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類?還是異化體?(1 / 1)

消控室的器具零零散散,寧鈺沒找到什麼趁手的武器,還沒回頭,就聽見身後獵獵作響的狂嘯風聲。

李鴞自如地提著一把厚重的赤色消防尖斧,小一米長的斧身和他的身型相稱,完全沒半點不和諧。

持斧的手臂上隆起血管,繃緊的肌肉線條相當流暢,寧鈺隻盯了一會,就被人逮到了現行。

場麵並沒有想象中的尷尬,李鴞皺了皺眉,朝右一偏頭:“櫃子裡還有。”

這是誤以為自己要管他要武器嗎。

寧鈺並不擅長用雙手斧,向李鴞抬了抬手裡的槍示意婉拒。

手電光從消控室橫掃探出,兩人沒再耽擱,跟著擬定的計劃快速進發。

過山車的軌道環繞懸空,像一條巨大的深色蜈蚣盤踞在頭頂。

四周林立的肉枝隻是木然地矗立在一旁,下方纖細密集的指狀草地仍在微微擺動,哪怕視線沒有直接對接,光是餘光裡不經意的一瞥都足以汙染視野。

寧鈺硬著頭皮自我催眠,隻是長得比較奇怪的花花草草,習慣了就好。

拿他之前遇到的異化體比較,完全找不到任何和眼前這些東西相似的個體。

異化體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外側纏繞的湍流狀濃稠灰霧,但顯然,這種肉樹白得反光,從裡到外都沒有灰霧的跡象,難道真的像李鴞說的那樣,這是人……

“草。”

寧鈺拍了拍後腦勺,試圖使用物理手段清空腦子裡那些天馬行空的恐怖念想。

岔路兩側都是白花花的肉樹,李鴞一身黑衣站在道路中央。

鮮豔的紅斧擱在地麵,他抬起手肘,把掌根搭在斧柄的底部,眼眸在手電光下微闔,像是在催促寧鈺動作快點。

寧鈺還在搖晃的視線一下子鎖定住這道醒目的黑紅,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

“李鴞,你有沒有興趣來做快遞員?我介紹你去驛站,咱倆搭夥走單啊。”

李鴞毫不猶豫:“不。”

寧鈺加快步調和他並肩:“你再考慮考慮?你放心,我單運一直很好,如果咱倆聯手,不說彆的,多養一個你肯定綽綽有餘,而且……”

李鴞正臉向前,眼珠一斜掃了眼大畫藍圖的寧鈺,揶揄道:“你養我?”

“我不是這意思……”

寧鈺正忙著解釋,剛一抬眼,卻發現李鴞左眼的虹膜顏色似乎比剛才更亮了幾分。

他心底正疑惑,那隻眼睛就轉了過去,重新藏進了陰影裡。

大腦還沒完全回過神,步子條件反射地一頓,寧鈺匆匆展開畫下的簡易地圖,才發現自己險些走過頭。

李鴞拎著斧頭守在門外,寧鈺觀察完情況,獨自推門而入,控製室內浮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在開門的瞬間卷起漫天塵浪。

他捂住口鼻,空出來的手快速揮開塵埃,扯開一個個櫃子抽屜翻找著劉哥要的東西。

刺眼的反光擦過眼角,寧鈺身形一滯,緩慢把身體回挪到之前的位置,透亮的白光從瓷罐上反射回來,懸在心口的大石終於落了下去。

找到了。

他伸手掏出那隻乳白色瓷罐,拿早備在包裡的布裹好,穩當地塞進了背包的最底下。

為了這個東西,竟然折損了兩條人命。

寧鈺皺起眉有些唏噓。

世界早已今非昔比,當下世道最不值錢的就是彆人的命。

對於大部分雇主而言,快遞員就是一群由物資驅使的工蟻,死一隻兩隻是常態,大不了就換下一個。

似乎除了他們自己,沒人在乎他們到底是死是活。

他走過無數營地,見證過那些熱烈、脆弱卻又足以撼動千斤的生命,而正因為知道生命的分量,所以他從不覺得誰的犧牲是理所應當。

“叩叩。”

控製室的窗上糊著一層汙漬,清脆的響動從玻璃上響起,看不清外頭的身影。

“找到了,馬上來。”

寧鈺匆匆提起背包朝通道外跑去,心裡還在盤算著這趟單子的剩餘行程。

邁出門的刹那,那道熟悉的異香一下子鑽進他的鼻腔,沒等反應到不對勁,背包迅速脫手,飛舞而來的枝乾串起包帶,在眨眼之間瞬息騰至高空。

寧鈺快速掏出槍追向背包,身後卻猛然伸來一隻手,鐵鉗般牢牢扣住他肩頸,拖著他不由分說地向後疾退。

無數帶著倒刺的樹乾破土而出,張牙舞爪地錐入裂縫旁的地麵,像是要徹底從深淵掙脫。

隨著聲聲震顫,漆黑裂縫中的枝乾終於顯露殆儘,手電的光弧掃過,瞳孔在聚焦的瞬間劇烈收縮。

那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竟然是一個隻有十來歲模樣的小孩。

人類?還是異化體?

枝條帶著破空的風嘯疾馳而來,強度相較兩人先前遭遇的襲擊完全不在一個等級。

尖銳的枝椏像一杆杆射入地麵的釘槍,毫無章法地破壞每一處路麵。

刺耳的笑聲從後方追來,枝條根莖上托起瘦小的身影,碩大的枝椏撐至半空,如同一隻巨型的多足蜘蛛。

斧頭破空的呼嘯在後方響起,寧鈺抽槍回身,腰身還沒完全打直,拖著殘影的樹枝就直逼眼前,猛地將他抽飛出去。

後背撞翻排排鐵架,他沒時間喘息,隻能縱身前撲,擦著邊緣避開追來的樹枝。

“跑!”

