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要讓爸失望,快走吧。……(1 / 1)

座椅被猛地推倒,紙筆在短促的風中驟然飛落。

寧鈺和穆安竹幾乎是同時朝著驛站後方跑去,竭力營造的平和表象出現裂紋,如同一麵被丟入石塊的玻璃湖麵,頃刻間掀起破碎的波瀾。

無序的腳步在夜色裡顯得格外紛亂,一聲聲重踏在狂跳的心跳之上。

趕來喊人的快遞員跟不上他們的速度,隻能用接不上氣的聲音喊道:“寧……寧鈺等等!”

話音悠悠地飄落在地,掃過陣陣空蕩的回響,兩道身影毫不停留,繞過轉角,接連衝向虛掩的後方大門。

房門外圍了不少人,大多還都是包著紗布、身形狼狽的傷員,見他們趕來匆忙地向後讓開,推搡著給二人騰出一條狹窄的過道。

穆安竹的眼眶已經紅成一片,她緊咬牙關,像是在強行忍耐呼之欲出的情緒,連擠開人群的動作都帶著股失控的匆忙。

寧鈺的呼吸錯落,腳下遲她幾步,緊跟著她的身形衝進了屋裡。

“老頭!!”“穆叔!!”

不算寬敞的房間裡一下子被擠得滿滿當當,屋內飄散著濃鬱的消毒水味,鐵架床邊的幾個快遞員衝著他們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皺起眉低聲道:“小聲點!”

“……喊什麼喊。”床上被繃帶纏了大半的人眯縫起眼,沙啞的聲音很輕,像是疲憊到極致的一聲歎息,“一個兩個給老子奔喪呢……”

酸楚瞬間湧上鼻尖,寧鈺和穆安竹幾步趔趄,趕忙撲到了穆冬海的床邊。

“混賬老頭兒,你真嚇死我們了……”睫毛一掃,穆安竹的眼淚撲簌地落在床單上,沒一會兒就洇出一片濕痕。

寧鈺的眼前也蒙上一層水汽,發紅的眼尾在輕顫中勾起一道笑紋,壓在心頭的重石終於傾倒,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緩聲笑道:“……穆叔,感覺好點兒了嗎?”

他和穆安竹的個頭都不小,兩人半屈起腿並排蹲在鐵架床邊,立馬把本就不寬的過道堵了個完全。

“湊合吧,命還在。”穆冬海的麵孔依然蒼白,半睜的眼睛向床邊掃來,目光裡流露出幾分感慨,“好長時間沒好好看過你倆了,想當初剛把小寧撿回來那會兒,也就跟安竹一樣屁點大,一轉眼就長……”

“停,不吉利,彆說這種話。”寧鈺伸出手,義正嚴辭地打斷他的回憶,話畢還不忘呸了幾聲,“我和小竹還能再躥一躥,等我倆差不多七老八十徹底不長了,你再說這話也不遲。”

穆冬海擰起眉笑罵一聲,上下睨了他一眼:“你就盼我點好吧!”

“寧鈺說得對啊,你彆成天搞得像囑托後事一樣。”穆安竹破涕為笑,抹了把眼睛趴在他床頭,“我還等著你把驛站拿回去呢,今天要是沒他幫我,我看著那些問題都兩眼一摸黑,愁死我了。”

穆冬海嗬嗬一笑,注視著他們的視線突然柔和起來,寧鈺察覺到他眼底一絲不對勁,還沒想好要怎麼開口問,穆冬海卻搶先一步,平靜道:“都先出去會兒吧,我跟安竹單獨聊聊。”

他吃力地抬起眼皮,又緩緩地看向寧鈺:“你彆走太遠,一會兒也有事要跟你說。”

房門哢嚓緊閉,穆安竹在屋內聽從穆冬海的要求把房門反鎖,寧鈺背抵著門板,雖然被攔在門外隻能乾等著,但想到穆冬海逐漸回轉的精氣神,他還是由衷地感到一陣久違的踏實平靜。

