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卿卿啊 看望奶奶(1 / 1)

逢生 林逾年 4396 字 10個月前

陳厭青鮮少跟人提起戒同所的事情,但在這個情況上,情緒卻像決堤的潮水,把他卷入水底無情淹沒。

他哭起來很崩潰,像個孩子一樣,豆大的淚珠不斷地往下掉,卻沒什麼聲音,無聲地哭濕了一片他胸前的衣服,熱熱的,鹹鹹的。

陳厭青在他懷裡,嘴裡碎碎念著什麼,念了很久。

第二天再想起來的時候已經對這個記憶很模糊了,或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或許沒有。

梁餘沒有插話,時不時應上幾句,一手摟緊了他消瘦的肩膀,一手撫摸著他的後背,給他順氣,給他安慰,還拿自己以前的糗事作為秘密跟他交換。

等他哭夠了,才把人牽下去,把被破壞的門鎖偽裝一番,帶他回宿舍睡覺。

怕人睡丟了,梁餘還特地把枕頭丟到陳厭青床上,和他一塊兒睡,保證把人鎖得結結實實。

陳厭青不掙紮,躲在他懷裡一夜未眠,因為一閉上眼睛就是他們猙獰的嘴臉。他從那裡出來了一年時間,卻衝不淡半點恐懼,早那一年,他幾乎夜夜夢回戒同所。

第二天一早,他就向蘇老師請一個星期病假,說是要去醫院看奶奶。

蘇老師知道一些他家裡情況,卻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也不攔他,但隻給他批了一天假條,叮囑他情況需要再繼續請,沒事就早點回來。

梁餘就急了,他是真怕一不留神那人就去尋死去了,恨不得把人縫褲腰帶上,隔一會兒就看一下,卻還是讓他找到機會跑出去學校了。

蘇老師告訴他陳厭青請假了之後,差點急得他大喊“你知道他什麼情況嗎就放他出去”。

好在這話拐了彎,又落回到肚子裡去了。

莫不說人蘇老師真不知道這情況,要是陳厭青真是帶他奶奶去看病,他帶著蘇老師去病房裡算什麼?捉奸在床呐?

於是焦焦躁躁去找蘇老師請假。

蘇老師:“你們一天天的就知道請假就知道請假,乾嘛去啊?啊?那麼一點點感冒頭疼就退縮啦?你們這樣還怎麼考大學?將來在社會上怎麼立足?以後怎麼養老?啊?”

梁餘也不擅長撒謊啊,這不是為了哥們兒性命豁出去了嘛,拖著蘇老師一頓好說歹說,又是說頭疼頭暈又是說肚子疼,才讓蘇老師批了半天假。

也幸好是梁餘,要是換個劉洺他們幾個不靠譜的,這半天假準沒戲。

蘇老師還打電話給了梁餘的家長,但沒人接,梁餘自告奮勇撥通了他小姨媽的電話。

梁餘小姨媽就比他大兩三歲,跟他從小玩到大的,故而很爽快地幫他打了個掩護,成功讓梁餘欠下一個人情。

梁餘一個人在校外兜了半圈,茫茫人海卻不知道從哪裡找起。

完了,他還不知道陳厭青住在哪裡,他甚至連人家電話號碼都沒有,隻有一個微信。

但想也知道,這人連飯都快吃不起了,更彆提時刻開著流量等人找了。

他手機開了流量,發了條消息給他,但卻猶如石沉大海一般,連半點波瀾都沒有。

梁餘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肚子裡好像有一團火,終於下定決心去警察局報警。

路上,他看見了陳厭青。

陳厭青確實是去醫院看奶奶,奶奶情況日漸式微,已經住院很久了,他這次是來繳費的。

其實周末再去繳費也不遲,他隻是想出來轉轉,他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即將到來的老熟人,坐在教室裡他難受,焦慮地把手指扣得滿手都是血。

梁餘見到他到時候,他正蹲在馬路牙子發呆,一副隨時要往車流裡衝的樣子。

梁餘心想這還得了,連忙跑過去,把人撲倒在人行道裡,大喊:“陳厭青你冷靜一點啊!活著才有希望!”

