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停下!!」(1 / 1)

雙胞胎的模樣已經逐漸脫離人類的範疇,不受控地朝著難以言喻的畸形姿態異變。

密集的肉芽伸出縫隙,頂起他們層層皸裂的乾厚表皮,如同無數湧動的細長蠕蟲朝著對方的方向伸長對接,電光石火間,兩道畸變的身影瞬間融合緊貼,外側如甲殼般的樹皮簌簌剝落,在尖嘯中留下一團鮮血淋漓的血紅軟肉。

軟肉裹著厚重的油脂,從完全分不清部位的紅黃肉團上生長出零散的五官,一張滿布利齒的嘴巴開合不停,從齒縫間源源不斷地流出怪異童聲。

遮天的黑影迎頭蓋下,樹乾垂落在地,連同雙胞胎生剝下的表皮層層拆解,樹皮之下碩大的肉白枝乾衝天而起,瓷般滑膩的皮肉上攀著血管般凸起的青紋肌理,撐在地麵的枝椏末端甚至生出五節短枝,模樣近似一隻乾枯的人手。

強烈的異香從他們的血肉上傾瀉而來,寧鈺騰不出手阻攔往自己鼻子裡鑽的香氣,隻能屏住鼻息改用口呼吸,但即便如此,氣味卻還是順著他的鼻腔直達大腦,像一層始終揮之不去的細密薄紗。

枝椏遮天蔽日,他盯著眼前的巨木,心跳快如擂鼓,全神貫注地嘗試構建出記憶中那些橫豎線條。

耳中聽得一聲鈍響,不遠處的李鴞蹬地而起,漆黑的身影迅速騰空融入黑夜,他方才腳踩的路麵碎出一圈可怖的蛛網裂紋,破壞力似乎完全不輸已經徹底喪失人形的雙胞胎。

橙金色的眼瞳像徹夜中未熄的火星,在每一次攻擊前重新收縮點燃,乘風振起的衣擺獵獵作響,如同一隻捕獵的猛禽撲襲而至。

鐵器敲擊的錚錚嗡鳴在黑暗的上空振響,臃腫的肉團在交鋒中震顫,從中揚起的四條纖細臂膀輪番揮舞,龐大的肉枝擰轉交疊,在黑夜中畫出難以預測的弧線。

李鴞和雙胞胎在上空的交鋒越來越快,攻向地麵的枝條也受其影響驟然加速,寧鈺應對得有些吃力,完全被失控的節奏帶著狂奔。

距離還不夠近。

他看著上方湧動的軟肉,快步提槍向前。

雙胞胎察覺到來自下方的威脅,伺機在旁的粗枝一翻,木龍帶著隆隆風響迅速衝入地麵,破開地磚的瞬間,樹肉如同一道分離爆破的蒼白煙花,趁著沙塵揚起,快速生出輻射狀的纖長枝椏直衝寧鈺的咽喉而去。

他試圖學著記憶裡的語調叫停攻勢,可眼前的枝椏速度絲毫不減,寧鈺隻能咬緊牙關壓下腰身,本能地抬槍擋開險些貫穿脖頸的尖刺。

頸部的皮膚迅速腫起劃痕,血液在發紅的創口蠢蠢欲動,似乎隨時要噴湧而出。

槍身堪堪阻攔持續飛來的枝椏,他聽著打鬥聲粗略地判斷戰局情況,剛一低頭,一支尖銳的枝椏已經穿過防線,直刺向他的心口。

求生的條件反射比意識更快地驅動身體,寧鈺掄起槍托向下猛砸,枝邊的倒刺反勾住布料,直直地從他胸口位置拉開一道狼狽的口子。

夜風拂起殘破的衣擺,吹得人脊背生寒,他伸手抹了一把腰腹上酥癢的暖流,一攤手,就看見那滿手的鮮紅正被月光照得透亮。

攻勢來得都太過突然,一次次打斷他調整狀態的進程,偏偏這種時候越發不能掉以輕心,眼下沒人會再替他把控局麵,這回要是失手,那就是真玩兒完了。

翻湧而來的粗杆如浪般掀起地磚,光滑的樹皮表麵與他的腦袋擦肩而過,勁風卷起滿地碎石,劃出散落滿天的致命軌道。

寧鈺下意識地滾地閃過,前額冒起一片冷汗,屢次和死亡擦肩而過的窒息堆積成山,快速起伏的胸腔像是包火的紙,隨時都會被體內洶湧的疼痛破體燃儘。

不行,還遠遠不夠。

就在這時,上方的戰局驟變,李鴞躍起的身影被巨大的手狀枝乾半路截停,裹挾著一道沉悶鈍響砸落而下。

風嘯在寧鈺身前轟鳴,耳鳴的蚊音如針般紮痛鼓膜,聲浪來得突然,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那東西的輪廓,就被掀得猛退了幾步。

寒意順著脊背爬上寧鈺的肩膀,他一瞬間僵在了原地。

碎裂下陷的地磚上濺出駭人的腥紅血液,巨掌與地麵之間被撐起一道短窄的空間。

雙胞胎的鮮紅手臂輕飄飄地向下一按,巨掌瞬間帶著無法抗衡的重壓驟然下落,狠狠碾在粉碎的磚麵之上。

掌底的陰影裡沒了動靜,鮮血沿著抬起的枝乾末端連成珠鏈,粗木的指尖像一個從不憐惜玩偶的孩童,粗暴地將碎磚下的身影扯起。

遮擋恐懼的羽翼被折斷,那些曾經傾斜向另一頭的重壓,此刻又悉數落回到寧鈺的身上。

“李鴞!”

