他一樣,永遠都是笑眯眯地望著她,偶爾還要和應和幾句。
等她說完了,罵完了,他還要遞過去一杯熱茶,熟練地做起檢討:
“阿姨,您的想法我能理解,為人父母心,總歸都是為孩子著想。我知道您的出發點肯定都是為了青青好,但是阿姨,我也希望您能尊重青青的意思。儘管我還沒有追到他,但是我保證,隻要他答應我,我一定儘我最大努力去照顧他,保護他,永遠忠誠於他,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您能給我一個機會。”
柳燕也知道這人之前救了她的兒子,否則哪裡會這麼好聲好氣跟人坐著聊,早就掀桌子了,她可不是什麼溫柔的性格。
可同樣的,她沒有乾涉陳厭青選擇的自由,再不忿也隻能吞咽進肚子裡,把選擇權交給她最熟悉的陌生人,她的兒子。
雖然心裡已經動搖了三分,但嘴上依舊含刀帶劍:“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以我的性命起誓。”梁餘真摯地看著她,腦子裡想的卻是與麵前這個人有五分相似的陳厭青,嘴角不由得帶上些繾綣的溫柔。
比起在陳厭青麵前,此時此刻的梁餘更像一個大人,一個成熟且能擔當起責任的大人。
柳燕莫名就想到了陳厭青,不是現在的陳厭青,而是小時候的陳厭青。還沒有她腰身高,但是卻能幫媽媽擋拳頭趕蚊子的陳厭青。
比起他們這對生疏的母子,梁餘比她更像一個合格的家人。
最後還是不忍心,怕陳厭青受欺負,還是回頭向他道歉,讓他多照顧照顧陳厭青。
她說陳厭青腰疼,如果可以的話,不要欺負他。
腰疼,梁雖然不知道陳厭青具體經曆過什麼,但隱約能猜到,大抵是躲避戒同所教官的時候留下的傷,亦或是年少時反抗他的父親留下的傷——隻是他不說,他也不會主動問。
山路彎彎曲曲,把思緒都繞遠了。遠遠看見暮色朦朧,炊煙寥寥,陳厭青知道,他們到了。
不同於大城市的高林聳立,農村多為矮小的磚瓦房,哪怕是民宿,最高也不過五層樓,樓頂還有種上瓜果蔬菜還有不知名的橘紅色的花,看起來熱鬨得很。路上的雞鴨嘰嘰嘎嘎地叫著,好奇地看著這個陌生的旅客。
村口還有幾個菜園子,裡麵的菜明顯比城裡的更茁壯,生機勃勃,青翠欲滴。
梁餘放慢了車速,給他指了指幾個菜園子:“那邊那幾個就是我們家的,等明天天亮了我帶你去看看,我奶奶種的菜老好吃了,你不用客氣,以後我的爺爺奶奶就是你的爺爺奶奶了!”
陳厭青心不在焉,問他:“我們回來了,寶寶怎麼辦?”
梁餘一愣,隨即想起來他說的是家裡那隻寶寶。
小狗一天一個樣,現在已經變成一隻威風凜凜的大狗狗了,偏偏不愛叫,怕人得很,是條嚶嚶怪。自從陳厭青搬到梁餘家裡,寶寶也跟著過去了。
“放心,交給劉洺謝竹君他們幾個了,他倆嗜狗如命,知道我們養了寶寶之後都樂瘋了。”梁餘說,陳厭青也就放下心來。
梁餘到家,啪一下打開大門,他們做了一桌子菜,圍在一起正準備動筷,問聲望去,一雙雙眼睛看著他們兩個,眼睛裡滿是疑惑,好像在問他們:你們怎麼來了?
陳厭青問:“你沒有跟你家裡人說嗎?”
梁餘仔細想想,認真地點點頭,說了句“沒有”,然後尷尬地咳了咳,跟奶奶說:“我回來了!奶奶我們來看你。”
奶奶耳聾,且喜歡看霸道總裁小說:“什麼cp要合體?”
梁餘又跟爺爺介紹:“這個就是我同桌。”
爺爺也耳聾:“他們上去做什麼?”
“爸,媽,餘仔說的他帶他同桌來看你們!”梁餘他爸正好從廚房出來,順手在圍裙上擦擦手,對兩個老人家解釋道,“聲音大得我在廚房都聽見啦。”
爺爺奶奶還愣了愣,馬上換上了營業模式。
“小同學真靚仔哦,是哪裡人呀?”