陳厭青被他撲得咳起來,半晌才平複下來,一臉迷茫地看著梁餘的側臉,眼神都沒有聚焦:“嗯?”

梁餘:完了,這孩子八成已經傻了。

梁餘把人拉起來,伸出五根手指在他麵前晃:“哥們兒,你還記得我不?這是幾?”

陳厭青把他手指往下按,歎了口氣:“梁餘,彆鬨了,我隻是心情不好,不是要死了。”

隻是他說這話顯然說服力不強,太陽明晃晃地掛在天空,他卻整個人都在發冷,唇色都是白的,臉色跟冷玉一樣。

梁餘摸摸他的額頭,發覺人燒得厲害,於是又開始擔心,這人怕不是燒傻了吧?

梁餘拉著他就跑,找了間藥店給他買發燒藥和感冒顆粒,還給他貼上了退熱貼,直到摸著陳厭青的手開始變暖才鬆了口氣。

梁餘拍拍他肩膀:“有什麼困難可以找我們,隻要你叫我一聲哥,我就當你是我親生弟弟。”

陳厭青:“我比你大。”

梁餘:……

梁餘:“行,那我叫你哥,陳哥,靠我肩膀上睡會兒吧。”

陳厭青頭疼得厲害,想反駁,還是什麼都沒說,乖乖地靠著梁餘睡了一覺。

事實上在外麵睡一點都不安穩,陳厭青皺著眉頭睡了十分鐘就起來了,壓根沒睡著,不過好歹燒是退了。

看看時間,差不多也快到中午了,撕掉退熱貼戴著口罩就要去醫院。

梁餘在外頭不放心,乾脆又請了半天假,說是家裡有事。

蘇老師還能怎麼辦,人都在外麵了,抓也抓不回來,家長電話也不聽,氣得她給梁餘扣了三分評優分,最後隻能給他批了最後半天假,並且告訴他晚上晚自習沒看見他就死定了。

陳厭青奶奶身體越來越差,特彆是前兩年被他爸氣到之後就一倒不起,平日裡自理都成問題,他爸隻交了一開始治療的費用,可能是聽說他在戒同所的光榮事跡,一氣之下把奶奶的醫藥費也斷了,他隻能借錢給奶奶看病。

陳厭青原本想退學去照顧她,但奶奶以死相逼,非逼他去學校不可,不然她不肯接受治療,陳厭青隻好收拾收拾去學校,邊打工邊上學。

奶奶已經不能走路了,需要人扶著才勉強能走兩步路,醫生說情況樂觀的話還可以通過複健重新學習走路,情況不樂觀......估計就沒幾年了。

可是無論陳厭青怎麼努力,每一次見到奶奶的時候好像都比上一次情況更差一點,奶奶躺在床上,呼吸輕得像沒了氣一樣。

他性格內斂,朋友也不多,和他一塊兒抱團的多數都是貧困生,一般隻夠自己吃穿的,哪有多的錢借給他?

很多都還是看在老人家的麵子去借給他的,這次交完費,還能再住一個星期,再後麵的費用就交不起了。

醫院裡的人格外的多,堵在路上,急匆匆地往四麵八方走,每個人都懷著一顆忐忑的心。

到了繳費窗口,陳厭青從衣服內側的小口袋裡拿出來一個塑料袋,裡麵碼放著一疊鈔票,多是零零碎碎的毛票,但被他疊放得整整齊齊。

他數出來十幾隻紅色的大鈔,又湊了一把毛票,數了又數數了又數,生怕數少了幾張,勉強夠這段時間的費用,護士開了發票遞給他。陳厭青前幾次借的錢還沒還淨,這次繳費幾乎花光了所有借來的錢。

