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與候鳥分道的地點前往穆叔的驛站，算上中途休整和睡覺的時間，耗時大致會在三天左右。

燃油表顯示油箱裡的存儲滿滿當當，改裝過的後備箱裡還裝著當時李鴞說好的雙倍酬勞，白鴿不僅給他們帶足生存物資，還特意托人在車裡留了幾把大火力武器。

被安全感包圍的感覺就是踏實，寧鈺不由得再次感歎，大組織就是好。

車輪變道，卡羅拉順著匝道轉向另一條公路，寧鈺的眉頭一緊，來自沃土區的不適感迎頭蓋下。

他還沒出聲提醒，李鴞就已經留意到他神色的變化，迅速在地圖上畫下一個圈。

寧鈺落下視線，笑著一眯眼：“你已經是熟練工了啊。”

李鴞一偏頭揚了揚眉，算是接下他這句調侃。

“打算怎麼走？”

寧鈺偏過頭，答道：“回趟G32國道的驛站，我先去找個熟人。”

李鴞問道：“鎖定地方了？”

“差不多，不過也沒完全確認，得去了才知道。”寧鈺想了想，“白叔給的範圍在東邊那一帶，我比著地圖找過地方，唯一安全的區域，就隻有下麵那一片淨土區。”

李鴞抻直地圖，盯著東部那塊謄抄下來的範圍細細打量，他指尖一落，問道：“這兒呢？”

象征沃土區的橙色區塊幾乎快將範圍填滿，但區域內部，卻又圍出來一個極其狹長的白色三角淨土。

寧鈺順著他指向的方向看了一眼，應聲道：“三角帶啊，那個地方早沒人了，不僅沒物資，周圍還都是山地，異化體密度也比其他地方高。能跑的都跑了，跑不掉的……估計也沒辦法了。”

“而且按雙胞胎的話說，我媽撤離的時候還帶著一個小孩。”他繼續往後推測，“那他們就更沒必要往這種危險的地方走，所以說，如果坐標真的在範圍圈裡，可能性最高的地方，就隻能是第一基地了。”

“第一基地。”李鴞托起下巴，似乎在思考應對之策，“你要怎麼進？”

“你把你那些危險的想法收一收！”寧鈺一見他這表情，就知道沒準又要有什麼離奇的破局方法，趕忙出口阻攔，“我有打算！”

“雖然基地和外界不常來往，但是偶爾也會需要驛站幫忙運輸。”寧鈺伸手點了點地圖上的驛站標識，“所以，我打算回去碰碰運氣，看看會不會正好有基地的單子，實在不行，就托人給我們搞個特殊身份。”

李鴞沒有立即接話，視線掃過他又重新落回地圖上。

“倒是小看你了。”

寧鈺眨眨眼，莫名覺得有些新奇，剛歪過頭想借機多說幾句，駕駛位的車窗外突然響起一陣嗡響，像一輛高速行駛的車迅速超過了他們。

剛剛似乎有道白影一閃而過，寧鈺皺起眉，透過前窗左右觀察，視野中空空蕩蕩，除了兩旁沒什麼威脅的異化體樹林，隻剩一條能一望到底的瀝青公路。

“你聽到了嗎？”他朝李鴞問道，視線卻一直盯著前方。

李鴞這頭已經持槍上膛，沉聲道：“有東西跑過去了。”

“……跑過去，你確定？”寧鈺的心裡有些打鼓，腳下的力道一重，車速一點點提了上去。

道路兩側的場景在飛速倒退，空氣變得異常凝重，寧鈺全神貫注地盯著眼前的路麵，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就在他再次眨眼的瞬間，一聲巨響突然從車頂傳來。

“砰！”

一顆人類的腦袋倒懸在車前窗上，灰白的胳膊緊扒著玻璃，他在與寧鈺對視的瞬間，突然咧開嘴角獰笑起來。

“我草什麼東西！！”

寧鈺肩頭一震，頭皮驟然發麻，條件反射地踩死油門，可那怪異的人影卻又在轉瞬間消失不見。

異變發生得太快，直到車速從130碼慢慢回落，他才漸漸從驚嚇裡緩過神來。

“甩掉了……？”他的氣息不太穩定，尾音還在打飄，“那是人嗎？！”