寧鈺的視線劇烈晃動,腦內連接思考的細線接連崩斷,意識中就隻剩一道壓抑的空響。

呼喊脫口而出,他緊盯著巨掌中的身影,耳裡隻留下自己急促的心跳。

「停下!!」

龐大的枝乾瞬間凝滯,那片遲來的空間終於再次降臨。

橫平豎直的線條穿過腳底,湧動的線條纏繞而起,勾勒形狀時,卻像受到強大的抗力浮空僵直。

他攥起手心,操控線條強行化成了兩棵纏繞在一起的巨大檀樹,外圈的邊線頻頻掙紮,似乎隨時都會分崩離析。

檀樹前出現了一團隻由幾根線組成的懸空身影,在那聲停止的話落後,那些突然出現的線又再次消失不見。

地麵跟隨他飛揚的腳步蕩起波紋,隻是這次道路的儘頭,卻是那片他再熟悉不過的廣場地磚。

鮮血沿著鼻腔滑落,寧鈺沒多留意,匆匆抬手一擦。

他的視野空前清晰,除去肉眼可見的原本模樣,還能隱約看見一層浮在表麵的密集線段。

攥著李鴞的巨掌仍然懸在半空,正如他所言那般停了下來,寧鈺體內的腎上腺素迅速飆升,托起槍頭的指節難抑顫抖,他緊盯目標,對著那隻巨腕扣下扳機。

“砰!!”

霰彈將粗重的巨木從中轟斷,不成形的斷麵處溢出洶湧赤色,兩道鬼魅般的怪異嚎叫從血肉之間湧來,斷裂的巨掌淩空而落。

寧鈺的視線轉向另一頭的李鴞,卻發現他那隻赤金色的眼眸突然在黑暗中重新亮起,滿是棕黑血跡的手扣住對側手肘,麵不改色地接回因重壓而脫臼的手臂。

漆黑的衣擺瞬間掠過視野,寧鈺甚至沒來得及開口,李鴞就再一次追著雙胞胎的方向而去。

在李鴞轉身的刹那,寧鈺的視線不自覺就落向他的後背,而在那團並不真切的線條之中,似乎就藏著那隻振翅而起的巨大鳥禽。

融合在一起的雙胞胎肉團不知什麼時候勾出了兩道模糊的輪廓,滿是鮮血的紅白經脈上覆了層薄皮,凸起了幾顆怪異的骨點。

濃鬱的香氣再次從雙胞胎的血液中飄散而出,李鴞的攻勢瞬時高漲,身形之上的線條突然凝實,寧鈺的視線掃過那些逐漸清晰的線條,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

滿布倒刺的枝條橫貫抽來,異色的雙眼緊盯雙胞胎,任由倒刺沒入臂膀鉤起大片血肉,攻擊的速度也絲毫不減。

「放開。」

寧鈺的視線鎖定那片枝條,抬手抹去再次淌落的鼻血。

數條嵌入李鴞身體的藤蔓一鬆,完全不受雙胞胎控製地飛離出去。

毫無禁錮的李鴞鋒芒畢露,手中的利刃一閃而過,直衝著雙胞胎肩上的頭顱而去。

寧鈺時刻留意著戰局的變化,眼見複原的碩大巨掌從李鴞身後蓋來,五指向內緊收,似乎是想再次將李鴞壓製,他來不及管鼻中止不住的血液,隻盯著那隻臂腕出聲。

「停下。」

巨掌的動作瞬間停頓,像是按在某堵無形的牆麵上無法動彈。

寧鈺的視線緊跟李鴞而動,在每段攻擊襲來的前一秒啟聲攔截,直接在木枝的浪潮中撐起一條直通到底的綠色防線。

枝乾在身後連綿翻湧,企圖阻止李鴞長驅直入。

“你是怪物,你也是怪物……”

“你把自己當作人類了嗎,你不配做媽媽的孩子。”

“隻有我們可以,隻有我們……!”

雙胞胎無休止的尖嘯突然噤聲停頓,兩側頭骨被驟然踢飛,帶出的赤色稠液聚成一道血色的鎖鏈,直落向數十米開外的磚堆之上。

“吵死了。”

沙啞低沉的嗓音裡帶著股明顯的怒氣,宛如浴血般的身影收腿起身,李鴞抬手壓著肩膀抻了抻脖頸,金色的眸底映出縷縷曦光。

兩個斷顱的殘肢搖晃,卻依舊沒有完全死亡。

雙胞胎身上的線條重歸寂靜,寧鈺終於在層層枝乾中找到了那兩團被他們藏起來的腦狀線條,他的視線穿透層層線網,朝著與其他線條顏色相異的線圈虛伸出手。

「……」

話還沒出口,寧鈺的喉頭就猛地湧上一股腥甜。

劇烈的頭痛和耳鳴將知覺削弱,他伸手捂住嘴巴,血液卻還是順著唇縫流到了他指間。

雙胞胎的腦和荒城異化體的腦完全不是一個量級,寧鈺緩神片刻,鼻子裡突然嗅到一陣特殊的異香。

那香味區彆於雙胞胎熏人的甜膩木香,反倒更趨近於天空放晴後甘洌的清爽氣息。

如果這些特殊氣味都源自雙胞胎同類“異化人類”,那這股味道……

寧鈺怔了怔神,剛一抬頭,就看見李鴞被初陽打亮的側臉,而他的顴頰的兩側,竟然真的生出了一圈鱗片般的灰黑色絨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