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枝條從空中向兩頭落下來，寧鈺停下腳步，前撲躲開襲來的勢頭，端起槍對著枝椏接連射擊。

持續不斷的火光下，他才勉強看清那些枝條的模樣，掛著倒刺的枝乾比起先前的肉枝更貼近植物原本的狀態。

棕綠色的木紋枝乾上盤著樹瘤，下方卻仍然湧動著血管般的青紫經絡，被李鴞砍下的半截枝乾也噴湧出鮮紅的血液，露出內裡的實心白骨。

趁著喘息的間隙，寧鈺朝著另一頭望去。

孩童的攻勢壓得緊迫，李鴞揮舞著消防斧格擋劈砍，負傷的左手漸漸得有些吃力，斧頭的重心全部落至右側，李鴞轉動左腕，時不時地攥握掌心，似乎是在防止手臂發僵。

他身上的舊傷還沒愈合，眼下又添了新傷，寧鈺看著他左臂上蜿蜒的血跡，感到一陣莫名的心焦。

不能拖，得分散火力速戰速決。

趁著孩童的進攻主力放在對側，寧鈺快速繞過紮在地麵的枝乾，邁步避開追來的尖刺。

李鴞隻看一眼便知曉了他的計劃，斧下的力道越舞越凶，幾乎引走了孩童全部的注意力。

枝乾的攻勢依然猛烈，但在兩人的合力引導下，孩童還是放鬆警惕，一口咬上了他們放下的這個不怎麼高明的魚餌。

寧鈺沒時間顧及小腿上灼熱的擦傷，他站在孩童正下方，瞄準頭顱扣動扳機。

槍管冒出過熱的煙氣，尖嘯過後，巨大的身體摔落在地，寧鈺護住腦袋，狼狽地跑出震起的塵圈。

他趔趄幾步奔向李鴞，快速撕下自己殘破的上衣一角，當作臨時繃帶纏在李鴞手臂上。

李鴞瞥過他熟練的包紮動作，幾近變成橙金色的眸子朝廢墟方向望去：“不對勁。”

“你也發現了？”寧鈺抹去手上的血，緊盯著靜止倒地的屍體，“掙脫得太快了，從我們撤退開始不過就幾分鐘，按之前的火力，他竟然……”

“是兩個人。”李鴞眉頭緊鎖。

寧鈺的後背一僵：“怎麼可……”

不遠的廢墟處傳來躁動的衝撞聲，血光飛濺，穿著鋼筋的遮天枝椏快步穿梭，裹挾著一聲巨響從天而降，重重砸落在兩人身前。

寧鈺睜大雙眼，看著倒在地上的屍體抽搐著重新起身。

兩道一模一樣的身影連結在一起，巨大的枝乾擰結纏繞，成倍增加的枝乾如同木質浪潮般湧動，伸出越發古怪的藤蔓。

空氣中再次彌漫起幽香，隻是這回更加濃鬱，寧鈺皺起眉掩上口鼻，被強行鑽入鼻腔的甜膩香氣熏得泛惡心。

孩童的攻勢瞬間展開，他們呈鏡麵姿勢抬起手臂，兩道遊龍般的粗重樹乾一頭紮進地底，寧鈺感覺到腳底地麵的震顫，條件反射地朝另一側閃避。

“小心！”

李鴞的聲音還沒落地，巨大的枝乾瞬間帶動氣流衝破地磚，樹乾上生長出無數枝椏，如密網般將寧鈺吞沒纏繞。

倒刺紮入他的體內，帶出一道道火辣的痛感，鮮血洶湧而下，寧鈺沒忍住痛呼出聲。

密集的枝乾瞬間編織成籠，遮蔽外界的一切聲光動靜，李鴞的呼喚被半道截斷，寧鈺根本分不出精力掙紮，被收得越來越緊的枝條勒得動彈不得。

青綠色的生物光幽幽亮起，兩張一模一樣的蒼白麵孔從黑暗中浮現，一左一右地睜圓漆黑的眼球，連嘴角都擠出弧度相同的冰冷笑容。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你了，媽媽。”

清脆的嗓音空靈詭異，一聲聲呢喃充滿怨氣，寧鈺的大腦一片空白，雞皮疙瘩沿著脖子起了一片。

李鴞在樹籠外的攻勢未息，火光從縫隙處亮起，左側的孩童抬起手，樹籠頃刻向內收緊，急速朝泥土下方墜落下去。

寧鈺難抵這股突如其來的失重感，直到身上的疼痛漸弱，他才終於有餘力撐開眼皮，重新看向眼前的場麵。

“媽媽……”

“媽媽，你終於回來看我們了。”

枷鎖般纏在四肢的倒刺緩慢收緊，寧鈺痛得喘不過氣，手腕的傷口陣陣發寒，似乎隨時會被他們絞斷，他無法動彈，隻能眼睜睜看著這兩個瘦小的身影越靠越近。

“沒有人會來打擾我們了媽媽，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為什麼要丟下我們呢？我們不是媽媽最厲害的怪物嗎？”

“媽媽，你不喜歡我們了嗎？”

“媽媽，你也不想再裝了嗎？”

童真的質問步步緊逼，恐懼和震驚洶湧而來，一時間甚至蓋過了腦子裡綿延不絕的疼痛。

孩童們的詞句親昵，眼神卻怨毒地打量著寧鈺的麵孔，不等他做出反應，籠頂垂落的藤蔓瞬間掐住他的脖頸，收緊的力度驟然中斷呼吸。

“為什麼要逃走？留下來吧，留下來吧。”

