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的攻勢來得快退得也快,候鳥應對得熟練,除去小部分人在流彈中負傷,大多數人都隻是被爆炸的破片輕微擦傷而已。
受損情況最嚴重的就是載具,候鳥折損了近十台摩托車,甚至還損壞了一個掛車車廂。
車廂的通道口受火箭筒嚴重破壞,鐵皮的焊接點和卡扣也完全變形,即便強行拉開通道也沒法和其他車廂成功對接,強行複位無果,也隻剩重新安裝一條路子可走。
而要重裝調整通道裝置,就隻能去找原鍛造者,傳聞裡候鳥的三位創始人之一,也就是楊飛辰的親傳師父——擬廈。
楊飛辰愁眉苦臉,渾身寫滿抗拒地接下這份帶車找人的任務,臨走時還哭罵了一聲“老頭兒又得訓我了”。
他離隊後,卡羅拉的重生進度中斷,寧鈺不太看得懂他這刁鑽的改裝思路,一時間也沒敢自己動手,隻能乾等著人回來複命。
傷還沒完全養好,眼看維修隊缺了楊飛辰,工作速度一下子慢了不少,寧鈺也沒好意思光在候鳥蹭吃蹭喝,乾脆毛遂自薦投身加入後勤,幫著維修隊乾起活來。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思考白鴿先前告訴自己的那番話,在白鴿口中,寧鈺知道了許多父母在學生時期的事情,而問及父親的過去時,白鴿卻並不像了解母親的情況那樣清楚,隻是模糊地說了個大概。
但讓寧鈺最在意的點是,白鴿在與他閒聊時,提起母親曾和他透露過,她正在做一把鑰匙。
鑰匙的字眼再次落入寧鈺腦海之中,最開始,白鴿就提及過這個信息,而當時的那句話,似乎是說“鑰匙”就是他自己?
自己為什麼會是鑰匙,如果真的有鑰匙,那又是用來開哪一把鎖的?假如真的是“唯一”這麼重要,為什麼父母又會如此放心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裡?
疑問沒有解答,寧鈺自己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隻能趁著不算忙的時間,跑到各個車廂裡溜達轉圈,看看候鳥的人肉消息網有沒有什麼他想知道的外界情況。
有時,還真能問出一些意料之外的消息。
比如有個快遞員從廢土區活著回來了。
更巧合的是,那個快遞員記錄的廢沃土交界坐標,正好處在白鴿給寧鈺的範圍圈之中。
整個範圍圈位於陸地的正東方向,其中唯一或許有人類聚集的地方,就是中下位置的那片淨土區域,而那座被稱為人類之光的第一基地,就處於範圍的邊緣地帶。
方向、坐標、建成……所有線索都能對得上,難不成爸媽真的在第一基地裡?
寧鈺比對著地圖,心跳有些莫名加快,可看著地圖上代表基地的巨大標誌,又感到一陣發愁。
找地方並不是難事,怎麼進去才是最棘手的。
第一基地周圍戒備森嚴,物資係統和搜尋隊伍自成一體,幾乎完全不需要和外界的人產生聯係,即便有運輸委托,大多也是直接與驛站溝通,再經驛站之手派單對接。
眼下最穩妥的做法,還是得啟程先去趟穆叔的驛站問問情況,看看他有沒有路子能幫忙討個身份或者由頭,儘量在不和基地起衝突的情況下讓自己順利進城找人。
但是……他這回不是一個人上路。
寧鈺的思路一滯,有些愁苦地搓了把眼睛,也不知道穆叔有沒有這通天的能耐能幫他倆都搞到身份,實在不行,就隻能留意一下會不會有送基地的單子了。
提到李鴞,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也不知道到底是巧合還是什麼彆的事情乾擾,自打戰馬來襲過後,他和李鴞就鮮有再碰頭的時刻。
偶有一兩次會麵,還是李鴞帶隊從維修隊的車廂經過,他倆隔著人和車框對視,最後也隻是留下一個簡單的點頭示意。
小隊的人不知道怎麼回事也跟著忙碌起來,入夜後的休息時間,除去必要的放哨輪崗,寧鈺甚至也很難找到他們的人。
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他們在背著人悄悄準備著什麼事。
天色入夜,掛車接連亮起車燈,在一陣搖晃中,變成一片璀璨的銀河。
“寧鈺,該你了。”
倉鴞拿指節敲了敲桌麵,笑著示意他出牌。
一邊的另一個女生等得著急:“快呀快呀,花兒都要謝了!”