人群後方陸陸續續又趕來不少得知穆冬海轉醒的快遞員,寧鈺在門口向他們低聲轉告情況,簡單提了一嘴穆安竹還在裡麵談話,暫時不方便讓他們進屋看望,如果真有什麼急事要說,也可以和他一樣在門口多等會。

這場談話一談就談了許久,和寧鈺一起在外頭等待的人也開始扛不住疲憊,估計隻是因為擔心才想來看看穆冬海的情況,眼下既然能確認人沒事,就同剩下的人道完彆接連離開了。

寧鈺和零星幾個其他快遞員還守在門外,發麻的腳尖提醒著時間流逝,心底的不安又一次油然而生,他回過神來,皺眉輕輕敲了敲緊閉的房門:“穆叔?小竹?你們聊得怎麼樣了?”

叩門的聲響沒有持續多久,屋內暖色的燈光一下子從打開的門縫中漏了出來。

穆安竹的臉色差得嚇人,發紅的眼睛還蓋著層輕薄的水光,像是前不久才大哭了一場,她縱身攔住其他試圖往屋內張望的人,蹙著眉嚴肅地朝寧鈺一抬下巴,用帶著濃厚鼻音的嗓音低聲道。

“寧鈺,我爸找你。”

門鎖再一次落上,穆安竹已經低垂著頭,沉默地走向了床尾角落。

寧鈺收回擰動門栓的手,心中的擔憂越發強烈,他看了眼一言不發的穆安竹,擰著眉朝鐵架床邊快步走去:“……叔?”

穆冬海的臉色比不久前更差了,他的視線常常停留在同一個位置,伴隨著胸腔平緩的起伏,平靜得像是一尊沒什麼生息的雕塑。

寧鈺的心又一次被緊緊攥了起來,他轉過身側坐在穆冬海床頭,強撐起一個笑容,俯下身在他眼前揮了揮手,不自覺放輕聲音道:“穆叔,我來了。”

穆冬海幾乎靜止的視線稍稍回落,轉向寧鈺時才重新映出光亮:“小寧啊。”

他長歎出一口氣,氣息在呼吸間格外虛弱,寧鈺生怕錯過他細微的字眼,湊下腦袋重重地回應點頭。

“基地的貨拿到沒有。”穆冬海緩了緩氣,又接著開口,“虎子呢?”

寧鈺抿了抿發乾的嘴唇,應道:“都找到了,虎哥他……碰到異化體了。”

“我知道了。”穆冬海偏過頭,目光直直地向他看來,“這單還剩多少時間。”

“還、還有。”寧鈺莫名感到一陣局促,像是突然被家長抓包做了壞事似的,小聲應道,“……15個小時。”

穆冬海沒有說話,神色卻凝重而嚴肅。

寧鈺張了張嘴,趕忙解釋:“沒事的穆叔,我算過時間來得及,路上我和李鴞輪著休息,不會用太久時間,而且你之前不也說超時……”

“寧鈺!”

嘴裡的話被驟然打斷,寧鈺的身體一僵,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沒時間了。”

穆冬海嘶啞嚴厲的嗓音在房間裡回蕩,原本安靜起伏的胸腔劇烈抽動起來,他怒睜著雙眼,在寧鈺和穆安竹匆忙的安撫下,才稍稍穩定下來。

疲憊一點點爬滿他的聲音,穆冬海緊皺起眉,竭力地咬字出聲:“你能保證這一路暢通無阻嗎,你知不知道錯過這一回,以後可能就都沒機會了。”

“你找了十六年父母,吃了那麼多苦頭,好不容易有些眉目,結果就因為這一次耽擱前功儘棄,你甘心嗎?!”音調漸漸高漲,在又一次厲聲質問後又重歸寂靜。

紗布與被單窸窣摩擦,他回過頭望著吊頂沉默許久,才在安靜到窒息的環境中再次開口。

“寧鈺,你真的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嗎。”

寧鈺的拳頭攥了又鬆,平時信手拈來的伶俐話語在此刻竟然蕩然無存,他埋下頭,咬牙道:“穆叔,可是你的傷……”

“老子好得很。”穆冬海抽聲打斷,“等你下次回來,說不定驛站都能……”

聲音一點點虛弱下去,那張發白的臉上又一次冒出薄汗,隨著一聲短促的沙聲,他的頭突然就倒向了另一側。

“穆叔?!”“爸!”