陳厭青又在住院區樓下買了份熱氣騰騰的雞絲粥,帶著梁餘走路上去。

病房裡有三個床位,旁邊兩個都是年紀大了的奶奶,一個正躺著睡覺,姓錢,陪護的是她兒子。她兒子年紀比陳厭青他爸還小點,有個三歲的女兒;另一個姓張,家裡隻有她和她女兒相依為命。

錢奶奶已經要出院了,此刻不在病房,陳厭青推斷她應該是去進行最後一次檢查了,房間裡隻有她兒媳在勤勤懇懇收拾東西。

陳厭青奶奶就躺在靠窗的床位上,手上還打著點滴,兩個手臂被打得青青紫紫的一片。老人愛乾淨,哪怕是這種情況下,她的頭發也一絲不苟地梳在耳背。

“奶奶,我來看你了。”陳厭青拉開半邊窗子,讓空氣流通一些,輕聲細語地問她,“今天有沒有好一些?”

奶奶很開心,忙點點頭:“好多啦,青青怎麼有時間來看奶奶啦?”

梁餘發現,陳厭青太像他奶奶了,這小孩兒會長,光盯著好的基因長,哪怕是沒見過他的混蛋父母,他也能肯定,陳厭青沒遺傳到半點他們倆的混蛋脾氣,而是像極了溫柔的奶奶。

陳厭青坐在床邊,給她按摩僵硬的手臂,眯著眼睛笑:“我們今天放假呀,你看我同學還過來一起看你啦!奶奶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呀?”

“有!青青乖乖,隻有你還想著奶奶啦,奶奶隻有你一個寶貝啦。”奶奶也笑起來,梁餘又想,奶奶年輕的時候肯定也是個漂亮的大美人,要不然怎麼能笑得那麼好看。

陳厭青和奶奶聊了會兒天,又拿過雞絲粥,給她吹涼,一口一口喂給她。

老人家吃不了太硬的食物,隻能吃下軟綿的,以往陳厭青總會變著法地給她把飯菜煲爛,現在隻能吃點粥了。

梁餘也坐到另一邊,學著陳厭青的樣子給奶奶按摩手臂。

這傻孩子運氣好,家裡人都長壽健康,小痛小病基本沒有,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

但他能共情到陳厭青,替他深感痛苦。

“你叫什麼名字,謝謝你陪青青來看我這個老婆子呀!”奶奶輕輕拍拍梁餘的手。

梁餘能感覺到奶奶皺皺的皮膚輕輕撫著他的手,溫暖且親切,他笑著回道:“奶奶,我叫梁餘,是......是青青的同桌,青青可好了,他還會幫我打水呢!”

陳厭青喂飯的手抖了抖。

奶奶喊的青青,是他的小名,還沒出生的時候奶奶定下來的。

爸爸媽媽那個時候感情已經破裂了,他爸老帶小情人回家,他媽大著肚子看著他們進進出出,故而兩個人都不喜歡他,所以給他取名厭青,意思是討厭青青;但奶奶卻很喜歡他,把他抱在懷裡,裝在心裡,嘴裡喊的青青啊,是家的溫暖。

但梁餘喊的青青,他卻下意識地聽成了卿卿,卿卿啊,是我好喜歡你的卿卿。

奶奶:“謝謝你們喜歡青青呀!”

是錯覺吧?陳厭青想。

跟奶奶一直聊到兩點多,醫生進來給奶奶拔了針,奶奶手上隻剩下一個留置針。陳厭青給奶奶調了調床的斜度,看著奶奶睡著了,這才帶著梁餘走出了房間。

出去的時候正好碰上隔壁床的張奶奶,陳厭青還打了個招呼,幫張奶奶去打了點熱水。

“接下來回學校嗎?”梁餘問他。

陳厭青搖搖頭:“我要回家一趟,該收拾收拾家裡了,奶奶說家裡不收拾很難受。”

“我陪你一起。”梁餘說道,“我乾活兒可好了。”

陳厭青沒說話,梁餘就當他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