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安堂這趟一走,事情的確不再需要衛朔的解釋了。
徐夫人因為兩人這個時辰才回來而大動的肝火在聽說晚歸的原因是遇見了沈危之後已然平複了不少,再把門房的人叫來一問,送他們回來的確實是侯府的馬車,立馬偃旗息鼓,交代了一句“以後彆到這麼晚”就擺了擺手讓他們走了。
李令溪:“……”
即便她不想承認,衛朔這一招也確實算得上高明。
雖說她並不覺得沒有這招自己就會應付不了徐夫人,但能省點事總歸還是好的,於是從春安堂出來,她的臉色便好看多了。
衛朔的臉皮本來就厚,見她不再置氣更翹尾巴了:“去我那裡坐坐?”
李令溪看了一眼天色,還沒到她就寢的時辰,現在回去也是閒著,想到今晚的事也的確需要和他聊一聊,點了點頭。
*
作為公府未來繼承人的寢居,岐風院比黃金院要大得多,前後兩進院落,廂房有四五間,李令溪被衛朔領著四下轉了轉,最後跟著他去了他的書房落座。
仆從將新沏的茶奉好,正要給他們倒上,衛朔伸手接了過來,徑直取過放在李令溪麵前的那隻杯盞。
仆從麵露詫異,一旁的衛黎卻已經見怪不怪了,示意仆從退了下去,自己也隨後離開,臨走之前還替他們掩上了書房的門。
衛朔幫李令溪倒好茶,先是問她:“你覺得我這兒怎麼樣?”
“挺好的。”李令溪沒明白他的意思,“你問這個做什麼?”
衛朔笑嘻嘻道:“我讓人把天嶺院和天青院都收拾出來了,兩個院子打通再帶一個小花園,加起來和我這兒差不多大,你要不要搬過去住?”
李令溪毫不猶豫:“不要。”
這人怎麼老想著給她換房子?
她是喜歡大宅子,但宅子也要有人住。
從前在晉王府時她單是貼身侍女就有四個,左右仆從更是難以計數,彆枝院要是不夠大還不知道得擠成什麼樣。
現在身邊本也沒幾個人,要那麼大有什麼用?
到時候徐夫人問起來又要想說辭。
“你們這兒的宅子都差不多,也就你這裡還算挺好,搬來搬去沒什麼意思。”
“你要是看上我這兒我讓給你也行啊!”
李令溪懶得理會他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你就沒什麼要緊事說?沒有我走了。”
“有有有。”衛朔這才向她解釋方才的情況,“我和南霄剛追出巷子就撞上了巡邏的金吾衛,非要我們亮明身份才肯放行,耽擱了一會兒的工夫那刺客就跑得沒影了,再問金吾衛都說沒看見有人經過,我們四下尋了許久,隻找到了那刺客留下的血跡,血跡周圍全都找過了,沒有任何線索,這才不得不回來。”
他說著看向李令溪:“那刺客明顯是衝著你來的,你可知道是誰想要殺你?”
李令溪的目光深了深。
她確實在懷疑一個人。
能與金吾衛勾結的刺客,其背後之人非當朝權貴莫屬。
可那個刺客要殺的並不是她,而是藺夕。
藺夕並非京城人氏,來衛家之後也甚少出門,與京中這些達官顯貴唯一的交集便是承恩公府。
之前李令溪曾找機會回柴房查探過。
藺夕被害那晚柴房外有人看守,門窗也都落了鎖,幾把鎖毫無撬動的痕跡。
奉宸衛來搜府那日,盧進為了挑事曾找過“逆犯闖入”的借口,當時衛崇禹就說,公爵之府再怎麼落魄,戒備也算得上森嚴。
這話不是假的。
即便是柴房的位置偏遠了些,一個蒙麵人闖進柴房殺人竟然誰都沒有發現也已經相當離奇。
甚至後來藺夕“死而複生”也無人察覺到異常。
先前她一直認為必定是公府之內有人要殺藺夕,因為外人做不到進出柴房避過所有看守。
但這些日子待下來,府裡的人她前前後後都見過了,以她從前在宮中和王府多年看人的經驗,公府不太可能藏著一個想要她性命的人。
何況她已經重生這麼久。
若是府中有人要她死,這段時間有的是機會,也有的是辦法,無論如何也不應該等到現在才動手。
非要挑在今天這個她出門的日子,還選了這麼激烈的手段,足以說明凶手本身並未藏身於公府之中。
再加上今日的刺殺還牽扯到了金吾衛。
以公府如今的境況,能指使得動金吾衛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唯有一個人例外。
那便是衛家現下與宮中唯一的交集,也是一個一直不曾引起她太多注意的人。
衛賢妃。
賢妃這些年與公府常有往來,她身邊的人熟悉府裡的布局和一應情況再正常不過,她人又居於深宮,親信自然不能在公府久留,所以平時沒有機會動手。
再者她如今身懷有孕,應是聖眷正濃,金吾衛願意為她讓路也說得通。
“怎麼?”見李令溪沉默不語,衛朔有些疑惑,“那人來頭不小?”