李鴞眉頭緊鎖：“彆鬆懈。”

油門隆隆轟鳴，儀表盤上的時速停留在110上下，但車窗外的環境卻一點點慢下來，寧鈺又踩了幾腳油門，不受控的車速卻依然不增，隻看見表盤指針象征性地抬動幾下，又重新落了回去。

輪胎擦出一道悠長的鳴叫，在一陣熱煙裡將車輛徹底刹停。

寒意一點點攀上脊背，寧鈺麵色一沉，迅速掏槍拉栓，朝李鴞低聲道：“……後輪出問題了。”

“我去解決。”

副駕駛的車門剛開了半道縫隙，一隻灰白的手臂突然猛刺進來。

酸腐的黴味一下子鑽入鼻腔，寧鈺持槍的手一頓，被這股莫名的氣味喚起了似曾相識的記憶。

灰白手指伸出鋒利的指甲，直逼李鴞的咽喉劃去，怪異的鳴叫像在提前慶祝般響了起來。

“喋喋喋喋……”

李鴞偏頭錯開攻勢，一把拉住車門往回閉合，哢嚓一聲脆響，那隻伸進來的手臂立刻脫垂了下去。

外頭的人影卻一聲不吭，蒼白的手指卡住門縫，繼續朝車內發起攻勢。

車門向外猛推，一下子將門外的人撞退了幾步，李鴞端起槍警惕地凝視著他搖晃的身影，另一邊的寧鈺也跟著架起槍，時刻準備火力支援。

那個人身形怪異地站穩腳跟，像剛學會走路的孩童般，一歪一扭地擺動著自己不熟悉的關節。

他的姿態相當詭異，明明動作幅度不大，挪腳的頻率也很低，可偏偏速度卻快得有些駭人，幾乎在幾步之間就把和兩人的距離拉近大半。

“喋喋……”

怪異的鳴叫又一次從那個人的身上傳來，寧鈺皺起眉，警惕著他的一舉一動，卻突然發現在那道怪聲響起時，這怪人好像根本沒有開口。

詭異的身形踮起腳尖，像是在仰天祈禱般折腰抓來，李鴞迅速扣動扳機，子彈穿頭而過，連寧鈺也跟著在肺部和心臟位置補了幾槍。

在這種奔著要命去的射擊下，普通人類就算有好幾條命也得死透了，可眼前的怪人除了彈頭入肉的嗤嗤動靜，揮起的利爪絲毫不受乾擾影響。

這東西根本不可能是人類。

怪人的動作一晃，腳下一個擰轉，一個照麵便加速衝到了寧鈺的眼前。

黴味直竄鼻腔，揮之不去的酸腐味縈繞在呼吸之間，寧鈺的瞳孔驟然收縮，甚至都來不及做出反應，數根發黃利長的尖銳指甲幾乎就已經貼上了他的喉嚨。

所有的聲音和動靜在這個瞬間靜止，他甚至能聽見自己身體戰栗的細微聲響，急促的呼吸漸緩，意識突觸在這一刻爆發蘇醒，強硬地接駁上兩道變形微弱的精神接口。

「停下。」

李鴞和他的指令同時抵達，停頓在原地的怪人保持著攻擊的姿勢，被一道照頭襲來的拳頭猛然擊飛。

畸形的身體擦著地麵飛出數米，隨著一道清脆的皮質撕裂聲，軀體的後方突然冒出一條布滿鱗甲的細長尾巴。

不等他再做掙紮，李鴞手持短刀飛身而至，刀刃沒入脖頸，軟綿的頸肉摧枯拉朽，隨著一聲異響，那顆腦袋就順著力道猛地掉落在地。

即便頭顱落地，怪人卻依然存活，一條灰白的手臂狠狠向前一揮，抓住李鴞避開的片刻間隙，立刻掙開束縛抽身就要加速逃跑。

「彆動。」

背身逃離的無頭身影僵在半道，後背的皮膚上有幾條明顯的縫合線，表皮下方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上下蠕動，在被指令控製的瞬間還發出了那聲熟悉而怪異的叫聲。

