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中的殘影如彗星拖尾，反複朝著二人發起攻勢。

寧鈺根本來不及回應，在多次使用指令後的喘息空隙中，抬刀格擋下幾次高速撞擊，握著刀把的手腕隱隱作痛，卻也隻能勉強做出調整反應。

李鴞的身影迎著密集的人肉皮囊縱身而落，利刃穿透層層單薄的外殼，卷起一片呼嘯的灰白旋風，他不再留手，任由周遭那些不足致命的攻擊擦過自己的皮肉，刀鋒舞動，腳下的蟲殼堆積成山，而那隻琥珀般的金眸中，卻隱約透出一股失控的愉悅。

黑壓壓的異化體被洶湧攪動，他臉上那片灰色的絨羽已經漸漸顯露，再往後拖，恐怕又會陷入先前那種敵我不分的狀態之中。

不能這麼下去，得拉住他！

寧鈺咬緊牙關，迅速斷開與異化體的接口連接，意識突觸猛地轉向戰局另一邊。

現在出口的任何一條指令都會影響戰況轉變，他分出精力應對衝來的異化體，腦內快速思考著應對之策。

飛揚的衣擺穿梭在皮囊之間，李鴞身上的附線正閃爍著劇烈顫抖，像是他背後的猛禽輪廓即將成型，線外漂浮著一道連接腦狀內核的精神接口，毫不掩飾地展露在外，仿佛在主動等待突觸的連接。

寧鈺的視線注視著那道猛禽般的輪廓線圈。

甘洌的氣息與黴味劇烈對撞，地麵上甚至落了幾根臉頰上的棕灰羽毛，李鴞身後的線條輪廓撲起狂嵐，像是下一秒就要崩斷他的理智振翅而飛。

發覺到觀察的視線，那團細線驟然將頭轉了過來，由線條構成的巨大眼睛與他相對，挑釁般攏起了翅膀。

李鴞雖然有著近乎於異化體的能力，可每一次卻都像是在被動激活，在激活後又無止儘地向上攀登，直至被攔截或失控，沒辦法以主觀意願將能力控製啟用。

深吸一口氣，寧鈺放緩呼吸，緊緊盯著它快要振動的羽翼輪廓。

就是現在！

突觸即刻抓取接口，連接建立，頃刻間將權限轉交到了寧鈺手上。

連接係帶猛然湊近，如同操控雙胞胎的腦狀內核般，寧鈺朝那團深色的內核伸出手，抽出一條線牢牢拴在猛禽的爪上。

無形的狂風直卷而來，突觸將那隻即將騰飛的猛禽猛地向下一按，繩索般禁錮的細線驟然回拉，硬將它生生拖回身體之中。

壓倒性的氣息以李鴞為圓心向四周碾壓而過，他臉上的絨羽褪去，隻有眼眸仍是耀眼的橙金色。

異化體群接連蛻下皮囊，徹底展露出扭曲畸形的原本模樣，大片油量的漆黑外殼在月光下反著冷光，他們四肢趴地時的爬行速度比先前更快，攻擊勢頭也越發猛烈，像是要靠軀體徹底將他們掩埋。

李鴞的眼珠一轉，幾乎是在瞬息間出手斬斷，他的行動較雙胞胎那時還要乾淨利落，哪怕異化體完全脫離常規動線，他在行動前也隻需要橫掃一眼，就能立刻做出反應。

這種動態視力，完全超出了人類極限。

金色的眼底不再亮著那道陌生的情緒，看得出那每一道動作都出於思慮考量而非生物的好戰本能，寧鈺鬆了一口氣，至少現在的李鴞還是他認識的那一個。

他剛一鬆懈，意識突觸就突然劇烈掙動了一下。

那隻猛禽又在李鴞火力全開時露出了腦袋，似乎想找準機會振翅而起，而隨著它動作，那片象征著失控的絨羽又再次顯露出陰影。

寧鈺反應迅速，拽著爪間的線再次將它壓了回去。

李鴞現在的狀態像是在不斷接近閾值，隨著每一次行動積攢蓄力，超出閾值後就會失控，而在這個時候，就需要他來扯住那條線，將偏航的方向重新拉回正軌。

異化體見局勢有變便開始四散逃竄，寧鈺正打算趁機收手撤離，李鴞卻帶著一陣烈風驟然掃過他眼前，漸息的風聲之中還留下了一句帶笑的：“跟上。”

