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在書房,孔清淮常常問徽月一些朝堂上的事,問她有什麼看法。徽月起初說自己一個閨閣婦人,不便對國家大事做議論。
可孔清淮說:“這原不過是我們夫妻間說話,娘子但說無妨。我這也是看他們吵得頭疼,想問問娘子你這個局外人有什麼看法,也好讓我開闊開闊思路。”他這麼說,徽月也就不再自謙了。
孔清淮發現有些時候徽月引用的古籍,連自己也沒讀過。徽月卻說不過是不能出門在家讀來解悶。可她的觀點時常是有理有據,引經據典,讓人信服。
時間久了,孔清淮對自己這個娘子也越加佩服起來。她不僅對後宅中的事一清二楚,對外頭的事,見地也在許多讀書人之上。
其實這也得多謝許明的培養,他覺得女孩子即便不做官,可眼界見識是極要緊的,若隻困於後院的一畝三分地,終究是難成大事。所以徽月從小就在父親的書房和兄弟們一起聽許明講學議事。
說到書房,前些日子那個來送綠豆沙的春兒,百合也查清楚了她的來曆。原來這春兒是四嬸嬸說為了賀他二人新婚,特意挑選來伺候的,與她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叫雙兒的。兩人都容貌出挑,形容嫵媚。可見這位隻有一麵之緣的四嬸嬸也實在不簡單。
她越過自己,悄悄把人塞到院裡,不像那位三嬸嬸,當麵就來興師問罪。
當日正是十五,徽月去給婆母孔夫人請安。說起來這兩個丫頭,孔夫人倒有些驚訝。原來連她也不知道,這兩個丫頭是偷偷送進來的。
孔夫人手裡也沒有她們的賣身契,也就是說這兩個還是四房院子裡的人,隻不過暫且在這裡做事。既然不是馥春院裡的人,都是生麵孔,院裡怎麼沒有人認出來呢?
徽月說自己已經問過了,她們和彆人說自己是四嬸嬸送過來給我們使喚的,已經過了婆母的目。她們一聽說是婆母的意思,自然也不敢再多言。
而且徽月叫人偷偷盯了幾天,這春兒平時也不出來做事,每日就盯著孔清淮的書房,趁徽月不在就妖妖調調地進去奉茶研墨。那雙兒則是等在孔清淮上朝下朝的路上,若無旁人時就唱曲兒跳舞,想讓孔清淮注意到她。有幾日徽月在院子裡聽到有人唱曲兒,還以為是家裡養的戲班子練戲,不曾想居然是她,這可真是膽大。
其實她們這麼大膽,也有一大部分是因為徽月縱容,尤其是上次綠豆沙事件。更讓春兒覺得徽月是個心軟沒算計的,越發輕狂起來。
孔夫人起先有些生氣四房居然如此不守規矩,給自己新婚的兒子兒媳塞小妾。她本來準備把春兒裝扮一番,花轎送回四房,就說是四嬸嬸委托她給四叔叔特意挑選的美妾。至於那個雙兒,她不是愛唱戲,就讓她去家裡的戲班子唱戲去。
要想把她們兩個打發了,這確實是極好的處置了。不僅叫這兩個女子受罰,畢竟給年過四旬的老翁做妾室,或者從女使淪為家伎,都不是好受的。況且孔夫人的地位手段,她這麼做可沒人敢置喙。
也算警告了四房老實一些。
可是經過這麼些日子聽孔清淮議論朝堂事,徽月卻有了些彆的盤算,她對孔夫人說:“婆母說的確實是好法子。隻不過兒媳有些彆的打算,這兩個女子倒不必急著打發,就先讓她們留在院裡吧。”
孔夫人也來了興致,問她有什麼盤算。
徽月想了想說:“我聽清淮說,如今朝裡各派的爭鬥越發嚴重。四叔叔與我們家,恰是對立的一派。我想四嬸嬸費勁找這兩個調教過的美貌女子,怕不單單是為了惡心我。畢竟我和四嬸嬸,實在是沒有什麼矛盾的。因此我想,要麼,她想讓春兒和雙兒做咱們府裡的眼線,要麼,就是想謀害咱們府裡的人。”
孔夫人聽她說得很對,點點頭表示肯定,叫她繼續說下去。
“如今敵在明,我在暗。咱們隻管裝不知道,由著她們去。我隻找人盯著她們,不叫她們接觸我們平時的吃穿用物,不會出什麼大事。日後……”徽月停了停,“日後恐怕還能用得上她們。”
徽月停了一下,又低頭一笑,有些愧疚地說:“隻怕要苦了清淮了。”
聽罷孔夫人也笑了起來。
孔夫人心裡暗道自己果然沒有瞧錯人。這個媳婦不僅貌美良善,又有見地有能力,日後確實是個能幫襯兒子的好手。當初孔清淮要她去提親,她想著也是不錯的人家,這孩子她也知道,兒子又十分喜歡,也就同意了。如今進了門更是越看越好。
婆媳兩個說了一會兒,又吃了糕點,正好等到了散朝的孔家父子倆。兩個人一進門就愁容滿麵。
孔父脫去帽子,在榻上坐下,長歎一口氣道:“今日官家說,讓我跟隨運送賑災糧的隊伍,去益州賑災。我本是朝臣,食民俸祿,為民分憂,可這臭小子……他他他,”他說著用手指著孔清淮氣得說話都結巴了。
