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什麼?”謝疊一聽趕緊將算盤賬本全扔下湊到跟前,“抓到誰了?在哪抓的?怎麼抓的?”
南霄:“……”
沈危當沒聽見,隻道:“知道了。”
南霄有些意外:“公子,您不打算去審一審嗎?”
畢竟是他親自交辦的案子。
“讓裴縱去吧。”沈危添了盞茶,不緊不慢道,“我去那刺客可能要沒命了。”
南霄:“……”
這是實話。
他隻得俯首應是。
“喂!”見他們說完了,一旁的謝疊開始嚷嚷,“我這麼大個人在這兒你們是看不見嗎?就沒有一個人願意回答我一下?不能滿足滿足我的好奇心嗎?”
“你好奇可以。”沈危終於向他分去了一道目光,“拿東西來換。”
“什麼東西?我這兒除了酒什麼都沒……”謝疊原本毫無防備,話未說完便想起來了,“又想要羊乳是吧?沒有!不可能!”
沈危看向他:“謝千岩。”
“乾嘛?”
“我在跟你商量,你不打算給嗎?”
“沒得商量,你彆做夢了!”謝疊毫不留情道,“你那祖宗要是養不起就送人,彆想敲詐我。”
“看來是新鮮價貴的。”
謝疊:“?”
“你真不給?”
“不給!我可告訴你,我這兒的羊乳是用來釀下個月的新品酒的,你少惦記!”
“這麼說品質也不錯。”
謝疊:“???”
沈危滿意地擱下茶盞:“南霄。”
“公子?”
“你陪謝掌櫃在這裡坐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是。”
謝疊一下子起身:“你乾什麼去?喂!沈弗陵,你給我回來!沈弗陵!”
在南霄的陪伴下,留給他的隻有沈危遠去的背影。
不過半盞茶的工夫,沈危回來了,左手托著一個半尺高的白玉瓷罐:“多謝。”
謝疊:“……”
他咬牙切齒道:“下個月的新酒釀不出來的所有損失都記你賬上!你一個人賠!”
“可以。”沈危乾脆道,“回去我就讓東霖把銀子給你送過來。”
謝疊:“……”
“不是,”他叉腰,“我就不明白了,羊乳是什麼稀罕物嗎?你有那銀子這點東西弄不到?非要到我這裡來打劫是什麼意思?”
“省事。”
“……”謝疊氣笑了,“你直接讓隴州給你送不是更省事?那邊有的是羊。”
“吳王的事還沒了,最近風聲緊,不太方便,過一陣子再說。”
“這還算個理由。”謝疊深吸一口氣,“算我倒黴,這是最後一次。”
*
和衛朔去了一趟傾懷酒肆,雖然算是讓李令溪暫且放下了舊案餘波帶來的心結,途中遭遇的那場刺殺卻又將讓藺夕喪命的另一樁案子拉回了她的視野。
待在公府的這段時日與衛家眾人建立起的聯係讓她對賢妃有一種天然的信任,可目前展現在她眼前的一條條線索又逼著她不得不心生懷疑。
如此難以控製地左右搖擺,不可謂不煎熬。
這天下午衛朔來找她,一進門看見她一副心力交瘁的樣子,眉毛都快擰成一團了:“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嗎?要不要叫個大夫來看看?”
“不用。”倒也沒有那般嚴重,但她實在沒有心思應付他,“你有什麼事嗎?要是沒有……”
“還真有。”衛朔難得地打斷了她,“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說,我給你準備了個驚喜。”
“記得。”李令溪看向他,“怎麼?”
“……你就沒有一點期待嗎?”
“沒有。”
“……”衛朔保持笑容,“也好,不然要你等到今天你肯定等不及。”
李令溪抬眸:“你的意思是,你準備了這麼久,今天終於準備好了?”
“不是我準備好了,”衛朔道,“是人終於到了。”他拖著凳子坐到她跟前,“我保證,你見到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李令溪直到現在才隱約悟出了些不尋常的意思:“你說的驚喜……是個人?”
衛朔頷首:“她已經在外麵等了許久了,要我叫她進來嗎?”
李令溪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隻見衛朔抬手剛朝屋外打了一個手勢,一個姑娘的身影便幾乎是飛奔著出現在了屋門前。
進了屋她卻放慢了腳步,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上的鼓點。
那姑娘逆著光走進來,李令溪起初沒看清她的臉,隻能看見她高挑的身形和身上的戎裝。
她並不記得自己還有在軍中的故友。
看著她走到近前,李令溪有些迷茫:“你是……?”
那人伏身跪倒在地,哽咽道:“郡主……”
這聲音讓李令溪渾身一顫。
她本能地起身,一下子將人扶了起來。
望著眼前這張臉,李令溪難以置信:“你是書雪?”
