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他前方不遠處的李鴞突然停下腳步,似乎是發現了什麼,盯著載具皺起眉。
“怎麼了?”寧鈺疑惑道。
“戰馬。”
聽見這個名號,寧鈺心頭一凜,趕忙快步跟上他,將手裡的手電筒轉向載具的側麵。
白光將變形的車身打亮,扭曲損毀的車上留著一個張牙舞爪的巨大標記。
刺眼的紅圈外淌下一道道赤紅色的噴漆,內部斜拉著兩道交叉直線,如同一個放倒的字母X,像示威般幾乎占滿了整個車身,明目張膽地告知天下,這是屬於他們的“傑作”。
每一個被戰馬燒殺搶掠過的目標,都會被打上獨有的死亡標記,寧鈺曾在送貨途中遇見過不少被標記的營地殘骸,而那些早已廢棄的地方,無一不是滿地焦土、生靈塗炭。
眼下,這個殘暴的猩紅記號,就這樣明晃晃地出現在他眼前,打在了屬於虎子的車上。
寧鈺的視線有些搖晃,他快步上前,下意識地抓住駕駛室的門把,緊繃的手臂驟然發力,猛地將早已脫框地車門扯開。
車內空間一覽無遺,沒有任何掙紮搏鬥的痕跡,同時,也沒看見虎哥的屍體。
空氣中突然彌漫起一股熟悉的潮濕黴味,夜風裹起腥冷的氣息吹來,寧鈺聞見這氣息皺起眉,下一秒,就聽見李鴞開口:“有人。”
遠處的異化樹林下方站著一個紅色的身影,他像在抬頭觀察什麼一般歪斜著脖子,挺著腰板,背對兩人而立。
李鴞拉栓上膛,端起槍迅速瞄準那道紅色的背影。
寧鈺的視線擦過槍口,徑直落向林前怪異的紅影,他不自覺地握緊槍把,感到一陣莫名的恍惚:“能看清是誰嗎?”
李鴞應了一聲,左眼如同自帶目鏡般遠望而去,片刻後,答道:“男性,中等體型,板寸,紅色登山服,後腰包夾層裡有一張女人的照片。”
寧鈺睜大眼睛,聽著他一條條往外蹦詞,可眼下沒時間感慨,光是靠頭幾個細節詞彙拚湊出的人物畫像,就已經基本匹配上了虎哥的情況。
“可能是虎哥,他還……”
寧鈺有些欣喜,正準備朝靜立的紅色背影走去,腳下的步子卻猛地一頓,那個背對他們的身影不知什麼時候抬起了右手,正在半空中一左一右地晃動起來。
欣喜與激動一下子被這股怪異感打破,他的思緒一頓,驟然回過味來,如果虎哥真的沒事,怎麼會一點消息也沒有?超時這麼久了,他為什麼還留在沃土區?
寧鈺偏過頭,正好對上李鴞的視線,二人簡單交換了一個眼神,警惕地朝著異化林的方向走去。
廢墟內滿目瘡痍,窄道兩側滿是斷裂的鋼筋,寧鈺突然腳下一滑,險些沒站穩。
他穩住身形緩緩抬起腳,順著照下的手電光仔細觀察,砂土上方滿是黑紅的血汙,路麵散落著零碎的器官組織和肌肉骨骼,碎肉的斷麵粗糙,像是用暴力手段生扯下來的。
寧鈺皺著眉跨步避開地上的血肉,一低頭的功夫,異化林前一直在重複動作的身影突然擺正了腦袋,眨眼間就消失在林中。
二人警戒著走到異化林前,紅影先前站的位置有股似曾相識的酸腐黴味,寧鈺嘗試掩住口鼻,卻仍然阻止不了氣味順著鼻腔一路入侵至大腦。
異化樹林搖晃,裡麵傳來了似有若無的聲響,寧鈺擰著眉攥緊槍:“去看看。”
“好。”
李鴞端起槍,毫不猶豫地踏入林中向前開路,寧鈺跟上他的腳步,橫過槍架起手電在他後方警戒。
頭頂茂密的樹葉窸窣作響,異化林的枝椏緩緩搖晃,分不清到底是風吹的自然擺動,還是有預謀的觀察狩獵。
一路寂靜無聲,光束貫穿林間,一道身影突然從灌木中躍起,帶著洶洶的殺意直衝寧鈺襲來。
尖爪帶動勁風擦過臉頰,寧鈺沒來得及看清來人是誰,身體就率先作出反應,他後撤一步猛地避開攻勢,留出的空檔正好由李鴞一腳補上。
猛烈的膝襲直擊小腹,一道清脆的哢擦聲響過,那個身體的腹部突然像被抽空般凹陷下去,頃刻間倒地不起。
手電光順勢向下打亮,寧鈺手抵扳機,迅速將槍口頂在那人腦門上,視線移至臉上,他的瞳孔一縮:“……虎哥?”
眼看從腹部中間塌陷下去的身體重新恢複原樣,短刀的寒刃瞬間捅入虎哥的胸口之中,李鴞手握刀把,振臂發力,沿著胸腔一路下劈。
寧鈺瞪大雙眼,立刻發現情況不對。
虎哥被斬開的皮膚下空空如也,隻有兩節蟲甲般交疊的異化體,甲殼表麵沒有灰霧,僅剩一層漆黑發亮的油光。
是之前路上碰到的那種異化體!