穆冬海的呼吸急促且紊亂,氣息微弱到幾乎探查不到,寧鈺倏地站起身,慌亂地迅速在屋裡翻找起急救藥劑。

穆安竹快步衝出房門,向門口守著的快遞員們高聲道:“快去喊之前急救的人來!”

她伸手又指向另一邊:“你們幾個去找血包和氧氣,缺藥就去附近營地借,不用管庫存,這次所有的消耗都由驛站報銷!”

那道聲音鏗鏘有力,雖然還殘留著哭腔鼻音,狀態卻比最開始鎮定許多。

被喊來的急救人員步調匆匆,領頭的幾個快步衝入房間,即刻展開救援。

寧鈺被迫地騰出空位,隻能焦急地站在屋外試圖看清屋內的情況。

穆安竹的視線回轉,拉起他的胳膊往外一拽:“還有你,去乾你要做的事,快點上路!”

“不行!我不可能看著……”

“走!”穆安竹的聲音驟然拔高,她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的失控,便大力地搓了把漲紅的眼睛,緩聲道,“你不用管這邊,老頭和驛站我都會好好看著。”

她又拍了拍寧鈺的肩膀:“不要讓爸失望,快走吧。”

寧鈺卻根本邁不開腳,像是有無數藤蔓根莖纏繞著小腿,硬生生將他釘死在這片地麵上,他頻頻回頭,想要再看看那個已經被人群簇擁起來的身影,後背卻被穆安竹猛地往前一推。

“走!”

被迫扯開束縛的腿邁了起來,寧鈺的腦袋隻剩一團亂麻,搖晃的視野中連地麵都開始震動,他隻能機械性地擺動手腳,勉強在精神徹底崩斷前,握住了卡羅拉的門把。

冰冷的空氣灌入肺部,沿著氣管反上來一股血腥味,他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淩亂,幾縷被汗打濕的發絲垂在眼前,寧鈺卻根本沒有心思去留意顧及。

車窗上短暫倒映出他有些狼狽的模樣,一聲倉促的哢嗒開門聲後,車內的燈應聲亮了起來。

李鴞的視線順著感應燈的暖光望了過來,眉眼之間繞著一團迅速消散的倦意,看模樣似乎是不久前還在休息。

寧鈺看著李鴞勉強笑著道歉道:“……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擾你了?”

李鴞沒有接這句話,反倒注視著他的眼睛微微皺眉:“你怎麼了?”

這道聲音依舊低沉平穩,帶著股異常可靠的安心,像是隻要大意一秒,就會不設防地把情緒全盤托出。

寧鈺強逼自己垂下視線,生硬地搖了搖頭:“……沒什麼,我沒事。”

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般匆匆拿起腰包,後退幾步:“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然後我們出發去第一基地。”

他逃也似的快步跑回驛站大廳,甚至連駕駛室的車門都沒關,潛意識一直在叫嚷著讓他快點逃離,逃離那些他不願意麵對的東西。

腰包被好好安置在吧台內側,他甚至都不記得回去這段路的記憶,視野隨著腦袋一點點抬起,他看見李鴞站在駕駛室外,胳膊搭著車門,正在夜色之中無聲地望著自己。

“我沒事,你不用……”

“你有事。”李鴞低聲打斷,不容他拒絕地朝副駕指了指,“上車。”

寧鈺悶起頭,原本想再掙紮一下的解釋咽進了肚子,隻能邁步繞到一側,拉開車門坐上車。

引擎的轟鳴在連串點火後響起,李鴞推擋起步,打過方向盤時,側眼看了寧鈺一眼:“還沒事?”

漸起的夜風從打開的車窗裡湧來,淩亂地吹動寧鈺前額的發絲,他的腦袋越埋越低,最後像是終於屈服妥協般,悄悄把話藏進了風聲裡。

“……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