“……哦哦,炸彈。”
寧鈺頓然回神,出完牌後望了一眼眼前的牌局。
倉鴞邀他組局時他其實有些抗拒,但看楊飛辰對倉鴞的態度,寧鈺又覺得自己也不能連坐了彆人,何況這邀請也確實真誠。
沒人壓牌,寧鈺又走了一組順子報了雙,最後拿一對三直接贏下牌局。
女生假意抹淚:“今天淨當散財童子,子彈都要輸沒了。”
“不用給不用給!”寧鈺趕忙擺手,“我跟大家玩兒就是找樂子,情誼到就行。”
倉鴞一邊洗牌一邊笑道:“沒事,你拿著吧。她要真缺,我替她補給你也行。”
經過這麼一會兒的相處,他覺得自己似乎對倉鴞也沒那麼抵觸了。
除了行為舉止還是讓人時刻有種即視感以外,不管是交流相處,還是為人處事都挺友好的,與禿鷲完全是天差地彆。
這頭的牌局剛結束,遠處的通道裡就響起一陣砰砰的腳步聲,雀鷹滿頭大汗地第一個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小隊的其他人。
李鴞走在隊伍最後,灰色的作戰服上落了些雨點,穿過前胸的武裝帶隻鬆了幾節,正晃悠悠地繞在肩頭。
他們的動靜並不小,也不在意會不會有人矚目,大咧咧地就朝車廂內部走來。
“雕鴞也來了。”
寧鈺聽見桌旁的女生小聲念叨一句,隨後就看見她和倉鴞一起朝遠處走來的人望了過去。
眼看小隊的人越來越近,女生趕忙回頭蓋下牌,有些恐慌地朝寧鈺和倉鴞壓聲問:“是我的錯覺嗎?……他們是不是朝我們過來了。”
倉鴞瞄了一眼寧鈺,臉上的笑也有點掛不住:“……應該不是錯覺。”
“寧鈺。”
腳步聲停在寧鈺的身後,寧鈺側過頭,看見李鴞站在自己的座位後,身旁跟著笑盈盈的小隊成員,衝他一偏頭:“走。”
夜鷺朝著桌上另外兩人一擺手:“下次你們再約哈,我們先把小寧帶走了。”
車廂裡的座位大多都是雙人座,周圍紮堆的人群三三兩兩疊在一起,小隊的人占了張桌子,以二二一的分配模式,繞著桌麵圍坐下來。
夜鷺坐在寧鈺旁邊洗著牌,順口問了聲玩什麼,其他人還沒說話,獨自坐在對麵的李鴞反倒冷不丁地開口道:“24點。”
場麵一下子凝固了起來,寧鈺不太理解他們的反應,應聲道:“也可……”
夜鷺麵如菜色地拉住他,低聲道:“彆跟雕鴞玩24點!”
寧鈺不解:“為啥?”
“他手氣差,又不愛輸,成天就在琢磨這種不沾運氣的玩法。”夜鷺搖了搖頭,“……不要讓他碰牌,要不然咱們就彆想玩了!”
眼看著李鴞的手已經放到牌堆上,寧鈺趕忙起身,連手帶牌一起按到了桌上:“等等!咱們玩兒鬥地主,我跟你一組。”
李鴞皺起眉睨了他一眼,視線又落回被按住的牌上:“不玩。”
“你信我一回,包贏包痛快!”寧鈺比出一根手指,篤定道,“一流體感,贏家風範,誰組誰知道。”
牌局開桌到現在,李鴞手裡難得能握上滿滿一把牌,寧鈺繞到他身後指點江山,兩個人一直穩坐莊家位,從沒被打下來過。
寧鈺的手劃過牌麵,邊示意邊問道:“你們最近乾嘛去了,我平時都看不著你們人。”
“交接。”李鴞不假思索地把他指過的牌打出,應聲答道,“我走之後,任務和狩獵需要人接替帶隊,他們現在還沒準備好,得再練練。”
烏秋苦笑著錘了錘胳膊:“這幾天都加練呢,今天難得放鬆一天。”
寧鈺看著他們啞口無言,心想自己來就算了,還悶聲不響地直接把彆人家的猛將帶走了,不管怎麼說心裡都有些過意不去。
他轉過頭看向李鴞:“你跟著我走真沒問題嗎?”