斧頭回旋擲地,斬落即將刺下的幾根細杆。李鴞壓低重心,迅速貼地滑至寧鈺身前,伸出的前臂趁勢回抬,提起斧柄攔在道路中間。

寧鈺從花壇內的肉草坪中翻身而起,柔軟滑膩的枝葉撫過手臂,他強忍住雞皮疙瘩,迅速抬腕瞄準中心的瘦小身影射擊。

掃射隻爭取來幾次呼吸的時間,巨大的黑影立刻轉向而來,枝乾不分敵我地刨入地麵,刺穿一棵棵肉樹,所到之處一片鮮血淋漓。

銳刺擦身而過,他的褲腿被勾出一長條裂縫,腳踝上的傷口立刻滲出幾顆巨大的血珠,顧不得疼痛,正要後撤抽身時,他突然發現了身後那片層層疊疊的戶外攀爬架。

高懸的架身掛著網繩鎖鏈,寧鈺意識一動,朗聲喊道:“上麵!”

李鴞被樹枝攔在另一頭,聽他話落,立刻脫戰動身,向前衝去。

不知道寧鈺身上有什麼奇怪的吸引力,樹枝中的孩童見他行動,竟也不戀戰,迅速騰空向他撲來。

他的鞋底掛起碎沙,一個側翻再次避過刺來的尖枝,更多枝條高高揚起,寧鈺抽出匕首邊擋邊退,倒刺把他劃得衣衫襤褸,血珠沁透布料,一時間,身上全是肉眼不可察的密集劃痕。

疼痛級級遞進,他的呼吸出現不規律的停頓,揮刀的手也開始不受控製地抖動。

木頭的鈍響在上空接連奏起,伸起的枝乾突然被鐵鎖套住拴死,孩童揮舞起雙手發怒地掙動起來,連成一片的裝置哐哐作響,卻仍然沒法掙脫鎖鏈的束縛。

“李鴞!!”

“開火!”

勁風拂過頭頂,寧鈺抬槍換彈,子彈傾瀉而出,帶著火光直飛向枝乾中央。

枝條迅速回撤,攏起一個嚴絲合縫的緊密樹籠,彈雨遲來一步撞上枝乾表皮,傳來卟卟入肉的牙酸聲響。

腥甜膩人的木質香乘風而來,樹籠縫隙裡泄出孩童淒厲的尖叫。

風聲從半空蕩起,逐漸凝實的影子落在樹籠上方,赤紅的斧頭乘著重力劈入枝乾,隨著一聲筋疲力儘的“吱呀”,整座空中設施被扯斷坍塌。

鋼筋巨木頃刻隕落,李鴞握緊斧柄,踩在枝乾上的腳跟發力,在被廢墟淹沒之前拔出斧頭迅速抽身。

坍塌變故太快,眼前像是在播慢動作一般,寧鈺隻看見李鴞朝自己狂奔而來,隨後就被人擰著肩膀向前猛推。

巨大的煙塵帶著衝擊波洶湧而過,寧鈺的耳中嗡嗡作響,他趴倒在地,眼前一片昏花。

嗓子癢得發痛,他悶咳著揚起頭,看著眼前硝煙未定的廢墟,才慢慢回過神來。

李鴞跟個沒事人似地在一旁直起身,正提著衣擺抖落身上的碎屑,似乎是察覺到寧鈺的視線,垂下眼與他對視。

“怎麼?”

“…沒什麼,謝謝。”寧鈺悶頭起身,他身上其實沒沾上多少沙土,但為了緩解尷尬,隻能裝模作樣掩飾地撣動幾下衣擺。

廢墟上堆疊穿插著數不儘的鋼管和木頭,鮮紅的血液在陰影中緩緩滲開。一根纏繞著繩網的枝椏被鋼筋貫穿,毫無生氣地紮在沙地之上。

寧鈺看著眼前的廢墟,轉身就朝遊樂園出口的方向走去。

“你包不要了?”李鴞道。

“要,但是直覺告訴我,現在要不得。”

“放棄了?”李鴞眯起眼,提起消防斧跟上他的動作。

“這不叫放棄,這是戰略性撤退。”寧鈺回頭睨他一眼,“你有沒有覺得情況開始脫離我們能應對的範疇了,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李鴞佯作思考,給出一個答案:“異化人吧。”

寧鈺無語:“人要是能被輻射異化,大家就都衝去沃土肉搏了。”

“沒準呢。”

“那我第一個去——”

視野突然騰空放慢,又一根帶著倒刺的枝條從斜右方刺來,寧鈺被猛地往後一推,麵前還留著李鴞沒來得及收回的掌心。

那條左臂為了把他推出攻擊範圍,被枝乾銳利的尖端生剜出一道深壑。

洶湧的血液瞬間從傷口湧出,蜿蜒的紅色長痕爬滿整條手臂,李鴞蹙起眉,掄起消防斧照著枝乾狠狠劈下。

寧鈺匆忙穩住身形,剛抽出槍,就看到兩人中央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無數猙獰的枝乾從孩童的腰椎處生長延長,銳利的尖頭沒入地麵,撐著他的身軀懸在半空。

齊胸的長發和棕黑的寬大衣袍隨風搖擺,孩童清瘦的五官上流露出一股不符合年齡的陰鷙。

原本應該被重創在廢墟下的異化體毫發無損,此刻竟然又一次出現在他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