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a市遊樂園。(1 / 1)

“汽油、子彈、水……”

寧鈺關上後備箱,繞回駕駛室重新發動引擎。

車上的物資還剩一些,雖然李鴞提前打過招呼,讓他記下這段時間兩人的消耗,等行程結束後翻倍返還,就當作是這趟單子的酬勞。

理論上來說,剩下的部分也足夠堅持到這趟單子結束。

但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寧鈺看著肉眼可見的消耗,還是沒忍住調頭繞去附近的驛站,用標注了坐標的地圖,交易了不少物資。

車從驛站前岔路轉回國道,寧鈺單手把住方向盤,用筆在當前路段的地圖上圈出一個記號。

墨藍色的筆跡在灰白區域上相當顯眼,李鴞注意了一路,把他每個動作收進眼底。

“你在標記交界點?”

“是啊。”寧鈺拋下筆,重新掛檔提速,“這些年沃土區的範圍一直在擴張,邊緣位置隔幾天動一次,驛站要的點位數量大,之前那套比率早就不作數了。幸虧我不靠這低保過日子,要不然換到的東西還沒燒空的油多。”

車身晃動幾下,越過一段坡路,圓珠筆又在地圖上畫出一個圈。

李鴞沒有接話,看著地圖上的記號若有所思,視線略過駕駛位,又在有些擁擠的車內空間裡來回穿梭。

寧鈺被這時不時的沉默盯梢弄得發毛:“你又在乾什麼?”

“找你的警報苔。”

“我……”

唇縫開開合合,最後還是不敵右側傳來的熾熱視線。

他喉結一翻,脖子上的冷汗又冒了出來:“我要是說,我自己能區分每個區域交界……你信嗎?”

“你覺得呢?”李鴞背抵椅背,側著臉,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天災降臨後,以每一顆隕石為圓心形成輻射區,將世界板塊劃分出廢土、沃土、淨土三類區域。廢土區位於輻射區腹地,中央包裹著隕石核心,內部的輻射強度遠高於外界沃土,危險程度極高,人類難以接近;沃土區劃分的範圍最為廣泛,危險級彆適中,人類的大多數探查動作都在這片區域內進行;淨土區,顧名思義,便是在輻射區以外的安全之所,是人類最後能稱之為故土的家園。

所有生物的基因在輻射區展開的瞬間異化,異化與危險程度都隨所受輻射強度成正比上升,唯獨號稱萬物之靈的人類完全不受影響,被無儘的異化獸潮驅趕至淨土苟延殘喘。

而快遞員就是與危險為伍,穿行在區域之間,連接運輸人類文明的生存命脈。曆代快遞員在層層血肉之上推進驛站體係,補全傳遞著前人留下的經驗信息。

異化體不會進入淨土區活動,因此,區分淨土區與沃土區的接壤邊界,是每個快遞員入行後必須牢記的生命死線。

早期的邊界地圖隻能靠無數人拿命硬踩出來,而自“警報苔”被人從沃土區內發現並帶回後,快遞員的存活率便大大提高,驛站從他們手中收集到的坐標數量也隨之逐步增加。

這類受輻射異化的苔蘚類植物擁有最敏銳直觀的異化反應,同時又具備低危性和穩定性,幾乎可以說是最完美的探測器。

根據其狀態表現,快遞員能快速地判斷目前的位置區域,以此記錄下更精準的邊界點位。各個驛站定期集合統計各處情報,聯合繪製、迭代新的輻射區地圖,“以坐標換物資”、“以物資換地圖”的交易規則也開始正式運轉。

警報苔算得上是保護快遞員生命的第一把防護傘,但卡羅拉裡顯然沒有這種東西,空蕩蕩的中控台上隻有一個簡易計時器。

寧鈺挺直腰背,試圖增添一些說服力:“我從小就這樣,一進沃土就犯惡心,小時候控製不住就總吐,磨了這麼久也就耐受了。你就當我是個人肉雷達,比警報苔還管用。”

他朝著副駕駛前方的位置一抬下巴:“之前的地圖都在儲物盒裡,你如果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李鴞也沒跟他客氣,一伸手扳動儲物盒的卡扣,掏出一堆寫滿記號的舊地圖比對起來。

“這事有多少人知道?”

寧鈺頓了頓道:“……其實也沒幾個。”

“越少越好。”

李鴞沒多解釋,簡短的詞句混著紙張摩擦的聲音簌簌作響。

打小就這麼謹慎過來的寧鈺自然不用彆人多提醒,隻是這回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明明是壓箱底的秘密,竟然就這麼順口地和人全盤托出了。

他張了張嘴,本想放些欲蓋彌彰的煙霧彈,可話到嘴邊,出口的語句就變成了:“知道了也不會怎麼樣。”

如果真要給這次不設防找個理由,一定是因為前幾回搭救疊上的濾鏡,寧鈺有點頭痛,不明白自己怎麼就默認把他歸成自己人了。

深淺不一的眼瞳匿在睫毛的陰影之下,李鴞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移來的視線,悄無聲息地在某個瞬間和寧鈺的目光接軌。

耳邊是千篇一律的同調胎噪,寧鈺逃也似地直視向前,右側傳來布料細微的摩挲,低沉磁性的嗓音直直蓋過嗡嗡轟鳴。

“彆把所有人都當好人。”

寧鈺握住方向盤的手腕一僵,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不受控製地震響胸腔,飄散在不算大的車內空間中。

“……那你呢?”你是好人嗎?

