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內的人群熙熙攘攘,之前的傷員被安置在靠內的空間,外部的大廳自然變成了戰後休整的集中場所。
大廳中的座位滿滿當當,興許是因為打了勝仗,整個驛站的氛圍並不壓抑,即便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傷,在彼此搭手幫忙時,也會時不時響起一陣輕快的笑鬨聲。
步調匆匆,寧鈺本著再小的傷也得處理的原則,跑向吧台拿來一些基礎的醫療物資,帶著李鴞找了處角落的空位坐了下來。
李鴞那會回應的“還行”,真的就隻是還行的意思。他身上的傷口不多,模樣卻有些駭人,即便已經結上一層薄痂,不免還是會讓人心生不安。
大部分的血痕都集中在後背,寧鈺拿著消毒水和棉簽在他身後清理傷口,目光掃過創麵,他突然疑惑道:“這些傷是怎麼回事,你被炸到了?”
“子彈擦的。”李鴞偏過頭,出聲解釋道,“戰馬這次搞了很多新東西,和之前交手的時候不一樣。”
“新東西?”寧鈺扯下一片紗布繞過血痂,皺眉問道,“所以這個子彈也是?什麼子彈威力能有這麼大?”
“擴張型子彈。”李鴞跟著他的動作抬起手,“你應該已經見過這東西打出來的傷口了。”
“傷口……”寧鈺捏著棉簽垂下眼,立刻回想起不久前急救時的場麵。
他們帶回來的傷員幾乎個個麵色慘白,身上的彈孔像是從內爆破般向外炸開,翻起大團血紅的碎肉,完全將受擊部位的皮肉組織破壞撕碎。
傷口隻停在肌肉表層,殘留的彈片卡在肉中,卻並沒有貫穿多深,攻擊沒有一槍致命,反倒更像是想將目標生生折磨致死。
寧鈺在幫忙處理時也留意到了這些異常猙獰的傷口,隻是當時情況緊急,他沒時間空出精力去細想,現在經李鴞這麼一提,他才徹底把事情弄明白。
“那群瘋子……難怪大家都傷得這麼重。”他直起身,心頭攏起一股沉悶的火氣。
李鴞聽到身後的動靜結束,伸手披回了那件衝鋒外套:“下次再碰上,彆把他們當人看。”
寧鈺的心情有些複雜,埋頭應了一聲,他剛收好手裡的東西打算放回吧台,就發現他們周圍明晃晃地空出了一圈座位。
附近的快遞員像是在恐懼什麼似的,寧願和兄弟們疊在一起席地而坐,也不打算往寧鈺他們的方向挪近一步。
寧鈺隻覺得莫名其妙,但想也知道這肯定是因為李鴞,他轉頭笑道:“你對他們乾什麼了?”
“不關我事。”李鴞轉過視線,壓下眉眼掃視了一圈,偏偏這一眼又激起一陣動靜不小的吸氣聲。
寧鈺繃住嘴角,險些要笑出聲,他轉向李鴞想接著調侃幾句,又意外找到一道藏在發絲下方的擦痕。
“等會兒,你腦袋上還有一道傷。”他朝著傷口湊了過去,視線向前一轉,卻發現李鴞左耳後方有一道弧形的細小刺青。
刺青的文字太細,寧鈺眯起眼稍稍靠近,不自覺地辨認出聲:“O、W……”
突然出現的力道頂著肩膀向後一壓,視野中的畫麵拉遠,寧鈺看著李鴞收回擋開他的手,低聲道:“隨它去。”
他眼底的情緒一閃而過,卻轉過頭沒再解釋:“你不用管。”
無意間似乎觸碰到了什麼不該了解的秘密,寧鈺尷尬地收回視線,帶著歉意點了點頭。
好在氣氛並沒有凝固多久,一個張揚的身影橫穿過人群,周圍的快遞員見這步子的朝向一陣驚呼,壓著嗓子拚命喊著快回來,陣陣氣聲此起彼伏,卻絲毫無法動搖這雷厲風行的步調。
她毫不在意地殺入外圈的中空地帶,直接坐在了寧鈺和李鴞對麵的座位上。
“回來也不說一聲,隱姓埋名當仙人啊?”穆安竹蹺著二郎腿,伸手輕輕懟了寧鈺一拳,“介紹一下呀。”
“哪兒來的及通知您這位大忙人啊。”寧鈺吃痛地搓了搓胳膊,笑道,“那就簡單認識一下吧,這位是我的搭檔,也是我這一路上指望仰仗的大佬,李鴞。”
他轉頭又向李鴞道:“她是我發小,穆叔的親女兒,穆安竹,也算是個很靠譜的快遞員。”
“什麼叫‘也算是’?”穆安竹笑罵著敲了敲桌麵,沒好氣道,“你彆在人麵前不給我留麵兒啊,我剛混出點兒名堂呢。”
短暫的寒暄打鬨過後,沉重的巨石才悄悄展露出一角麵目。
穆安竹乾練的短發挽在耳後,結實的小臂撐在桌麵托起前額,她的眉心緊皺,一對透亮的眼眸卻滿布愁雲。
“驛站這一回很不樂觀,人員傷亡的情況遠遠超出預計,不管是物資還是情報信息都損失慘重,外麵的交接點路段也被損毀了,相當於直接中斷了四條國道的中轉。”
她拍了拍腦袋,滿麵愁容:“好煩,老頭兒是怎麼管得過來的,我光是聽他們說這些都頭痛,還不如和異化體乾仗來得輕鬆。”
“你這麼機靈,之前也回來幫過忙,現在不過就是差上個手的功夫而已。”寧鈺的眼尾一揚,鼓勵道,“況且外麵現在這麼危險,在驛站還能多陪陪穆叔,一家子安安穩穩也挺好的啊。”
“沒勁兒,他們都不服我。”穆安竹的嘴角一撇,轉頭又看向寧鈺,“你喜歡你來做,反正我不想做。”
寧鈺早習慣了她對驛站工作的態度,熟練地拍了拍穆安竹的肩膀:“驛站現在最能頂事兒的可就隻有你了竹姐,你要是支棱不起來,等穆叔醒了,咱們估計就隻能睡公路了。”
穆安竹的眉毛一揚,對他這奉承相當受用,偏偏還不想表現出來,輕哼一聲嘴硬道:“比我大還喊我姐,你也不怕我折壽。”
負責統籌管理的幾個快遞員終於找到了逃走的穆安竹,站在大廳外側遙遙朝他們招手呼喊,寧鈺替她回應了一聲,低下頭又笑道:“該你上場了。”
退無可退的穆安竹終於咬牙起身,帶著八百個不情願回頭接下了臨時主理人的擔子。
正如先前所說,重建驛站並不是個輕鬆的活,物資和人員調用都需要詳細的規劃,光是整理統計需要的耗材情況,穆安竹就覺得一陣頭大。
她自己嘗試了無數次,終於還是妥協地回到大廳,找李鴞溝通借用一會兒他的搭檔。
李鴞沒有拒絕,隻是瞥向寧鈺問道:“你樂意嗎?”