“媽媽，我們永遠永遠都要做一家人。”

前額繃起血管，寧鈺的臉因窒息而漲紅，無力地順著藤蔓方向緩緩抬起頭。

熒光落在臉上的瞬間，空氣突然凝固了起來。

藤蔓如遊蛇般退回籠頂，鉗製在他喉嚨上的力道忽然一鬆，空氣瞬間重新湧入肺部。

“不是媽媽。”

“你不是媽媽。”

劇烈的咳嗽充斥在樹籠內部，燒心的疼痛順著胸口一路蔓延，零碎的氣音從緊閉的喉管擠出，寧鈺眉頭緊皺，在眩暈中強撐起精神。

右側的孩童抬起手，枝條舉起一張焦黃的卡片懸在寧鈺臉旁，他的視線左右移動，似乎在認真比對兩人的區彆。

卡片的邊緣有被高溫融化的痕跡，看形狀應該是某類工牌。

照片上的女人和寧鈺有五六分相像，一對含情乖順的下垂眼直視前方，微微揚起的眉尾又給溫和的五官平添了些許英氣。

照片下方有兩行文字，清晰地寫著：Dr.Shane，林雪雁博士。

寧鈺的心跳驟然停頓。

女人的笑容在視野中晃動，他怎麼都想不到，時隔數載第一次找到父母線索，竟然是以這種方式。

情緒淋頭而下，他體內凝固的血液仿佛在此刻奔騰洶湧，寧鈺的手臂掙動，雙眼赤紅地質問出聲。

“你們怎麼會有她的東西？！她在哪裡，你們到底是誰？！”

兩個孩童麵不改色，絲毫沒理會他的問題，左邊那個手腕一揮，銳利的枝椏擦過脖頸釘入籠壁，寧鈺的頸側瞬間冒出一道猙獰的血痕。

“你又是誰？”

“你是誰？”

“媽媽是我們的媽媽。”

“媽媽創造了4520和4521。”

雙胞胎一唱一和，完全不給他半點出聲的機會。

“隻有媽媽會對我們好，隻有媽媽不是壞人。”

“但是媽媽跟壞人走了，媽媽也和壞人一樣不要我們了。”

“什麼壞人？”寧鈺一下子抓到他們話中的線索，急切地想再靠近半分，倒刺深入皮肉，他卻毫無察覺地繼續追問，“你們說我媽跟誰走了？”

雙胞胎的聲音如同按下暫停鍵一般靜止，眼底的殺意再次浮現，左側的孩童死死地盯著他，語氣冷得人發慌。

“你說什麼？”

“說謊！你在說謊！”

右側孩童的聲音刺耳，染血的蒼白麵孔在眨眼間移動至寧鈺身前，漆黑的瞳仁一動不動地注視他的雙眼，兩片毫無血色的嘴唇上下開合，露出口腔裡不規則的密集利齒。

“你不是媽媽的孩子，你不是怪物！我們才是！”

嘶吼帶著低頻尖嘯貫穿大腦，腥風近在咫尺，寧鈺兩眼緊閉，渾身緊繃地朝一側彆過頭去。

“他和媽媽一樣。”左側孩童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冰涼滑膩的手指按住寧鈺的後腦，狠狠向下一摁，“他是媽媽做的人類，他是人類，4520。”

“人類，咯咯，人類……”被稱作4520的孩童陰惻惻地笑出聲，連帶著另一個孩童一起，擺動背後長蛇般的巨木退至樹籠的中心，“原來人類也被媽媽丟下了，我們都是被舍棄的失敗品，咯咯咯……”

束縛在身上的荊條稍稍鬆了些力度，被劃開的皮肉已經疼得沒了知覺，寧鈺在這股麻木中找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他抓住雙胞胎出聲的間隙搶先發問。

“媽媽呢？壞人帶媽媽去哪兒了？”

兩道視線直直地回望向他，4520咧開嘴角，話語不明不白：“壞人說，建成大半了。”

另一邊的4521也露出利齒，跟著打啞謎：“壞人說，要迎著日出的方向。”

4520繼續道：“媽媽本來可以帶走我們的。”

4521接口道：“但是他們關上了小白樓的門。”

“媽媽帶走了小怪物。”

“媽媽沒有選擇我們，我們是失敗品。”

兩道身影連接著粗厚的樹枝高高升起，風鼓起他們衣擺上的棕黑色花紋，寧鈺的四肢發寒，他盯著那片花紋，發覺比起布料本身的紋路，反倒更像是被血反複染透留下的痕跡。

……他們到底殺了多少人？

細枝纏上身體，倒刺再一次刮破皮膚，寧鈺的手臂上甚至出現了魚鱗般的菱形傷口，而雙胞胎這一回顯然是奔著下死手去的。

他們壓根沒想留他活口。

枝條將寧鈺吊至樹籠的上方正中央，纏上兩腿的枝條驟然發力，像是想要將他的身體逐步拆解撕裂。

暴漲的疼痛順著腿根直衝大腦，寧鈺急不擇言：“她到底在哪！！”

發力的枝條突然懸停在半空，兩個瘦小的身影被黑暗吞沒，幾道綠熒晃過，慘白的麵孔又突然出現在寧鈺眼前。

他們沒有理會寧鈺的質問，四隻漆黑的眼球倒映出寧鈺僵硬緊繃的神情，稚嫩的聲音接連在跟前響起。

“它不喜歡我們，它會把我們吃掉。”

“是媽媽把我們變成了怪物，是媽媽丟下了我們。”

“我們要把媽媽吃掉，這樣就能永遠和媽媽在一起了。”

“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