還沒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寧鈺隻覺得突觸被猛地一陣扯動，他望向穿入林間的李鴞，隻能咬牙追了上去。

明明沒有陷入失控的狀態，李鴞卻還是像殺紅眼般，拖著他跑遍了異化林的每一處角落，把所有試圖逃竄的異化體都消滅殆儘。

寧鈺跟在他身後，原本隻是在留意李鴞的狀態，剛跨過一道攔路的枝乾，一低頭，卻在翻起的泥土之間注意到一隻斑駁的耳標。

大寫字母和數字的熟悉組合晃眼閃過，那隻耳標上竟然也有一個基因似的螺旋狀圖標，意識突觸被扯動，他來不及細看，隻在邁步前匆匆撿起塞進口袋。

李鴞狠戾的肘擊落在最後兩隻異化體身上，畸變的頭顱擰轉，在不可抗衡的力道之下尖叫斷氣。

寧鈺幾乎是疲憊地收回細線，他看著視野中被強行撐開的直線範圍，勉強撐住兩膝，喘著粗氣一陣失神。

他記得自己最開始看見低緯線條時的空間，直徑隻有十步距離，而眼下這個距離卻硬生生被拉寬到無法一眼丈量的程度。

緊繃的意識一鬆，猩紅的血液就突然順著鼻腔飛速淌落，強烈的疲憊碾過全身，寧鈺的腦袋一沉，沒來得及抬手，身體就不受控地向前跪倒而去。

他的膝蓋彎至半截，突然被一隻穩健的胳膊接住，托著他重新站起身。

“撐住，我們走了。”

溫熱的體溫環在肩後，寧鈺吃力地撐起眼皮，點了點頭，被困頓蠶食了最後僅剩的精力。

他記不起自己是怎麼下的坡，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上的車，隻是模糊地記得在自己昏迷前，李鴞把他塞進了副駕的位置裡，係上了安全帶。

陽光高照，透過車窗依然能感受到暴曬的溫度。

寧鈺醒過來時還躺在傾斜的副駕上，窗外兩側異化林在飛速倒退，腦袋的斜前方還貼心地翻下了遮陽板，正好攔截照向他臉上的日光。

貼心的始作俑者握著方向盤，見他轉醒還心情頗好地打了聲招呼：“醒了。”

寧鈺搓了把臉，還有些睜不開眼睛：“到哪兒了？基地的箱子呢？”

“20公裡後到G32國道。”李鴞應了聲，隨後空出手，向後座方向一指，“後麵。”

寧鈺摘下虎哥的腰包，接聲道：“那剛好回趟驛站，把這個交給穆叔。”

他順著李鴞的指向轉過頭，一眼就看見那隻貼著螺旋圖案的灰色方箱，正完好無損地放置在後排座位上。

寧鈺回憶起口袋中印有同樣符號的耳標，伸手便掏了出來。

亮色的耳標上還夾著一小塊油亮的甲殼，看色澤形狀，和林間異化體身上的大同小異。

耳標的螺旋符號與灰箱側邊如出一轍，中央的文字被磨花，隻能勉強看清一個由字母和四位數字組成的編號。

李鴞留意到他手裡的東西，問道：“這什麼？”

寧鈺把耳標遞給他，解釋道：“在林裡撿到的，估計是一個異化體身上的東西。”

“上麵的圖案和要給第一基地的貨一樣，我覺得他們應該會知道點什麼。”

