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朔很少笑得這麼得意。
強忍住摸她腦袋的衝動,他道:“你高興就好,就當是我正式向你賠罪了。”
李令溪有些詫異:“賠罪?”
衛朔頷首,卻並未解釋:“書雪回來得正是時候,前幾日那樣的凶險不知道會不會有下次,有她陪在你身邊我也能放心一些。”
李令溪也這麼覺得。
那黑衣人趁她不備再次出現的可能性太大,她總不能為了躲他一直不出門,出門次次都叫上衛朔也不方便。
隻是院子裡忽然多了一個人,與碧露和青荷倒是好解釋,徐夫人那裡……
衛朔道:“放心,我已經跟母親說好了,給你還有五妹妹和六妹妹的院子裡各添一個武婢,最近京中不太平,有個會些拳腳功夫的跟著你們也安全些,母親同意把挑人的任務交給我,到時候去馮叔那裡報備一聲就行。”
沒想到他也能這麼周到。
“甚好。”
衛朔笑道:“那便這麼定下。不早了,你們早些歇著,我不擾你們了。”
李令溪道:“我送你。”
衛朔沒有拒絕。
夜色已深,院子裡一片寂靜,針落可聞。
走到院門口,衛朔停下了腳步。
回身看向李令溪,他忽然道:“郡主。”
李令溪抬眼。
隻聽他道:“這七年過得苦的不隻有書雪,還有我。我常常想,要是早知道當初你會落得那樣的結局,我就不去惹你生氣了。我總覺得上蒼薄情,非要讓我等到一切的一切都已經發生了才追悔莫及,連個道歉的機會都不肯給。安撫書雪的時候我把話說得很滿,但其實我和她一樣,根本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機遇。我說過我不會找你的麻煩你一直不信,現在總該信了吧?”
李令溪點了點頭:“我信了。”
衛朔道:“你高興我便高興,也隻有你高興我才會高興。”
“……衛朔。”
未落的話音被衛朔揚手止住:“你什麼都不必說,現在這樣就很好。我想,你知道。”
目光相觸,李令溪的眼中顫了一下,終是沒有開口。
須臾之後,衛朔笑了起來:“我回去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你若還是這麼憔悴,我可真要請大夫來了。”
李令溪也揚起了唇角。
目送衛朔走遠,她回過身看見書雪站在不遠處,眼中有些幽深之色。
她歪了歪頭:“怎麼了?”
書雪道:“郡主,世子是個很好的人。”
李令溪頷首:“是還不錯。”
書雪原本還想再說兩句,可她太了解李令溪。
見她沒有半分波動的麵色,便知道不必再言了。
於是張開的唇又重新抿上,半晌後才轉而道:“世子說得不錯,郡主高興便好。”
李令溪微微一笑,拉過她的手:“今晚你跟我睡吧?好不好?我們像小時候一樣說悄悄話,徹夜不眠。”
她還有不少話想跟書雪說。
書雪笑著點了點頭。
院門前的油燈在身前投出長長的影子,兩人正要一道回屋,一旁的黑暗裡忽然傳來樹葉碎裂的細微聲響。
書雪立馬將李令溪攬到身後,一把拔出藏在袖中的短刀,警惕道:“誰?”
李令溪循聲看去,並無動靜。
剛想問書雪是不是太過緊張了,一道人影從黑暗裡緩緩走出。
裴縱。
幾乎是在一瞬之間,李令溪便認出了來人。
她攔了攔書雪。
書雪會意退到她身後。
李令溪道:“指揮使大人莫不是有神出鬼沒的習慣?不然我著實想不明白,我不過隻見過大人兩次,怎麼每次大人都是與夜色同行?”
裴縱走到兩人跟前:“上次是意外。”
“上次是意外?”李令溪的語氣上揚,“這麼說這次不是了?”
裴縱頷首:“這次是專程來找表姑娘的。”
倒是坦誠。
他如此,李令溪自然也不拐彎抹角:“不知大人有何見教?”
裴縱繼續開門見山:“最近奉宸衛接辦了一件案子,凶手已經落網,他交代,前不久曾在安仁街行刺承恩公府的表姑娘,我來向表姑娘核實一下,可有此事?”
那個刺客被奉宸衛抓了?
這倒確實是李令溪意料之外的事。
奉宸衛指揮使出手抓一個刺客實在有些用宰牛之刀殺雞的意味,能抓到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這麼快就抓到也不足為奇。
可按理說,奉宸衛自組建至今一直都是為了替皇帝平定逆亂與監察宗室百官,調查刑案並不是其職責所在。
那天晚上撞見沈危,他也沒有對這個刺客表現出什麼特彆的興趣,裴縱為什麼要管這樣的閒事?
她沒有回答,反問道:“大人是在審案子嗎?”
“算是。”
李令溪道:“既是審案,為何不將我請去靖巡司或者帶人來公府找我做問詢筆錄,而是三更半夜隻身一人不動聲色地到我的院子裡來?我竟不知,奉宸衛何時有了這樣的審案方式?”