“吃飯了沒有?回來那麼久的路也不讓梁餘他爸出去接一下,一定累壞了吧?快進來休息休息。”
“哎呦我一看見你就喜歡得緊,住到開學才回去好不好呀?”
“這還是梁餘第一次帶同學回家做客呢!”
……
他們都是客家人,一輩子說慣了客家話,但也會說普通話,隻是難免有點口音。
“彆嚇著他了,我好餓啊,有沒有飯有沒有飯。”梁餘笑嘻嘻地插科打諢,這還是陳厭青第一次見到他說客家話,難免好奇地看著他發起呆來不放。
“呦,青青來啦!”梁餘他媽也剛從民宿回來,一開門就看見陳厭青,開心地拉著他的手往裡走,“都愣著乾嘛,快進去吃飯。”
飯菜剛剛做好,熱氣騰騰,色澤誘人。梁月娥去廚房又添了兩個碗,領著他倆坐下。
陳厭青被他們的熱情嚇得像個小鵪鶉,一會兒點點頭一會兒擺擺手,梁餘樂得看他這個反應,開心地替他搶答各種問題,被他媽敲了一頓腦殼。
梁餘他爺爺喜歡像陳厭青這種模樣機靈不木訥的人。
陳厭青不好意思笑笑:“梁餘的成績比我還好呢。”
“那小子成天上房揭瓦的有什麼好。”梁餘爺爺吹胡子瞪眼。
陳厭青真摯且誠實:“他人很好的。”
好人卡?
梁餘已經感覺呼吸不通暢了。
除開爺爺奶奶和梁餘的爸爸媽媽,陳厭青還看見了一個讓他很驚訝的人——梁月羽,梁餘的小姨媽,他以前的老班長。
梁月羽雖然說是梁餘的小姨媽,但從小就跟著梁月娥,也就是她姐姐,梁餘他媽屁股後麵跑長大的,比起妹妹,她更像梁月娥的女兒。
梁月羽比他倆大不了多少歲,這次回來還是聽聞梁餘這臭小子有喜歡的人了,特地跑回來守株待兔的。
她看見了誰?
居然是陳厭青?她沒看錯吧?哇靠,這小子可以啊!
梁月羽挑眉,在陳厭青和梁餘之間看來看去。
梁餘說道:“給你介紹一下,她……”
“不用介紹啦!認識,我同學,就是你說不感興趣,天天擺學霸架子那位。”梁月羽哈哈一笑,狠狠地戳破了梁餘的黑曆史。
梁餘一怔,汗如雨下:“我什麼時候……”
對了,他說過。
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初中生小屁孩兒,天天聽他小姨媽念叨他們班學委是個帥哥,成績好長得帥,性格溫柔還單身,隻是不好接近,無論多好看的美女遞情書都被溫柔地拒絕。
溫柔刀,刀刀致命。
當年的梁餘自詡宇宙無敵大帥比,自然不認同:“哪有那麼完美的人,一定沒我帥。”
梁月羽切了一聲:“比你帥多了小屁孩。”
梁餘氣得上躥下跳:“不感興趣!不就是擺學霸架子嘛,我也會!”
然後就開啟了刻苦磨礪痛苦學習的這條路,真要說起來,梁餘還得感謝當初“擺學霸架子”的陳厭青呢。
還好陳厭青並不在意這些細節,仰起頭,揚起一個笑容:“好久不見,梁同學。”
梁餘不滿地撅起嘴,心道:我也是梁同學,我們一家子都是梁同學。
晚上的陳厭青睡的是梁餘的房間,因為唯一一間客房已經被梁月羽霸占,民宿也客滿,總不能讓人睡客廳吧?
原本被踢出來睡客廳的梁餘趁大家夥睡下,偷偷摸進自己房間。
多委屈,進自己房間還得像做賊一樣。
陳厭青還沒有睡,剛剛洗完澡從浴室出來,頭發還帶著濕氣。看著他身上穿的是自己送的海綿寶寶睡衣,梁餘非常滿意,因為他的是派大星。
“你怎麼來了?”陳厭青問。
這話說的,我房間我自己還不能來了嗎?
梁餘略帶著些醋味兒地想,嘴上卻不敢說出來:“來看看你習不習慣,我幫你吹頭發吧。”
陳厭青抱了他一路,手酸得厲害,確實不想吹頭發,原本是打算等它自然乾的,不知道要等多久,既然有人主動提出幫他吹頭發,他也沒拒絕。
因為那個人是梁餘。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越來越習慣梁餘的照顧了。
是因為什麼呢?
是風,是雨,是雲,是捉摸不定,是少年心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