沒等他多思考,兩隻異化體發現自己暴露在視野中便瞬間離體,蛻下表皮就要藏入林間。
意識突觸驟然爆起,在瞬間接駁上精神接口。
寧鈺眉心緊蹙,盯著藏入黑暗的身影出聲:「回來。」
兩隻飛速逃竄的異化體遙遙跑遠,卻被突然降臨的恐怖引力生生拖回原地,畸形的頭顱顫抖著向上抬起,一對複眼裡卻流露出了像是人類般的恐懼。
「自毀。」
指令下達,淒厲的慘叫驟然響起,其中一隻異化體被無形的力量開膛破肚,另一隻卻生生頂了下來,竟然還有掙紮餘力。
寧鈺的腦袋昏沉,他穩住身形,緊擰眉心就要再次出聲,李鴞的刀鋒先一步落下,直將兩隻異化體完全毀滅。
林內重回寂靜,寧鈺甩了甩頭,徑直走向虎哥的屍體旁。
那層被蛻下的表皮還帶著笑臉,變形扭曲的五官攤平在地麵,背後的腰包在打鬥中脫落在地,腰包照片上的女人笑容明媚,像是對一切都滿懷期待。
紅色的登山服破裂大敞,寧鈺這才看見了他腹部上被留下的死亡記號。
那個猙獰醜惡的圓形紅叉就這樣落在了虎哥的身上,而這個被打了記號的人,連全屍都沒留,甚至還要被扒了皮當衣服穿。
寧鈺伸手將那隻腰包撿起,他垂下眼,望著眼前的場麵有些出神。
“你……”李鴞在他身邊站定,剛開口就被他伸手製止。
“……我沒事,這樣就當把他帶回去了。”抓著腰包的指尖有些發白,寧鈺撐著地站起身,回頭道,“走吧,我們帶箱子去基地。”
李鴞沉默著注視他許久,剛要點頭,卻突然猛地抽出刀回身警戒。
“喋喋喋喋……”
皎潔的月光在林間縫隙忽閃,四周驟然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異樣鳴叫,黴味鋪天蓋地,像是在林地間生出大片潮濕的苔原,似乎要將寧鈺徹底淹沒。
藏匿在林間的異化體幾乎傾巢出動,緊逼著二人的行動軌跡包抄而來,蝗蟲般的人肉皮囊蜂擁而至。
李鴞踏著湧來的軀體縱身一躍,刀鋒迅速向前絞開一道縫隙,寧鈺頂著那股揮之不去的氣味補足火力,迎著再次包來的異化體提槍猛擊。
扯開的縫隙被撲來的異化體瞬間填滿,撤離的方向被生生堵死,浪潮般湧來的利爪劈開周圍枝乾,襲來密不透風的層層追擊。
“……怎麼會這麼多?!”
“快走。”
天羅地網般的攻勢步步緊逼,二人瞬間更換行動路線,邊戰邊退,卻無意間被趕入了異化林地內一塊平緩的空地之中。
明月高懸,月光撒了滿地,在地表所有照得見光的地方,鋪下一層沒有溫度的寒紗。
如同炮彈般快速衝刺而來的異化體接連不斷,寧鈺也收槍換刀,麵對動線詭譎的異化體,冷兵器和作戰本能明顯要比瞄準準心有效得多。
異化體的危險程度隻能算中下,可架不住速度太快數量太多,一時間竟然完全衝不破他們的包圍圈。
寧鈺揮臂斬落一條胳膊,閃身又避開飛速衝來的攻勢,他向不遠處瞥了一眼,發現李鴞的狀態莫名好得驚人。
他腳下的蟲殼已經開始堆疊,手中的短刃如同絞肉機的葉片,飛速地切開皮囊背部,順著動勢又伸手抓出那顆變形的腦袋,毫不留手地擰斷拆離。
這個姿態異常眼熟,寧鈺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眼下,步步緊逼的異化體卻不給他留出任何反應時間。
他握緊刀柄,緩步後退至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幾次深呼吸後,嘗試著徹底開放突觸連接,試圖從中打開一道逃生裂縫。
無數道精神接口密密麻麻地湧來,數不儘的線條錯綜交疊,高壓比起之前遇到的藤蔓異化體更加難熬。
自毀指令出口,撲至身前的異化體接連倒下,可遠處卻仍有源源不斷的攻勢湧來,接口的數量遠超於他所能剿滅的極限,幾次接駁後,溫熱的血液在鼻腔湧動,寧鈺的大腦開始發出過載的刺痛警告,逼得他不得不放棄這次大範圍的控製連接。
“喋喋……”“喋喋喋喋……”
此起彼伏的鳴叫從四麵八方響起,像是圍剿般企圖將獵物逼入包圍圈內。
異化體的速度越來越快,寧鈺的視線開始跟不上他們移動的速度,隻能依靠直覺本能堪堪應對攻擊。
從包圍中殺出重圍的李鴞卻絲毫沒落下風,他的速度越提越快,甚至隱約還有壓異化體一頭的勢頭,每次落刀都像是未卜先知般提前斬落,正好會命中處於運動軌跡中的異化體,瞬時斬成兩斷。
那道時隔許久的甘洌氣息再次湧現,寧鈺條件反射地握緊手裡的刀柄,一回頭,就看見李鴞那隻比圓月還要奪目的橙金色眼眸。
糟了。
異化體群內一陣嘶吼,接連不斷的穿行攻勢再次加速,銳利的尖爪帶動風嘯呼呼作響。
李鴞似乎也察覺到身上的異常,像是在刻意防止再次失控,竭力遏製著手底的動作,可如果要應對眼下的異化體群,隻按先前的狀態還遠遠不夠。
寧鈺再次翻滾避開襲來的異化體,起身的瞬間突然聽到了李鴞的聲音。
“寧鈺。”
他朝著聲音來的方向匆匆望去,那隻橙金色的眸子在月光下發光,李鴞的顴頰兩側浮起一片灰影,似乎又要冒出那些鱗般的絨羽。
異色的眼眸牢牢盯著他,似乎是孤注一擲般低聲道。
“再把我拉回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