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瞬間從脖上滲出，寧鈺捂住傷口，強行折過腰身，堪堪避過再次襲來的攻擊。

粘液凝成一段銳利的尖刺，尖頭如同蛇首般懸垂在道壁附近，挑釁般明目張膽地步步緊逼，試探他手下底細。

“你還挺會選，想捏軟柿子是吧？”

他跟了聲國罵，一把甩落背包，粗暴地掀出醫用紗布和酒精，邊用背包作重錘應對著異化體的進攻，邊快速把手上的紗布沁透，拿著酒精沿粘液爬來的磚牆一路潑灑。

尖刺再次衝喉心飛來，右手縛緊背包帶，迎著近在咫尺的銳刺狠狠掄圓臂膀，重力帶起慣性，又加速墜往地心。

沉重的背包像顆流星般砸在膠質之上，凝滯的堅硬肢體被壓出一片明顯的折線斷層，瞬間化成一大灘喪失輪廓的灰黑液體，粘液中伸出密密麻麻的蠕動肉芽，試圖繼續完成攻擊的意誌。

寧鈺劃亮火柴，點燃手裡的紗布引線，朝即將重新生長出形狀的粘液中心擲去，火焰在空中噴出熾熱的火舌，在落地的刹那，燃起一片灼燙的火海。

慘叫在隧道內部來回振蕩，趁著火勢還小，他邁步跨過粘液火線，迅速衝入鐵架的房間再找他法。

被木板釘死的窄窗後發出指引似的輝光，樓梯下方隱隱約約有粘液在翻滾，也沒時間再多思考，他抄起床邊的陪護椅一把砸向木板。

興許是運氣加持，窗前的層層木板已經被潮氣腐蝕泡軟，兩側釘子生鏽腐化，在一次次重擊下，砸開的裂縫擴張成缺口，塵封已久的空間終於再次被月光鋪滿。

窄短的破口勉強能擠過一個成年男人，寧鈺蜷起四肢，艱難地把自己丟出窗外，終於在體力透支前勉強逃出室內範圍。

荒城之中仍是死氣沉沉，安靜得出奇。

返程的路途順利得有些反常，寧鈺甚至成功撿回了自己被擊飛的刀和槍。

卡羅拉停在原地，旁邊還是那座半塌落的居民樓廢墟。李鴞守在車旁，見他蹣跚趕來，遙遙放下了手裡的槍。

兩人沉默得默契，寧鈺喘著粗氣拽開車門，把包往後排一丟，完全沒力氣再和人複盤自己一路的經曆。

計時器上數字下落至一組緊迫的赤色，小時數顯示——56。

距離離開雇主營地已經過去了16個小時，而現在連路程的一半都沒走到。

腦袋隱隱作痛，他盤算著後續路線的耗時，用還打飄的嗓音試圖協商道：“商…商量個事兒唄。”

李鴞站在副駕駛外，聽見他哀嚎似的聲音，彎下腰把視線甩進車裡。

寧鈺指著計時器，費力地順下一大口氣：“能先讓我去取貨嗎？要來不及了。”

見人沒回話，他生怕被拒絕，趕忙補充：“這一單真的很重要，我跑完立馬送你過去。雖然暫時還沒同甘過，但咱們也共苦這麼多回了，你放一百個心，我的職業操守不會允許自己半道跑路的。”

李鴞皺起眉，片刻才道：“動作快點，彆耽誤太多時間。”

寧鈺的呼吸稍緩，他搭上方向盤，視線轉向還開著門的副駕：“你還不上來麼？”

車外的人沒有回應，隻是扶著車框，細致地將視野貫穿在廢墟的各處角落。

寧鈺不知道這人在做什麼，乾等了一會發現他還是沒有動作。

“李鴞？”

副駕外的人終於有所動作，李鴞邁腿坐進車位，行雲流水地帶門係帶，岀聲提醒道：“往南走，它在其他方向做了陷阱。”

