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羅拉的速度稍緩,寧鈺打過方向盤,將車尾甩出一段漂亮的弧線,緩緩駛入驛站的範圍之中。
驛站外圈的空地幾乎要被載具占滿,每輛車的前窗上都貼著一個圓形的驛站標識,透過玻璃能看見不少正躺在座位上休息的快遞員們。
輪胎連軸轉了許久,終於擠進一道縫隙,找到了難得的喘息機會。
改裝後的卡羅拉低調中帶著些許浮誇,從駛入驛站開始,就沐浴著不少快遞員好奇且羨慕的注目禮,眼見引擎熄滅,兩側車門應聲開啟,寧鈺拿著地圖朝副駕駛的人一招手,便邁腳朝著驛站內走去。
周圍的快遞員遙遙地向他打了聲招呼,順帶笑誇道:“車改得挺帥!”
寧鈺彎起眼,也向他們揮手示意:“畢竟托了大師操刀!”
他的心情不錯,連帶著步調也輕快不少。
摩擦翻篇,他和李鴞的氛圍又重新回到了尋常狀態,二人在插科打諢間,都默契地沒再提那件不算愉快的事,興許是錯覺作祟,寧鈺甚至覺得他們的關係好像比之前更鐵了。
腳步落在驛站前樓梯的最後一階,本該繼續向上的步子一頓,寧鈺的思緒中斷,突然站直身道:“等下,煙沒拿。”
“我去吧。”李鴞伸出手。
猶豫半晌,寧鈺妥協地把車鑰匙放進他手裡:“辛苦你多跑一趟,那我先進去找人?一會兒直接在吧台附近碰頭。”
“好。”
赤紅的霞光照亮大地,李鴞背過身,快步走入那道火焰般的殘陽。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寧鈺卻沒有立即動身,隻是站在原地,緩緩朝著光裡望去。
輝光描摹著那道利落直挺的身型,沿著背影勾出一圈灼眼的燙金輪廓,緊紮的武裝帶繞過腰背,沿著肌肉起伏束起了那件熟悉的灰色作戰服。
視野中心的人拉開車門,像是察覺到他的目光,頂著一圈刺眼的金邊回過頭,似乎在問:還有什麼問題?
寧鈺被抓了個正著,肩膀猛地一僵,隻能強作鎮定地擺擺手,帶著股說不清來由的倉皇轉身推開驛站的大門。
驛站地處四條國道交接點,背靠三麵沃土,有易守難攻的天然優勢,許多快遞員都習慣在沒單的時候來這兒歇腳,不僅僅因為路線四通八達,更多的,還是因為能在這裡找到末世中難得的平靜歸屬感。
穆叔的驛站和他本人一樣帶著股俠氣,比起其他常規的驛站而言,更像是個有著地下消息網的酒館客棧。
門框上的鈴鐺晃動脆響,大廳內熱鬨非凡,廳裡的幾排座位滿滿當當,一陣晃眼的日光短暫掃過,正在閒聊的幾桌快遞員都朝著大門位置拋去視線。
“寧鈺!”“哈囉小寧!”
招呼聲此起彼伏,寧鈺抬起手和他們致意,笑問道:“穆叔沒在驛站嗎?”
沙發上的快遞員收回舉起的酒杯,應道:“剛好像看他去倉庫了,估計一會兒就回了。”
寧鈺打過招呼,徑直朝吧台走了過去,比起大廳的環境,這一塊區域卻顯得格外清靜。
他正考慮著一會兒要怎麼和穆叔商量下第一基地的事,半杯盛著酒液的玻璃杯就緩緩挪到了他麵前,杯底擦過吧台黑色的大理石台麵,發出一道輕柔的梭梭聲。
“寧鈺,好久不見。”
旁邊的座位突然被一道人影占領,來人自如地給自己也添上半杯酒,端著杯子輕輕碰了碰給寧鈺的那半杯。
寧鈺轉過視線,認出人後才笑著打了聲招呼:“周洋,好久不見,最近怎麼樣?”
“湊活吧,之前什麼樣現在什麼樣。”男人的胳膊支在吧台上托起腮,含笑的眼裡似乎彆有深意,“不說點彆的麼?”
寧鈺端起麵前的酒杯,疑惑道:“彆的?”
男人笑意更深:“比如……我之前問你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
手上的動作一頓,快要貼上嘴唇的酒杯又落回了桌麵,寧鈺眨了眨眼,裝傻道:“什麼?”
這人怎麼還惦記著這事?
之前就是不想答應才跟他打了個哈哈,想著誰都彆再提裝作無事發生,現在倒好,就非得把話講明白?
周洋反倒斂了笑,注視著他的眉眼道:“我是認真的。”
“你先彆急著拒絕我,我希望你再考慮考慮。”
寧鈺聞聲,故作恍然大悟地掛起職業微笑:“噢那個啊……我還以為你開玩笑的,我都快忘了。”
“寧鈺,歸根結底我們才是同類,你知道的,兩個人總比一個人來得安全。”周洋又向他靠近幾分,“哪怕是現在,他們也不會理解我們,我明白,隻有你能懂我的這種感情。”
寧鈺不著痕跡地拉開了一段距離:“兄弟,這話說得有點絕對了。”
“大家都是哥們兒,他們就算不理解,也還是會接納你的。”他彎起眼,鼓勵地拍了拍周洋的肩膀,“沒關係,放寬心。”
周洋的眉頭緊擰,急道:“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是……”
“叩叩。”
吧台台麵被霎時敲響,寧鈺沒來得及收回表情,猝不及防地看見一把朝自己拋來的車鑰匙,他堪堪接住,剛抬起眼就看見李鴞收回了手,磁性的嗓音在不算吵鬨的環境裡響起。
“拿來了。”那對異色的眼睛睨了一眼周洋,又重新落回了寧鈺身上。
寧鈺抓著鑰匙有些尷尬,半晌才磕巴地回過神:“啊,哦、哦……穆叔在後麵,我們先在這兒等會吧。”
李鴞應了一聲,徑直走向寧鈺身邊的另一個空位,他的胳膊搭在台麵,自然地把吧台椅轉向寧鈺的方向,長而直的雙腿落在椅間,距離甚至比靠過來的周洋還近。
但這回寧鈺沒躲開。
周洋握了握拳頭,擠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原來是這樣。”
他最後瞥了一眼寧鈺,沒再說話,悶著腦袋走回了大廳。
李鴞坐正身子,重新把距離拉回了正常範圍:“朋友?”