寧鈺一歪頭:“還好吧,畢竟也不是多難的事。”
“那去吧。”李鴞帶著微不可察的笑意朝他攤開手,“我回車裡。”
“你如果覺得這裡吵的話,後麵有安靜的地方可以休息會兒。”寧鈺雖然不理解,卻還是把車鑰匙放進了他的手心。
李鴞拿著鑰匙起身,朝身後拋下一句話:“不用,我認地方。”
寧鈺目送著他走出破碎的驛站大門,轉頭就聽見穆安竹一句語氣不明的疑問:“他真的隻是你搭檔?”
“不然呢?”寧鈺笑了一聲,跟著她一起走向負責登記統籌的快遞員們。
穆安竹像是聽到什麼震驚的事情,猛地瞪大眼睛:“你在念佛嗎?都這種質量了,還不發展發展?難道說你不喜歡這類型的?”
“……你彆在這兒瞎操心我!”寧鈺的腦門一熱,扭了頭直接要過統籌人員手裡的本子研究起來。
穆安竹的心思卻沒在規劃安排上,她思考片刻,又難以置信地轉向寧鈺:“我靠,難道你已經跟彆的……”
“……我沒有!好好乾活穆安竹!”寧鈺扶額瞬間打斷,隻覺得腦袋比他過載使用能力時還要疼痛。
穆安竹這才鬆了口氣似的安排起活來,排查了幾處受損情況,笑道:“那就行,我就說嘛,咱們家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寧鈺手裡的筆發出一聲哢嚓脆響,光榮犧牲。
事實證明,穆安竹也並非勝任不了臨時主理人的職位,隻不過年輕氣盛,心氣也沒安靜下來放在正事上,這才顯得氣性洶洶耐不住性子。
寧鈺像個參謀似的在邊上出謀劃策,時不時還得敲打一下開始走神的總指揮,穆安竹的抱怨滿天飛,抗議著大喊:“等我爸醒了我就不乾了!”
雖然期間經曆不少插曲曲折,驛站內物資和人員的折損情況終於在天黑前全部統籌完畢,所有人全神貫注,甚至還超額安排完了國道修複的日程計劃。
重建工作的開展日期在次日,剛好留出一整個夜晚給所有人好好休息休整。
寧鈺估算了時間,第一基地單子的計時已經不足三分之一,加上穆冬海之前提過“超時一些也不要緊”的情況,他左右衡量,滿打滿算還能再在驛站停留八個小時。
他不太放心得下,畢竟相比起驛站的其他傷員,穆冬海的情況實在算不上樂觀。
幾次去看望時,穆冬海都處在昏迷的狀態中,雖然傷勢狀態已經在控製中穩定下來,可他的生命體征卻還是十分微弱。
寧鈺十分無力,眼下除了等待和期待,他一時間竟然什麼也做不了。
反觀穆安竹卻依然奔波在驛站的瑣事之間,經過幾次起頭,她已經基本上能適應臨時主理的身份,寧鈺也知道,這是她用來強行轉移注意力的方法。
那一頭的穆安竹已經獨自整理完了新的快遞員流向情況,她比對起兩頭的人員名單,突然指著一個名字問道:“虎哥怎麼回事,他還沒回來嗎?”
寧鈺的動作一頓,緩緩轉過頭看向名單上熟悉的名字,沉聲道:“虎哥在沃土遇害了,我帶回來了他的包。”
“……哎,我就知道。”穆安竹落筆滑出一道橫線,拿筆尾撓了撓頭,“到時候把包給老頭,讓他好好勸勸嫂子吧,就當是個慰藉了。”
“小竹!小竹!”
倉促的腳步帶著一陣趔趄的撲騰從拐角轉了過來,寧鈺和穆安竹一同抬起頭望向來人的方向。
那個快遞員氣喘籲籲,抓著一邊的吧台椅趕忙倒回一口氣,大喊道。
“穆……穆叔醒了!他讓你過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