“行。”寧鈺懶得再深究這些信息從何而來，聽勸地啟動引擎，“你子彈還夠嗎？”

“還剩四發。”

他推腕掛檔，抽空朝人座位前一指：“儲物盒裡應該還有一些，將就頂一下吧。”

輪胎加速轉動，碾過路麵的塵土向城外邊緣奔去。

道邊的枯木叢接連作響，李鴞降下車窗，抬手朝著黑暗中連射幾槍。

寧鈺手指緊攥，強按下說“省著點用”的念頭，腳下稍稍上力，離開甩著尾燈竄了出去。

鬼打牆似的廢墟交疊出現，卡羅拉在崎嶇路段上的短板畢露，他握緊方向盤，竭力地把控住亂飄的車頭，確保路線沒有出錯。

李鴞牢牢攥著前扶手，槍管緊貼窗框，隨時警戒提防著異化體的進攻。

車身顛簸得厲害，寧鈺兩臂發力，隻覺得後背又一陣酥麻的刺痛，估計是剛愈合的血痂又扯開了。

“躲開！”

李鴞的聲音響得突然，寧鈺下意識猛打方向，輪胎擠壓出尖銳的呼嘯，車身製動，即刻向旁側歪斜。

巨型黑影帶著恐怖的力道出現在車輛側麵，硬生生將卡羅拉撞得橫轉出去。

寧鈺護住自己的頭，在安全帶的束縛下撐過一輪天旋地轉，他嘗試再次給油，輪胎在操控下開始緩速轉動。

車頭重歸平穩，在即將掉頭撤離時，黑影從叢中躍出，正攔在道路中央，挑釁般張開潰爛的口腔，厲吼著將二人逼停。

檔位上推，寧鈺想嘗試從正麵突破，後窗玻璃卻突然爆裂成碎片，頃刻間撒入後排座位。

後車門幾乎被楔死，車身被撞擊的位置留下一個明顯的內陷凹痕，裂縫沿著框架攀升，恐怕沒法再撐過下一次撞擊。

遠光燈直射向前，終於照亮了異化體的模樣。

肥厚的軀體探出兩根纏滿渾濁灰霧的膠質觸手，兩隻前爪異常短小，幾條異常健碩的後腿蹲地，幾乎撐起它體型的二分之一。

足球大小的眼球反複轉動著，表層黏膜一上一下地閉合，渾圓的漆黑瞳孔倒映出車頭輪廓，似乎它也在警惕地打量著眼前車裡的兩個人。

“我去解決，你彆下車。”

一句輕飄飄的話飛進寧鈺耳中，語氣像是在說要去透口氣一般平常。

“你一個人……”

他剛反應過來不對，伸出來的手抓了個空，完全來不及阻止，車內就隻剩下車門開啟的警報提醒。

李鴞解拴上膛，握緊槍把一步步朝著異化體靠近。

隨著步子越靠越近，異化體古怪的咕咕聲變成了淒厲的嘶吼，那對瞳仁迅速收縮，變成兩道細長的橫線。

戰局一觸即發，觸手像先前襲擊寧鈺那樣錯開軌道，針對性地朝致命點飛去，速度相較之前還要快上幾分。

寧鈺一腳蹬開車門：“小心後麵！”

那兩根細長的觸手太過敏捷，加之速度一快就越發難以瞄準，他更換目標，托起槍身朝著異化體巨大的眼球一頓射擊，

異化體吃痛地擠壓黏膜，幾道灰黑粘液湧落在地，一根觸手臨時調轉勁頭，迅速朝著寧鈺的方向襲來。

李鴞的速度也極快，在膠質擰轉的瞬間出槍揮刀，借著另一道肢體搭成的落腳點，翻身躍至半空斬斷了半條變化的觸手。

“回去躲好！”