“你在擔心什麼。”李鴞笑了一聲,隨後又打出一組順子,“彆太神化我,也彆太小看候鳥。”
初升的日光潑灑在路麵上,候鳥全體有驚無險地穿過沃土區,等到車隊最後一輛車的車輪駛入淨土範圍,遷徙行程的階段性節點終於落上短暫句號。
寧鈺借通道縫隙,粗略地瞥了眼路邊的路牌,確認路段編號和距離後,抽筆在自己的地圖上找到對應位置,落下一個小圈。
嶄新的一天,嶄新的活。自從他提了一嘴看不著小隊的人之後,那群家夥出任務就瘋得不行,幾乎天天提著幾輛戰損的車來給他送活,還美其名曰隻是順道。
早上的隊伍剛下去不久,寧鈺想著早點把攢的幾輛硬骨頭啃完,自己還能在他們回來之前多放會兒風。
他加快腳步,卻在熟悉的通道拐角發現了一個新入口。
有新車廂接過來了。
預感湧上心頭,他的前腳剛踏進維修車廂,後腳那道久違的嗓音就飛似地響了起來。
“寧鈺!!”“楊飛辰!”
果不其然,後勤的扛把子回來了!
楊飛辰一大早就和駕駛員做完交接,找白鴿和伯勞複完命,一扭頭立馬撲進改裝的進程之中。
卡羅拉的改裝飛速推進,整台車從裡到外煥然一新,除去按楊飛辰個人審美加的多餘彩繪以外,從塗裝到配件,幾乎就是白紙黑字地寫著“重裝”和“硬核”的字樣。
李鴞的特訓也把小隊裡的幾人錘煉到蛻變,臨行時間近在眼前,當他倆收拾完所有東西坐進車裡時,楊飛辰才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你們要去哪兒?”
李鴞關上副駕駛的門隨口道:“外星。”
楊飛辰沒搭茬,轉頭又看向寧鈺:“你不留在候鳥嗎?”
寧鈺一時語塞,點點頭。
楊飛辰扒住車窗一臉死色:“你怎麼帶雕鴞不帶我?!”
寧鈺沒來得及解釋,楊飛辰丟下一句“馬上回來”就立刻朝通道飛奔而去。
送彆隊伍相當樸素,在場的隻有白鴿鬣狗和楊飛辰三人,伯勞帶著大隊出行而缺席,隻能提前托他們把自己的那份祝福帶到。
寧鈺將更新謄抄的地圖作為謝禮遞交,用來答謝候鳥這段時間的包容照拂,白鴿伸手接過,笑著拍了拍寧鈺的肩膀:“雕鴞就交給你了。”
鬣狗接口揶揄:“好好對他。”
……這奇怪的即視感是怎麼回事。
他覺得自己像一隻把彆人家翡翠白菜拱了的黃毛野豬。
楊飛辰氣喘籲籲地趕回車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往寧鈺手裡放進一枚硬幣:“兄弟,好兄弟,這是濃縮我畢生才華的驚世之作,留給你當紀念,睹物思人,記得常回候鳥看看。”
李鴞無情拆台:“活都沒活幾年就畢生了。”
楊飛辰刹住淚,滔滔不絕地講解起來。
寧鈺已經熟練掌握如何提取他話中的重點,總結下來發現,自己手裡的這枚硬幣竟然是顆炸彈,引爆流程還相當複雜,嚴格意義上說前搖過長,實戰意義不大,但作為禮物來說確實相當用心。
他攥起手心欣然收下,為表感謝還特意拿了條繩掛在了脖子上。
“多謝大家這一路的照顧,我們就在這兒出發了!”
廂尾的鐵門緩緩開啟,鐵皮斜坡應聲而落,寧鈺點燃引擎,向車外的眾人揮手道彆。
手切空擋滑行向後,車身受重力滑下鐵坡,一口氣落在後方的柏油馬路上,輪胎受掛車慣性拖行,向前行駛了一小段距離。
候鳥浩浩蕩蕩的車群消失在道路儘頭,兩人的傷勢都已經徹底痊愈,此時此刻,居然以同樣的姿勢、不同的心境,再一次坐在同一個位置上。
這下是徹徹底底地重新開始了。
寧鈺竟然有些感慨萬千。
“後悔了?”
“開玩笑,當然沒有。”寧鈺斜了副駕駛一眼,“跟我走吧翡翠白菜!”
李鴞迷惑地挑起眉。
“咳、我是說——”
他離合推擋,引擎在朗笑中隆隆回響。
“我們走吧,李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