“喋喋喋喋……”

“在背上！”寧鈺顧不上頭部的眩暈，大聲提醒道。

李鴞聞聲出刀，利落地劃開怪人後背的皮膚。

皮膚下卻並沒有預料之中的鮮紅血肉，取而代之的，是身體中兩節甲蟲一般堆疊在一起的異化體。

上方那一隻長著一顆畸形的人頭，狹長的顱骨嵌在甲殼上方，兩條與身形不符的粗壯節肢如同穿衣服般將表皮套在肢體上，渾濁的細長複眼掙脫控製向後轉來，與寧鈺的視線在空氣中猛然交彙。

兩道刀鋒前後揮落，兩隻異化體飛速離體，其中一隻被李鴞斬落了一條節肢，帶著一道先前從沒聽過的尖細慘叫迅速逃離，他們的速度太快，隻來得及看見兩道模糊的殘影一閃而過，就消失不見了。

意識突觸切斷連接，寧鈺蹲下身，兩手撐地喘著粗氣，看著眼前的細線一點點消失淡去。

李鴞快速確認完四周情況，向他伸出手：“還好嗎？”

“還好，除了頭暈和累已經不會再流鼻血了。”寧鈺抬起眼，看著麵前的手猶豫片刻，還是握了上去。

李鴞的力氣很大，毫不費力地就將他拉了起來。

兩人快速地將後輪排查檢修，臨行前，李鴞蹲在地上衝那張皮又補了一刀。

抽出刀身時，短刀光潔如初，一點血汙也沒有。

他又用刀挑起攤平在地的手臂表皮，發現每條四肢都被挖得乾乾淨淨，內部組織一點不剩，就像一件處理完能直接套在身上的衣服。

這情況不僅李鴞沒見過，連跑了那麼多地方的寧鈺也是聞所未聞。

皮膚確實是人類的皮膚，被切開的組織斷麵滲出點點紅紋，甚至還保有部分彈性，看起來恐怕才咽氣不久。

剛才那兩個異化體就是這麼交疊在一起，一個穿著上肢的皮，一個套著下肢的皮，詭異畸形地套著這層外殼朝他們走來。

卡羅拉沒有多餘停留，立刻向著道路前方進發。

“……剛才和那兩個異化體交手的時候，你有聞到什麼奇怪的氣味嗎？”寧鈺緊握著方向盤，眉心皺成了一團，“像是什麼東西在潮濕的地方發酵腐敗的氣味。”

“沒有。”李鴞應聲答道，似乎也發覺到什麼，轉問道，“你又聞到那個氣味了？”

寧鈺點點頭：“和雙胞胎很像，但是又不太一樣。”

他思索片刻，又道：“他們身上沒有灰霧，也都有奇怪的氣味，我懷疑他們可能是同類。”

“但為什麼雙胞胎是人類的樣子，甚至還有思維和溝通意識，可剛才我們碰到的那個，卻幾乎已經是異化體的模樣了。”

李鴞緊盯著路麵沒有作聲。

寧鈺簡要地向李鴞複述了雙胞胎在樹籠中說的話：“他們說，他們是被舍棄的失敗品，是我媽創造出來的怪物。”

“那這些區彆於人類，也區彆於異化體的怪物，難道都和我媽有關係？”

細微的摩擦聲響過後，寧鈺的餘光一掃，發現李鴞不知道什麼時候把頭側了過來，目光裡帶著一道說不清的情緒注視著自己。

他已經有段時間沒被李鴞這麼盯過，一時間免不得又有些發毛，寧鈺乾脆迎著那道視線回望過去，硬著頭皮問道：“……怎麼了？”

李鴞卻並沒有錯開視線，劃過的日光將他的眼睛照得透亮，像是打了一道橙色的金光。

寧鈺率先敗下陣來，剛把目光挪開就聽到身旁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響起。

“你能控製我，也能聞到我的氣味。”

“所以——”李鴞停頓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我也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