孔夫人趕緊給他順了順氣,又問孔清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孔定平嗐了一聲,說:“這臭小子,不僅在朝上對兩個叔父陰陽怪氣,好一番排喧,還跟官家請命,說什麼上陣父子兵,非要和我一起去益州。你這臭小子,那益州是什麼福地洞天?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你還搶著去。”
孔夫人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了,知子莫若母。她又淡定回去坐下笑道:“好了,兒子也是心疼你一個老這東□□自去那苦寒之地,你非但不領情,還把人好一頓罵。”
徽月一聽也明白七八分了,孔清淮嘟噥說:“要不是三叔四叔勾結那一群莽夫非要父親前去,父親這一把年紀了,官家難道還不體恤。他們就是打定了主意,最好父親一去不回。反正我說什麼都要去。”
為什麼孔定平和孔定義、孔定文關係不好?原來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孔定平和妹妹孔爾若是當時的陳大娘子所生,而老三老四是妾室嫣小娘所生。孔定平和妹妹遺傳了母親的聰慧,而另外兩個在讀書上沒什麼天賦,因此才走了武舉之路。
當年孔定平高中狀元,後來陳娘子也得了誥命。而嫣小娘在家中本就不大受寵,這兩個孩子更是不入孔老太爺的眼。孔老太爺逝世時,把家產的一半分給了孔定平,另外三人分剩下的一半。
因此老三老四關係要好,而排斥長兄和姐姐。更兼是兩派人,當朝主流是無為而治,孔定平一派很得重用,不久就坐到了副相的位置。而老三一個三品武官,老四一個有名無實的忠武侯,隻好抱團取暖。
加上孔定平為人正直,從不徇私枉法,也因此拒了老三老四許多托關係走後門,從牢獄裡撈人等亂七八糟的要求。甚至本家子弟若有違法,還要重罰。更是得罪了這兩家。
徽月走過去給孔定平端上茶碗道:“公公,請彆生氣了。清淮也是一片孝心。”
孔定平接過茶:“好孩子,我怎麼不知道你們的心意。隻是你們新婚夫妻,怎好就讓你們分離。何況此去吉凶未卜,我是老命一條了。可清淮畢竟還小,日後還有大好的前程,我怎麼能……嗐……你彆笑話我,孩子,我這個老東西,也就這麼點私心了。”
徽月看了看孔清淮說:“公公不必擔心,我與你們同去就是了。”
孔清淮先跳起來:“不行,你怎麼能去那地方。”
孔夫人聽了這話反笑起來:“你看看,你現在不肯叫徽月同去,就跟你爹爹不肯讓你同去,是一樣的心呐。”
徽月朝著孔定平跪下說:“請公婆應允,否則徽月寧肯長跪不起。”
孔定平剛欲起身,孔夫人就已經過來扶她了:“好孩子,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徽月依舊跪著,眼神很是堅定:“請公公婆婆聽徽月說完,一來徽月幼時曾和一位郎中學過幾年醫術。我曾聽聞,大災之後必有大疫,想來我去也能幫上一些忙。二來軍營中都是男子,災區中必有許多婦孺,由兒媳來交涉,必然也更方便。三來徽月自幼在汴京城裡,也算享受了榮華富貴,如今又有福嫁入孔家,自以為應該有憐憫之心積德之行,也望成全徽月這一片赤誠之心。”
這下可沒法拒絕了。孔定平眼裡含著淚光把她扶起來:“好,好,好孩子,不愧是我孔家的兒媳,能居高位而恤疾苦。好孩子,既然你去意已決,我也不能再阻攔。清淮,你務必要保護好照顧好徽月。”
孔清淮應了聲,又微微歎了口氣。
晚上回去他一個人在那犯彆扭,徽月覺得好笑極了,跟個氣鼓鼓的小孩一樣。晚上他先上床,睡在裡麵翻身朝裡不看徽月。
徽月把小狗抱到床上,自己坐在外麵,把小狗塞到他懷裡,小狗扭來扭去用小舌頭舔孔清淮的臉他也無動於衷地裝睡。
徽月上半身趴在他身上,用手去捏他的鼻子,過了一會孔清淮用嘴吐了一口氣在她手裡,熱乎乎地把徽月嗬得癢癢的。徽月鬆開手,兩手放在他肩膀上把臉靠在手上:“好啦,還裝睡呢。你都多大啦,還這麼和我慪氣呀。”
孔清淮聽見她說話睜開了眼睛:“誰生氣了,我犯困。”他這個樣子把徽月逗得咯咯笑起來。孔清淮突然起身,裝作惱怒的樣子:“你還笑。”
他把還在床上亂跑四處聞來聞去的小滿抱起來放在地上對它說:“好狗,出去吧。”
小滿回頭看了他倆一眼,扭著小屁股墩墩地走了,他們在門下挖了個小洞,小滿有些笨拙地鑽出去了。恐怕再胖些,這個洞就得再挖大些了。
小狗出去之後,孔清淮翻身把徽月壓在了下麵:“你不乖。我要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