後半句話他沒問出口,也不是不想補全,反倒更像是不敢。

像是小時候揣著不確定的結果去翻課本後的答案,害怕做錯又期望得到肯定。

李鴞沒有即刻回答,寧鈺瞥見他已經扭過頭,正注視著窗外迅速後退的殘影。

夾克黑色的袖子被他卷到手肘,露出了半截攀著淡青血管的小臂,流暢的肌肉線條收至手腕骨點,正托著那道清晰利落的下頜,隨著唇齒開合稍稍動作。

“我不是。”

風嘯擦耳而過,吹亂頭後的細碎背發,李鴞的嘴角微揚,聲音卻更勝轟鳴幾分。

胎麵共振的嗡鳴直抵日落,墜落的殘陽把天光鋪紅,連帶著連卡羅拉也附上一層赤色的覆膜,計時器赤色的數字藏在光中,悄無聲息地跳落至39。

寧鈺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了然地在心裡的答案上批改了一個大大的紅勾。

載具飛馳,不知不覺中早已駛入a市的地界。

視野中生鏽的摩天輪從城市後方升起,直接天地,像是一顆凝望整座城市的碩大眼球。

寧鈺的心情有些複雜,沿環城高速追著記憶中的方向緩速前行,道旁斑駁的路牌滿是鏽跡,肉眼已經完全分辨不出上麵的文字。

輪胎緩慢碾至瀝青路的儘頭,濃稠的白霧裡冒出一座造型浮誇的城堡狀大門,原本鮮豔的彩色塗料在夕陽下蒙上一層詭異的血色。

城堡上的卡通雕塑被斬斷頭顱,隻剩一隻掉色泛綠的手指指向整座大門最中心的招牌:

——“a市遊樂園”。

招牌正下方還用圓潤的卡通文字標出一段橫幅:來了就走不掉。

車身緩緩駛過大門,寧鈺盯著不遠處的橫幅,吐槽道:“這誰想的陰間橫幅?”

李鴞的視線探出窗外,環視一周後,架在車窗上的手槍突然放了下去,他的眉頭一緊:“這裡沒有異化體。”

寧鈺像是聽到了什麼怪談奇聞:“你詐誰呢,沃土區怎麼可能沒有異化體?”

話雖然這麼說,他卻還是沒忍住觀察起眼前的園區來。

地麵上有大小各異的劃痕和血跡,可奇怪的是,除了死寂和灰靄,寧鈺確實沒聽到也沒看到任何其他的跡象。

正如李鴞所說,整片園區似乎完全陷落,彆說人類,連異化體的身影都被抹殺得乾淨。

李鴞彆過頭問:“這的淨土區呢?”

“我正想跟你說這事。”寧鈺空出一隻手取出地圖,伸手點在象征著淨土區的白色區域,“按之前的點位來說,我們五分鐘之前就已經進入淨土了。但是從剛才到現在,我的體感一直沒有變,所以……”

“擴張了。”李鴞托起下巴,視線緊盯住地圖上狹小的白色長條,“你的雇主透露給你多少信息,有提過這一帶的情況嗎?”

“沒有,他對這塊的了解可能還不如我們。”

寧鈺握回方向盤,有些頭痛地回想劉哥之前交代他的事項:“情報有限,在我之前還有兩個快遞員也接過這單,隻不過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沒一個按時回來的。”

“死了吧。”

“其他的可能性也說不通。”寧鈺道,“他們在這塊肯定是碰上了什麼襲擊,不管是人也好,異化體也好,否則沒道理放著單子不跑,純把自己餓死吧。”

車身鑽過城堡大門的陰影,緩慢進入遊樂園的內部。

四周的道路收窄,車道在儘頭攔斷,平整的地磚止步於一座巨型花壇,花壇兩側是兩段盤旋上升的斑駁階梯。

車身停穩後,李鴞解開槍上保險,毫不猶豫地按下安全帶鎖扣,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寧鈺聽見右側的聲響,竟然也開始習慣這種粗暴直接的探查模式,自覺地緊跟著拉起手刹提包下車。

空氣中有股若有若無的木質香,園區內的霧氣相比外側稀薄許多,雖然視野裡像被蒙了層薄紗,但已經能看清不遠處建築的輪廓。

記憶中,花壇正中央應該矗立著一座奇怪的雕像,寧鈺記得那是一隻造型怪異的巨型水母,樂園剛開業時還嚇哭了不少小孩,他就是其中之一。

而此刻,手電的冷光遙遙照去,花壇中心卻沒有那個他記憶裡的奇特雕像,取而代之的是一輛被樹枝穿透的老款本田SUV。

蒼白的枝乾從花壇的土壤中衝天而起,直直從車身底盤破入車廂。

藤蔓繞過車窗,又從另一頭扭曲而上,惡趣味地把厚重的車身串起,如同展示戰利品般懸吊至半空。

破碎的車前玻璃上貼著一張磨損嚴重的圓形圖案,寧鈺舉著手電的胳膊一僵,一瞬間停止了呼吸。

那是象征著每個快遞員身份的驛站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