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再繁華,也不是處處高樓大廈,落後一點的縣城裡,不乏低矮緊促的建築。
此時近淩晨,幾輛車陸續經過一片郊外的低矮房屋,路燈本就昏暗,又被層層水汽遮擋,唯一照明的隻剩車燈了。
大概因為降溫,隱約可見一層薄霧籠罩房屋之上,隔著一段距離,借著漫反射的弱光,霧蒙蒙的,煞是好看。
夜風稍微一吹,籠罩的薄霧便慢騰騰開始散開,有種撥雲見日的既視感。
這條路窄,偶爾也有其他車輛,不能像高速那樣急行,保鏢放慢了車速,價值不菲的幾輛豪車齊行,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車主的視線。
車窗上的水漬不知何時消失,秦彧望著窗外,將美景一覽無餘,安靜賞景的模樣絲毫看不出剛才神色陰鬱精神狀態極不穩定的人是他。
方盒是木製的,微凸質感,帶著細細的紋路。秦彧拿到手後,一寸寸地摩挲著,把玩玉石一般。
明明是輕的動作,卻像在極力遏製著什麼,手背青色血管突起,讓人不禁懷疑這隻手是否會突然暴起。
林衡翻著微信消息,撿著重要的回了幾條後,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秦彧說話,夾雜著一些合作進程的彙報,倒是不會冷場。
……
“彧哥,西城那邊差不多結尾了,劉仁說想完工前請你吃頓飯,去嗎?”
“去。”秦彧眉間微皺,回了話。
第一次合作,總歸是要談一些東西的。
司盛的職務暫時停了,還需要再將她徹查一番,正好林衡最近比較閒,就自告奮勇接手了部分工作,林衡道:“行,那我回了他。”
然後狀似無意道:“我記得劉仁名下有個山莊,裡麵的溫泉不錯,就定在這裡吧。”
“嗯。”
話說到這裡已經很自然了,林衡順勢提議:“聽說溫泉好對身體有好處,彧哥沒事也帶著小嫂子一起來泡泡。”
陳舟初中時落了一次水,大約是受了驚嚇,留下了病根,怎麼調理也不見好。
秦彧眉心稍展,卻又沒有完全舒展。
這個提議確實令秦彧心動。
可如果前提是帶陳舟出去——
秦彧胸腔發出一聲低沉悶笑,神色已經帶上了冷意。
那還是算了。
“你想試探什麼?”秦彧道。
林衡拿著手機的手頓住,屏幕適時亮起,一條微信消息停留在頁麵。
李程:【情況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被發現了。】林衡索性點開微信,回了消息,然後放下手機,直接和秦彧對視。
“你打算把他一直關在家裡?”林衡詢問,語氣卻是肯定的。
秦彧麵無表情反問:“你很閒?”
林衡沒有被這樣的冷言冷語勸退,迎著秦彧的視線開始嚴肅:“彧哥,沒有人希望被一直關著。”
“你這樣隻會把他越推越遠。”
林衡清楚,這時候提什麼非法拘禁秦彧是不會放在心上的,這也是權勢的弊端。
秦彧漠視,道:“相處多了,自然就近了。”
“這是相處多少的問題嗎?!”
“是。”
“……”
林衡試圖從秦彧臉上看出自欺欺人,可他盯了幾秒,無論是從神態還是語氣,都隻看出了秦彧的認真。
可見秦彧並沒有開玩笑,真就是這麼想的。
這是什麼強盜邏輯!?
短暫沉默幾秒後,林衡說道:“不說彆的,你之前找各種借口陸陸續續把人關在家裡差不多有小半年,工作基本上都是在家處理,這也算朝夕相處了吧?”
不等秦彧說什麼,林衡繼續道:“照你的說法,陳舟現在應該是在床上陪你睡覺,而不是下雨天還往國外跑!”
出於對秦彧目前精神狀態不太好的考慮,林衡甚至都沒有提到秦遠。
“你不試試適當放手,怎麼會知道是不是好結果?”
秦彧眸色加深,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又像是自嘲:“放手?”
“我說的是適當!”
“你還沒看出來嗎?以陳舟的性子,你越是步步緊逼,他越想離開你,不破不立,但凡你稍微鬆開點,就有緩和的機會。”又何必鬨的如今這般,夫夫勝似仇人。
在林衡看來,陳舟這人心很軟,對秦彧似乎也並不是全無感覺,隻要先把關係緩和一下,他趁機把秦彧在m國的經曆抖出來,賣賣慘,再安排一些小事故什麼的,不愁沒有促進感情的機會。
自古套路得人心,可林衡的套路直接折在了開頭。
說來說去,無非是勸他對陳舟放手,秦彧眸色幽深晦暗,已然不耐煩,在林衡的目光中,緩緩張口。
“我有老婆,你沒有。”
換而言之,你連老婆都沒有,還來指導彆人怎麼做?
林衡:“……”
他到底在期待些什麼?
有老婆怎麼了?有老婆就一定比他懂感情嗎?!信不信他分分鐘就去找個聯姻對象結婚!