想想也小不了。
她剛才隻是覺得這個猜測不適合同沈危說,如今話到嘴邊才發現,其實更不適合同衛朔說。
彆說是說服衛朔,李令溪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即便現下所有的線索指向的都是衛賢妃。
因為她想不出衛賢妃的動機,甚至回憶不起藺夕與衛賢妃的任何交集。
藺夕來公府之時賢妃早已出嫁多年,二人從未謀麵。
就算是藺夕在不知情時得罪了賢妃身邊的哪個人也不太可能就此引來殺身之禍——從前的她不是沒有見過在東宮為側妃時的賢妃,印象中那並不是一位心如蛇蠍、視人命為草芥的險惡之人。
她閉了閉眼:“這件事先擱一擱,你給我點時間,可能是我哪裡想錯了。”
“行。”衛朔道,“你不想說就不說。不過你最近最好先彆出門,非要出去記得叫上我,那刺客雖然受了傷,但幕後那人未必會這麼快死心。”
李令溪點了點頭。
“唉,”此事既了,衛朔適時地想起了另一件事,“今天沈侯怎麼喊你‘藺姑娘’?我記得他以前和你哥哥不是交情很不錯的朋友嗎?你沒把身份告訴他?”
李令溪詫異地看向他:“他是我哥哥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我為什麼要告訴他?”
這話倒是沒什麼毛病,但她語氣裡對沈危的不滿之意頗為明顯。
衛朔不由得挑起眉:“怎麼回事?他得罪過你啊?”
何止是得罪。
一想起當年那事李令溪滿肚子都是氣:“是又怎樣?”
“難怪你不想坐他的車,你也不早跟我說,我哪裡知道……”瞥見李令溪不悅的眼神,衛朔連忙舉手,“好好好,我不說了。今天是我錯了,我給你賠禮行不行?”他說著起身,有模有樣地作揖,“小的今日自作主張,還望郡主恕罪。”
李令溪沒搭理他。
衛朔早就習慣了,作完揖便自顧自地又坐了回去,摸著下巴道:“那這麼說,你願意告訴我,是因為在你的心裡我算是朋友了?”
他的語氣難掩愉悅,然而下一瞬便聽李令溪道:“不算。”
“?”
“你是冤家。”
衛朔:“……”
*
定襄侯府的書房內,南霄向沈危稟報的情況與衛朔同李令溪說的相差無幾,沈危聽完麵色並無異常,隻道:“這幾日讓人盯著點公府,彆出什麼事。”
南霄一向唯命是從,這次難得地沒有應下。
沈危抬眼卻見他在沉思:“怎麼?”
南霄回神:“屬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道,“您先前讓屬下去查證藺姑娘的身份,屬下去藺姑娘的家鄉乙烏鎮打聽時聽鎮上的人說起,乙烏鎮自去年臘月以來接連有人離奇身亡,有的暴斃於家中,身上半點傷痕也沒有,有的在行路之時遇上劫匪被亂刀砍殺,一開始大家都以為是意外,可半月不到竟有十數之眾,弄得整個鎮子人心惶惶。今日衛世子與藺姑娘同行,但這個刺客明顯對衛世子毫無興趣,目標隻有藺姑娘一個人,應該不是衛家招來的。您說會不會和乙烏鎮的事有什麼關係?”
沈危看著他:“你先前為什麼不說?”
南霄道:“先前屬下沒覺得與您交代的事有關,您一向不太愛聽閒事……”
“半個月不到死了十幾個人你管這叫閒事?”沈危的聲音明顯嚴厲了幾分。
南霄俯首不敢再言。
沈危斂了幾分神色:“京兆府查了嗎?”
“立了案,但還沒查出結果。”
沈危不假思索道:“去京兆府把案子要過來,讓裴縱去查。”
南霄聞言一怔:“公子,此事即便真是有人連環行凶也屬於刑案,並非奉宸衛所轄範圍,就算是上交也是給刑部和大理寺,京兆府怕是不會……”
“你不會從大理寺帶個人去要嗎?”
南霄:“……”
“去大理寺直接找蔣應同。”沈危道,“告訴他是我的意思,他知道該怎麼配合,京兆府誰有意見,讓他們來找我。”
“……是。”
“你跟裴縱說,那刺客肩上受了傷,不會太難找,我給他三天時間,先把人抓出來,如果再死一個人他就不用乾了。”
“……”南霄連聲應下,以最快的速度告退去安排了。
他前腳剛走,另一仆從後腳便進了門:“公子。”
沈危餘怒未消,但開口的聲音還是壓住了惱意:“什麼事?”
仆從稟道:“方才謝掌櫃派人來遞話,說是請您有空去一趟他那兒。”
沈危闔眼半晌,再睜開時重新恢複了淡聲:“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