那人不住地點頭,眼眶霎時盛滿了淚珠:“奴婢還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郡主了,還好上蒼垂憐。”
*
朝野皆知奉宸衛行事以雷霆手腕著稱,靖巡司作為奉宸衛的官署,詔獄自然也有著不同於刑部天牢的陰冷與晦暗。
汙濁的空氣中混雜著濃重的血腥味,裴縱卻仿佛一無所覺,闔目抱手站在一間審訊室門口,靜靜聽著裡麵劈裡啪啦的用刑聲和聲嘶力竭的慘叫聲,直到那慘叫聲愈見微弱。
他睜開了眼睛。
開門聲隨後響起,指揮同知趙汝陽滿手是血地走出來,接過旁邊人遞來的巾子將手擦淨,快步走到裴縱跟前行禮:“大人,招了,乙烏鎮的所有案子都是他乾的。”
“受誰指使?”
“他說無人指使,是他一人所為。”
“他一人所為?”裴縱抬眼,“一個常居宮中與外麵毫無糾葛的太監,有什麼理由費這麼大力氣越過宮牆跑到京外的鎮上去殺人?還不止殺一個?”
趙汝陽也不信:“確實有些說不過去,但刑已經上得差不多了,他還是不肯改口。”
裴縱抿了抿唇,沉吟片刻道:“還交代什麼了?”
“彆的倒是沒什麼。”
裴縱看向他:“他可曾提到承恩公府的表姑娘?”
趙汝陽想了想:“有是有,不過是神智不清的時候交代的,涉及神鬼之言,恐怕不足為信。”
“他說什麼?”
“好像是說,那位表姑娘是什麼不死的鬼魂……”
裴縱皺起了眉:“鬼魂?”
趙汝陽點了點頭:“神神叨叨的,聽著還有些瘮人。”
裴縱問:“原話怎麼說的?”
趙汝陽朝候在一旁的司錄招了招手,司錄立刻將方才寫好的口供遞了過來。
裴縱接來看完的片刻,先前積攢在心裡的數個疑惑接連湧出,在腦海中一一劃過。
沉吟半晌之後,他道:“你先回去歇著吧,明日接著審。”
“侯爺那邊……”
“自有我來稟,你下值吧。”
“是。”趙汝陽告退。
他走後,裴縱也走出了靖巡司。
夜幕已經降臨,萬籟俱寂,唯有寒風呼嘯而鳴。
裴縱飛身上馬,踏上的卻並不是前往定襄侯府的路,馬蹄揚起的方向,是承恩公府。
*
衛朔來時是午後,可直到夜色完全籠罩下來,李令溪都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拉著書雪問東問西問了一下午,幾乎是將所有的事都問了個遍,她最後才問到了那個逃不過的問題:“你是怎麼活下來的?琴風她們呢?”
書雪道:“當時我們四個都被關在奉宸衛的詔獄裡,過了半個多月才有人來提審,琴風姐姐不肯跟他們走,聽說郡主身故的消息後當場撞了牆,棋花姐姐被帶走後再也沒有回來,後來又有人來提我和畫月,將我們帶出靖巡司,我們不知道來人是誰便計劃著逃跑,原本我們倆都逃出來了,可那群人追過來的時候畫月為了掩護我又被抓了回去……”
她說著忍不住抹了抹眼淚:“再後來我遇上了世子,被他所救,便跟著他去了檀州,這些年一直在鄭將軍手下,隨她打了幾場仗站穩了腳跟,便留在了軍營,這次世子在信中說郡主還活著,我真的不敢相信。”
這麼說,琴風不在了,棋花和畫月也是凶多吉少。
李令溪心痛難忍,但還是拍了拍書雪的手,笑道:“你活著,我已經很高興了。”
從檀州日夜兼程地趕回來,怪不得耽擱了這麼久。
書雪也笑了。
隻是她的笑容太過勉強,李令溪伸手替她擦去淚痕:“你過得這麼苦,笑不出來就不要笑了。”
書雪搖了搖頭:“不苦,奴婢心裡還是高興的,尤其還能有今日。”
“是吧?我早就跟你說過了,隻要你好好活著,總會有雲開月明的那一天。”衛朔的聲音忽然冒了出來,“郡主,我這個驚喜準備得怎麼樣?”
李令溪:“……”
她還以為他走了:“你怎麼還在這兒?”
“什麼話?”衛朔走進屋來,“我就是怕打擾你們主仆訴衷腸才在外麵等到現在,不至於還這麼討嫌吧?”
李令溪哼了一聲。
書雪見狀彎唇道:“今日剛見到郡主時我覺得郡主變了不少,可不過才這麼一會兒,便知曉您其實一點都沒有變。”
“不,我還是變了的。”李令溪笑了笑,“你也變了。”
從前她的四個貼身侍女裡,書雪是膽子最小的一個。
可原來連雞都不敢殺的小姑娘居然也上了戰場,還在軍營一待就是這麼多年。
曾經白皙的皮膚被北境的驕陽曬成了如今的小麥色,眉宇間英氣勃勃。
李令溪越看越覺得這確實是一個驚喜,拉著書雪的手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半晌,她終於仰起頭看向站在一旁的男人。
平生第一次,她由衷道:“衛朔,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