裴縱麵不改色:“自是因為那刺客交代的不止這些。”
“哦?”李令溪挑眉,“他還交代了什麼?”
裴縱道:“他說,他之所以選擇在安仁街行刺,與金吾衛無關。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對表姑娘動手,一個月前他曾經潛入過公府柴房,在那裡親手捂死過表姑娘,當時他再三確認人斷了氣才離開,可不久之後卻聽說她還活著。他嚇得半個月沒敢再出門,聽說安仁街上有一座小佛寺可以鎮鬼,所以跟了表姑娘許久,才總算等到了那晚的機會。”
李令溪:“……”
雖然這事不是假的,但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刺客為了撇清與金吾衛的關係能想出這麼一番說辭。
她覺得有些好笑:“大人也是讀過聖賢書之人,怎會相信這等神鬼之言?”
“我也不想相信,但他說出了公府柴房所處的位置以及柴房內的準確布局,我剛剛去柴房看過,與他交代的所差無幾。”
“這又能說明什麼?”
“隻看這個確實說明不了什麼。不過我想請表姑娘解釋一下,不久前在東宮的那場賞梅宴上,表姑娘為什麼要扔那個酒杯?”裴縱道,“韓王妃當時說的話,得罪表姑娘了嗎?”
原來那天攔她的那個黑衣人是裴縱?
李令溪道:“大人到底想問什麼?”
話已至此,裴縱也很直接:“你是誰?”
她是誰。
如果是剛重生的時候被奉宸衛問這個的問題,李令溪可能會慌不擇路。
但是此時。
是此刻。
是這個叫做裴縱的人。
先前她便想過,她要做的事孤掌難鳴,無人相幫必然處處受掣。
當年晉王府的案子是奉宸衛一手督辦。
如果奉宸衛中有一個能夠長久為她所用的人,往後想做什麼都會容易許多。
而沈危,雖然與她算是舊識,可無論從哪個方麵看,都不是她能輕易駕馭的人。
裴縱在那時便已經進入了她的視線。
據她所知,此人年少登科,才華橫溢,原先供職於翰林院,五年前隨裴老尚書回故鄉隴州祭祖之時路遇劫匪險些喪命,回京之後就一心改走了武途,先是在金吾衛任職,後被調到奉宸衛,從千戶一路升至指揮同知,直到如今統領奉宸衛,行事兼有文人的清高和武人的正直。
由文改武,可見心誌之堅;五年登頂,可見能力之強;行事清正,可見人品端方。
這是一個極佳的幫手之選。
如果能夠收為己用,定是飛鴻羽翼。
可產生這個念頭之後的很久,她都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因為她太清楚,以她現在這個寄人籬下的孤女身份,沒有任何足以讓奉宸衛指揮使為她效力的籌碼。
不是所有的人都可用錢財相誘,更何況她現在連錢財都沒有。
直到不久前,衛家宴請沈危那晚,她與衛靜妍在那條小路上與裴縱相遇。
那天之後她便決定找個機會去見一見這位新晉指揮使,沒想到他會主動找上門來。
也好。
正合她意。
她同書雪耳語了一番。
書雪按照她的吩咐回屋,再回來時,手裡多了一個錦盒。
李令溪接過打開,從盒子裡取出一個物件,朝裴縱展開手。
一塊琥珀色的玉佩靜靜躺在她的手心。
裴縱雙目倏睜:“這塊玉佩怎麼會在你這裡?”
李令溪笑了。
她猜得果然不錯:“這話該我問指揮使大人才是。”
裴縱很快想起來了:“是那天在公府……”
“剛撿到的時候我就猜到應該是大人你掉的,”李令溪道,“之所以未曾歸還,是因為我一直沒有想明白,大人為何會有這塊玉佩?”
裴縱剛要張口,李令溪又道:“這玉佩上刻著天家龍紋,指揮使大人可不要告訴我,這是你的東西。”
裴縱看她的目光深了幾分,半晌方道:“原非我所有,是故人所贈。”
李令溪果斷搖頭:“他不會。”
這玉佩是父王與母妃成婚之時皇祖母賜給母妃的,母妃過世前才留給長兄,長兄日日都戴著,視若珍寶,怎麼可能贈與旁人?
裴縱道:“我並沒有說故人是誰,你如何知道他不會?還是說,你認識這塊玉佩的主人?”
“是。”
李令溪應得很是乾脆。
啞謎打到這裡,她已經沒有必要,也不想再打下去了。
東宮設宴那日傅清姿曾說,之所以敢與她相認,是因為見過這樣的事。
那眼前這個人呢?
他又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懷疑?
比起親眼所見,李令溪更願意相信是他自己本就經曆過這些。
他不是裴縱。
而且極有可能是曾經晉王府的舊人。
可她猜不出他的身份。
那便索性直接問出來。
李令溪看著他:“你問我是誰,我也很想問問你,你究竟是何人?”
話音即落,視線相交。
然而不足一瞬,李令溪的目光甚至還沒來得及換上質問,便見裴縱俯身抱拳:“臣李錚,參見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