李鴞沒有接話，盯著中央模糊的編號沉默了片刻，才重新把東西拋還給他。

寧鈺將耳標收起，發覺李鴞似乎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默不作聲地轉移道：“林裡那會兒咱們應該能早點溜了的，你後頭想什麼呢還滿林子追著跑？”

李鴞想了想道：“殺瘋了，沒收住。”

不要這麼平淡地說出這麼恐怖的話來！

寧鈺無語，轉問道：“那你現在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之前那會兒我純粹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不知道會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影響。”

“影響？”李鴞平視著前路，忽然周遭氣場一變，那隻亮起的橙金色眼眸轉向了寧鈺，“這個嗎？”

寧鈺的心臟猛地提到嗓子眼，下意識地想要展開意識突觸，卻發現李鴞竟然輕笑一聲，自若地把頭轉了回去，那道金光隨著他動作而漸漸熄滅，變回了尋常的淺色虹膜。

“你能控製了？”寧鈺的眼睛一亮，驚訝道。

“一半。”李鴞轉過方向盤，解釋道，“接近臨界點還是會失控，我暫時還控製不了。”

“沒關係，交給我，我來看著你。”寧鈺彎起眼，輕飄飄地拍了拍胸脯，“托你的福，我這回也長進不少，下次碰到這種情況，應該就不至於再昏過去了。”

“試試。”

李鴞放下右手，掌心朝上平攤在兩人中間，他的手有些粗糙，掌中還有幾道磨出來的繭痕，但並不影響他修長利落的手型。

寧鈺一下子沒理解，伸手跟他拍了個掌。

李鴞一言難儘地皺眉睨他：“讓你試試控製我。”

“我哪兒知道你是這個意思啊！”寧鈺脖子一梗，摩拳擦掌道，“瞧好了，我來試試。”

他聚精會神地盯著眼前的手掌，意識突觸自然地接駁上身旁的精神接口，腦內的思緒一動，他開口道：“握拳。”

沒動靜。

寧鈺不解地撓了撓頭，又皺起眉望向李鴞，確認他現在處於發動的狀態，這才又對著手掌繼續道：「握拳。」

這回李鴞的指尖微微回攏，卻也沒有指令要求的那樣回握成拳，寧鈺甚至都有些懷疑，這是不是李鴞為了照顧他的自尊心自己彎起了手。

他皺起眉：“你不用……”

李鴞先一步答道：“不是我。”

寧鈺半信半疑，不信邪地一次又一次嘗試，直到嘴巴都快說乾了，結果還是隻以曲起一節指節為果，失敗告終。

一路上意識突觸與精神接口長時間相連，他覺得自己甚至能知道李鴞下意識的想法和行動，因此在切斷連接後，寧鈺一時間還有些不適應。

道路的儘頭分成兩道，卡羅拉朝著驛站方向的匝道駛去，寧鈺垂著眼，思考著一會兒該怎麼和穆冬海他們解釋來龍去脈，他看著腰包裡的照片一陣唏噓，不知道長久的等待和沉重的痛苦，對於家屬而言哪一個才是更殘忍的結果。

G32國道附近有不少營地，這條本該熱鬨非凡的路程，今天卻異常的冷清，寧鈺望著那片被碾倒在地的繁密樹林，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隨著離驛站的距離越來越近，遠處的巨響開始在路段上聲聲回蕩，聽不清具體的情況，卻異常激烈。

輪胎壓著瀝青路麵飛馳而過，路邊一輛損毀的車上留著一個熟悉的記號，寧鈺的視線沒能停留多久，可那個圓圈紅叉的圖案卻直直刺入了眼底。

硝煙在遠處滾滾升起，槍聲混雜著隆隆炮響擊出一道道火光。

寧鈺呼吸一滯，渾身的血液在瞬間凝固。

原本穆叔驛站的位置，已經徹底被戰火吞沒，完全化為了一片火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