“……勉強算吧。”寧鈺有些頭疼,解釋道,“也沒多熟,隻能說某些方麵算得上是同類。”
“是嗎。”李鴞的聲音不緊不慢,“都喜歡男人?”
“……”
這人到底在邊上聽了多少啊!
寧鈺尷尬得頭皮發麻,虛弱道:“……你什麼時候開始聽的?”
李鴞想了想:“你假裝忘記那會兒。”
“……”寧鈺默默埋下頭,覺得自己真是百口莫辯,隻能無力解釋,“你彆誤會,咱們還是好哥們,性取向這個事不影響咱們的關係。”
李鴞挑起眉,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應了一聲。
“喲,這誰呀,大稀客啊!”
吧台後門一響,一個中年男人拿著大堆紙筆走向寧鈺二人,靠近時還親昵地薅了把寧鈺的腦袋。
“哪能啊,我這都是專程趕過來找您的。”寧鈺粲然一笑,“小竹呢?”
穆冬海無奈笑道:“跑單去了唄,我哪管得住她,前不久讓她留驛站給我搭把手還跟我急眼呢。”
簡單問候結束,寧鈺當著中間人給李鴞和穆冬海搭起了橋,大致地互相介紹了一番。
穆冬海邊打量邊感慨道:“嗬,小李可真夠結實的啊!”
“寧鈺路上承蒙你照顧了。”他嗬嗬一笑,隨即又埋下頭,悄悄朝一邊的寧鈺道,“男朋友?這你吃得消?”
寧鈺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握了握拳,強忍住尷尬反駁道:“……穆叔我求你了,彆破壞我倆正經兄弟情!”
“行行行,你說啥是啥。”穆冬海笑了笑,一臉“我還看不透你”的揶揄表情,“說吧,又什麼事找我?”
寧鈺終於重新收拾好情緒,連帶著找到父母消息的情況和推測,簡要地和穆冬海概述了一遍自己的計劃打算。
“我知道單子估計不好拿,所以如果能搞到什麼特殊身份,我們偷偷混進去也可以。”寧鈺向李鴞示意了一眼,偷偷伸手接過煙放在台麵上,指腹一抵,快速推向吧台的另一頭。
穆冬海挑起眉,默不作聲地覆手把煙收入囊中:“身份這邊,我最多隻能把你們其中一個搞進去,人多了基地會起疑心。”
隨即,他話頭又一轉:“不過,單子這邊也有的走。”
寧鈺的眼睛亮了起來:“真有基地的單子?”
“先彆急著高興。”穆冬海敲了敲台麵,“情況沒那麼簡單,這單子我之前是讓虎子去的,結果出了岔子。”
寧鈺接聲道:“超時了?還是沒找到東西?”
“都不是,虎子去取貨之後就沒回來過。”穆冬海捏了捏眉心,頭疼道,“問了其他從那個方向來的快遞員,也都沒見過他。原本72小時的單子超了一半時間,我就在想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取貨的坐標沒多深,碰到的異化體也不會太危險,按虎子的身手,完全沒理由會失聯。”他又歎了口氣,“我擔心那塊有什麼異常。”
穆冬海左右掃了他倆一眼:“你可想清楚了,彆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當然,我惜命的很。”寧鈺笑著抬起拇指往邊上一指,“交給我吧穆叔,我有大腿罩著呢,你儘管放心。”
“那好吧,千萬注意安全。貨的信息……”穆冬海無奈道,揭下一張紙正要寫下數字,一陣異動突然從驛站大廳響起,一個乾瘦的幾乎要脫相的人飛撲而來,蠻橫的衝撞掀翻桌椅,直逼吧台。
他繃帶下方全是猙獰的恐怖傷疤,像是要耗儘最後一絲生命般嚎叫出聲,揮起手裡的酒瓶朝李鴞砸了過去。
李鴞皺起眉,側頭避開攻擊,站起身反手把他扣到了吧台台麵上。
“我草。”穆冬海看清被摁在桌上的人,趕忙朝大廳喊道,“乾什麼吃的,誰讓小薑跑出來的!”
一堆人匆匆趕來,架著這個乾瘦的人影就要往外走,誰知這人突然爆發出極大的力氣,奮力掙紮的眼珠瞪得快要撲出眼眶,怒吼道:“怪物!你們都是怪物!我親眼看到了!”
寧鈺頓時心頭一跳,拽著李鴞就往自己身後拉,他朝前方伸出手,試圖阻止道:“兄弟彆衝動!話可不能亂說!”
“你們是怪物!我從廢土出來了,我看到了!”
那個人還在掙紮,眼珠轉向寧鈺時卻又突然怔愣在原地。
其他人借機將他抓緊,七手八腳地朝著門外拖去。
刺耳的尖叫響徹驛站,那道嘶啞的聲音發出淒厲的呐喊。
“隕石!隕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