饒是林衡,此刻也有些抓狂。
眾所周知,在你的朋友中,往往存在單身卻理論知識豐富的人,他給的意見往往很具參考性。
這個眾所周知裡顯然不包括秦彧。
秦彧想的很簡單。
他曾經被迫放手了七年,沒有誰有義務等一個人七年。他願意等,可陳舟不願。
如今他也不願了。
等字太過煎熬,所以他不會再放手。哪怕拚儘一切,哪怕陳舟恨他怨他,他也要把人困在身邊。
這樣也好,秦彧慢條斯理地整理袖口,等哪天乖乖實在忍不住了,他們就同歸於儘,埋在一起,也算應了小時候的諾言,死同穴。
他在醞釀著什麼,林衡有種直覺。
但是猜不出來。
左右現在已經是最糟糕的局麵了,林衡也就沒有深究。
然而沒有最糟糕,隻有更糟糕,幾日後的林衡不知多後悔此刻沒有深究。
林衡算是看明白了,現在不管他說些什麼,秦彧最多也就是聽聽,不會放在心裡,隻會按照自己設想的路線走。
現在說再多也沒什麼意義,還是得等過段時間,再徐徐圖之。
——
車上發生了什麼謝玨無從得知,他現在翹著二郎腿,態度極其囂張地坐在秦父對麵的沙發上,好整以暇看著某人麵色鐵青。
沒錯,剛回到房間的秦老爺子被謝玨以“擔憂安危”的名義又“請”了下來。
謝玨對保鏢的原話是這樣的:“誰知道那老東西是不是在上麵憋壞,把他給我弄下來,我親自盯著。”
嫌棄歸嫌棄,謝玨可不會再讓他有機會壞事。
於是就有了兩人現在相對而坐的局麵。
秦父麵色鐵青當然不是因為謝玨坐姿不正,而是他在樓上聽到了謝玨在大廳說的話,更讓人可氣的是,謝玨壓根就不屑於被他聽到。
秦父積威已久,頭一遭被小輩差點指著鼻子罵老東西,當然臉色不善,質問道:“這就是謝家的家教?”
謝玨挑眉,無所謂道:“巧了,還真是,怎麼,你有意見?”
秦父的表情顯然告訴謝玨,他不僅有意見,而且意見很大。
然而謝玨並不鳥他,“有意見就憋著,誰給你玩尊老愛幼那一套。”
秦父怒目,謝玨麵無表情回視。
正當兩人對峙時,一通電話打破了劍拔弩張的氣氛,秦父伸手想拿身側的手機,卻有一隻手比自己更快伸向沙發。
守在沙發處的兩個保鏢,一個將手機遞給謝玨,一個摁住秦父肩膀防止他亂動。
拿到手機的謝玨看清來電人是誰後,眼神淩厲,臉色一黑,張嘴就嘲諷:“老東西,真是一點都不閒著,見縫就鑽。”
當麵被人罵老東西和背後罵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秦父氣得發抖,又拉不下臉跟一個小輩吵,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謝玨盯著震動的手機皺眉,兩人多半是上樓梯那會兒就聯係上了,可人現在在他麵前,也算他的監管不力。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壞事。
謝玨發消息告知林衡這邊的情況,得到一句【沒事,手機給他。】,然後眉擰的更緊了。
接了電話開了免提,手機被謝玨順著茶幾滑到秦父麵前,秦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來電人和方才打給秦彧的是同一個,無非是跟秦父說結果,林衡讓謝玨把手機給秦父,也是存了讓秦老爺子量力而行少生事端的心思。
畢竟蒼蠅多了,擾人清靜。
身後的保鏢鬆了手依然守在原處,秦父無法,隻得在謝玨的目光下拿起電話。
“……人家都說了是家務事,不好插手……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也放寬心……”
秦父心沉了下去,自然知道這樣寬慰的話隻能說明老友也無能為力,但他心裡還是難以相信秦彧有這麼大的本事,問道:“你沒框我?”
“咱倆什麼關係,我框你做什麼?你家那小子,我真是一點漏洞都沒找出來。”
秦父握緊手機,也不顧謝玨在場,直接道:“沒有就隨便安一個,把人扣下來,至少要拖延時間!”
秦父尚且不知道陳舟已經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他以為陳舟會和秦遠一起離開,所以才動用關係阻撓。這樣的舉動也成功讓他人誤會陳舟也是這麼想的。
謝玨聽著兩人的對話,聞言看不清什麼神色,也沒給保鏢下指令,依然保持原來的姿勢。
“晚了,上麵特地給我傳了消息,不讓插手,我能怎麼做?”電話另一邊的人接到這樣的消息也很是震驚。
兩位五十多歲的人,隔著電話沉默了,不約而同對秦彧有了新的認知。
“深藏不漏啊……咱們不服老是不行了……”
掛了電話,秦父麵色沉重,沒等他想出應對之策,謝玨冷不丁開口:“陳舟和秦彧,哪個是你兒子?”
秦父聞言肅著一張臉,看不出情緒,默不作聲,前車之鑒告訴他,最好不要跟謝玨說話,容易短壽。
顯然,謝玨有著和林衡同樣的疑問,不過他並不打算就這個沒有意義的問題再說些什麼,仿佛就是隨口一提。
謝玨慢悠悠直起身,給自己倒了杯熱氣騰騰的茶,桃花眼在氤氳水汽中半眯著,嘴角勾起,嘲諷的話一句接一句。
“聽見沒,家務事,不好插手,你也不知道跟人白副學學。”
“半隻腳踏入棺材的人了,還是老不羞一個,閒著就知道插手彆人家事。”
“沒事還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死後埋哪。”
“小心缺德事乾多了,彆人給你墳掘了。”
最後一句不像嘲諷,更像是威脅。
秦父氣得說不出話。
謝玨:“看什麼看,老、不、羞。”
從“老東西”進化成“老不羞”,又被咒早死。
秦父顫抖著捂著心臟:壽命-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