異化體再次發出尖銳的長嘯，斷裂的粗糙截麵源源不斷地湧出渾濁的膠體，那些淌出的膠質物甚至還在蠢蠢欲動地凝結成團，試圖往寧鈺的方向蔓延過去。

李鴞再次拋出微型炸彈，爆破的火光燃起，異化體卻像是有了應對之策，迅速蹬起沙土撲滅身上的熊熊烈焰。

交戰的錚錚響動伴隨著粘液落地的啪嗒聲回蕩在城中，李鴞的速度比異化體更快，幾乎將它壓得節節敗退。

纏鬥仍在繼續，空氣裡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寧鈺蹲在車門後，攥住槍把的手出了層薄汗，他分不清這氣味的來路，便沿著網裂的車窗縫隙朝外瞄了一眼。

異化體的速度變得更快了。

隔著玻璃隻能堪堪看清它身上灰霧的運動軌跡，而李鴞竟然還能跟上異化體的步調，一把短刀舞得能攻能守，他壓著異化體一次次錐來的尖刺，瞄準那張尖嘯的巨大口腔一頓掃射。

子彈穿過軀體，發出悶鈍的卟卟聲，異化體下頜斷裂，分不清質地的灰黑稠液沿著焦黑的爛肉汩汩流下，巨大的身軀歪斜在石堆上，幾乎瀕臨死亡。

李鴞從它顱骨上拔出短刀，飛速換彈上膛，抵上異化體的腦部。

在扣動扳機的前一秒，不知道從什麼方向吹來的風，一下子卷起夾克的衣擺，將他的裡衣暴露在外。

寧鈺眼尾一跳，那道清晰刺眼的鮮紅一下子紮進他眼底，腹部本應該包紮好的位置又一次滲出血來，染出大片的赤紅。

明明應該是既定的戰局，偏偏生出一股無名的恐懼。

他當即起身，脫口而出：“小心！——”

異變發生在瞬息之間，子彈接連沒入異化體的身體，但本該是大腦的位置空空蕩蕩，隻剩幾聲急促清亮的穿膛聲。

地麵上的粘液已經凝結成形，那隻異化體生出更纖細的外殼，一條帶著粘液的畸形後腿拖著勁風襲來。

它的軀殼變小了，速度也變得越快，李鴞擋下那道致命的攻擊，卻在接連交戰中逐漸吃力，落入下風。

寧鈺迅速抬起槍管，對準異化體死死摁住扳機，火光從槍口宣泄而出，掀起的灰黃塵土一時間將視野全部吞沒。

煙塵飄散，異化體的注意被轉火吸引，它的前爪一揮衝出煙霧，攻勢直奔他而來。

那對新生的後腿極其怪異，虯結肥碩得幾乎看不出腿部輪廓，它擰轉肌肉，每一次發力都會在地麵留下道道猙獰的深痕。

槍管燙得冒煙，彈雨沒有片刻停歇，卻仍然無法阻止異化體襲來的勢頭。

巨大的頭顱拖拽著黏膜奔襲而至，隻剩十米距離。

寧鈺衝入駕駛室，打算和它魚死網破，卻在踩下油門前被一把拖住腳踝，甩飛到後方廢墟的牆上。

胸腔內傳來沉悶的共鳴，炸裂的疼痛沿著後背蔓延到全身，腦袋一片昏沉，連帶著視野也模糊不清。

指尖顫抖著不聽使喚，子彈在晃動中毫無懸念地落入黑暗。

異化體的陰影徹底吞沒視野，他看不清遠處的場景，隻能感覺到骨縫裡傳來的難捱鈍痛。

沙塵落地，空曠的場地上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人呢？說好的解決呢？

喪鐘似乎在耳畔敲響，無數記憶像海浪般將他壓倒在生死邊緣，在這一刻，所有情緒都變得蒼白無聲。

他終於開始後悔了。

“就不該淌這趟渾水，早知道不救了……”

猙獰的巨爪薅起咽喉，舉起他發軟的身體猛地拍在牆上。

高懸的重力沿著腳尖向下拖拽，聲音被堵在咽喉，寧鈺看著那條飛來的長舌，絕望地合起疲憊的眼睛。

這下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