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楊小娘就死在了這一年的最後一場秋雨裡,結束了她如朝露般的一生。
關雲英讓人找了一片風水寶地,雖然不能葬在澤安旁邊,可兩座墳頭遙遙相望,站在其中一個墳前,就能看見另外一個。也算對得起關雲英對她一起生活這麼多年的情誼了。
這個年家裡過得有些冷冷清清,一年之間家裡沒了一個兒子一個妾室,許明也實在沒什麼可熱鬨的。家裡一下少了許多人,十分冷清,許明更是一心撲在公事上,忙得焦頭爛額。
除了祭拜祖先,其他走親訪友,拜新春一概免了。隻說沒了孩子傷心過度,家裡戴孝不好把晦氣帶去彆人家裡。因此一整個年許府的大門都是緊閉的。
除了不出門,家裡也沒有裝飾紅綢、紅燈籠,也沒貼春聯。除夕夜孩子們和關雲英一起守歲,許明還在書房忙。關雲英看著這麼多孩子,恍然覺得自己真是老了,她嫁進許家已經快二十年了。
當時她對許明對自己的未來是多麼滿懷期盼啊,可是嫁過來不到一年,兩人就總因為雞毛蒜皮的事吵架,加上那樣的婆婆妯娌,她也隻能打碎牙往肚子裡咽。
後來許明外任,她一個人看著這一個大家庭,隻顧著兩個孩子,其中的心酸苦楚自不必說。許明總嫌她厲害,可是她要不厲害,這些人,下人、親戚、婆母、妯娌早就把她吃得骨頭都不剩了。若是許明多維護她一些,多尊重她一些,她也不願意像個潑婦一樣去與這些妾室爭鬥。
後來她就心灰意冷了。還好她心灰意冷了。
年後才開春,徽月眼看就要過了十七了,璿月也有十四歲了。
家裡兩個女兒待嫁,關雲英對外邊的各種雅集詩會,踏青賞花一類的男女相看的集會更是上心。又格外個兩個姑娘挑了新的釵環,做了好幾身新衣裳,還讓關父托關係買來了兩對成色極好的翡翠玉鐲,每每打扮完兩個姑娘都要大大讚歎一番,時常弄得二人有些不好意思。
可關雲英說養女兒就是要好好打扮,母女之間分享脂粉釵環,衣衫繡鞋,多好啊,女孩兒家就是要漂漂亮亮的。
這一日秦墨和他母親又上門來了,還帶了許多禮物。關雲英還有些自得:“我就說我家女兒是好的!不然她也不會一次一次登我許家的門。”
可是徽月心裡知道,也許是秦母和秦豔都知道了。她有些埋怨他做事張揚不仔細。這一定不是他叫他母親來提親,不然他一定要寫信給自己宣揚。而且就算他真的和他母親說了,陶娘子真有意促成二人的親事,就應該帶著媒人來議親。這一趟一趟來,沒有半點要議親的意思。
秦墨其實也知道了,因為他發現自己放信的匣子被人翻動過。可是她不敢告訴徽月怕她生氣。
秦墨母親陶娘子沒有了上次來的那樣氣焰囂張,誇了許家三個女兒許多話,把關雲英說得很受用。秦墨依舊總是不管不顧地去看徽月,徽月隻裝看不見。
“關娘子這個大姑娘真是生得好,聽說還會吟詩作賦,可真是才貌雙全。這都是娘子教得好呀。”陶娘子突然把話引到了徽月身上,“我記得這大姑娘是叫徽月?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關雲英的得意藏都藏不住:“是呀,陶娘子好記性,徽月前些年還和你們哥兒一樣在書塾裡讀書呢。這兩年長大了不便再去,就在家裡繡繡花罷了。”
說著又看向秦墨:“不知道我們徽月可認不認識秦家哥兒?。”秦墨接著她的話道:“就是先前不認得,如今都來關大娘子這兒做客了,難道還不認得這個美如天仙的妹妹嗎?”
關雲英笑了幾聲,陶娘子探過身子來問道:“這麼好的女孩兒怕是不愁嫁呀,不知道娘子可看好了哪家公子?”
關雲英連連擺手:“還沒有還沒有,婚姻大事可得好好考量啊。我這也正頭疼。”
陶娘子看了一眼秦墨:“我們家這個也快十八,也還沒相看還呢。不知道能不能入娘子的眼?”
關雲英正要吃茶,又把茶碗放下:“娘子不知道,這單我相看可不行,還得看徽月中意不中意啊。”
陶娘子顯然對這種婚姻大事要女兒自己決定的做法並不十分認同,可畢竟是人家的孩子,自己也不便說什麼,隻應和了兩句。
徽月則閉口不言,也不說願不願意。她們這樣上門,又不是帶著媒人,她也犯不著去表態。
這個月,秦墨又遞進來幾封信,說家裡父母天天吵架,姐姐也時常回娘家勸解都不管用,鬨得昏天黑地。他和幾個世交的兒子成日在外麵飲酒作樂,一連數日也不去書塾。
徽月看了連連歎氣,回信叫他好好讀書為是,不要成日在外麵遊蕩。家中如何是父母該考量的,他這個做兒子的既管不了,就更該好好讀書掙個出人頭地。可不管她怎麼苦口婆心地勸,總也不管用,後來越發連書信也少了。
這一日晚上下著大雨,徽月正要卸妝睡覺,畫屏突然來叫她去正堂上見客。
去了一看,一個小姐一個公子正坐在那裡等著,關雲英也坐在堂上,神色很是有些不悅。徽月坐下問道:“母親,這是……”
“我是秦墨的姐姐,這是他表哥。”那個女子先做了自我介紹,徽月一聽秦墨,心裡咯噔一下,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這個秦墨姐姐:“不知二位深夜到訪所為何事。”
秦墨姐姐解釋道:“今日秦墨那小子和他父親吵了一架,就賭氣出門了,我們四處尋他都沒見著人影,所以就才深夜來打擾夫人和姑娘,想問問姑娘可知道他去哪了麼?”
徽月有些懵:“他要去哪,我怎麼會知道。”
秦墨姐姐笑著說:“這不是想著你們從前在一個學裡讀書,也有些朋友的交情,實在找不著才來問姑娘。”
關雲英堵住她的話:“好了,秦姑娘也來問了,我家姑娘也實在不知,請二位再去彆處問問吧。”
還沒等他們兩個接話:“畫屏,送客。”
說完就帶著徽月走了,邊走邊嘟噥說:“自己家裡教不好兒子,還想來敗壞我女兒的名聲。”
徽月挽著她的胳膊有些不以為意:“母親,哪有那麼嚴重,人家不過來問一句。”
關雲英正色道:“你還小,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她深夜跑來咱們家裡要人,知道的說找孩子,不知道的怎麼想?你正是議親的年紀,要是讓外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們乾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她自己也是姑娘,難道她不知道名聲對一個姑娘是多要緊?就這麼冒冒然上門,外頭的你一句我一句,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人言可畏啊徽兒,我們做女子的要步步小心,處處留意,才能保全自己,安穩過完一生啊。”
徽月撒了個嬌就想把事情糊弄過去:“知道啦母親。”
說著就走到了關雲英的臥房,兩人又進去說了一會兒話。關雲英叮囑徽月雖然兩家父母都有意促成二人的親事,可如今尚未訂親,是絕不能私相授受的,否則受苦的隻有咱們女子。又說秦墨那孩子有些叛逆,恐怕不成,徽月為他說了幾句好話。
關雲英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湊近徽月身邊說要跟她說一個大秘密,原來秦墨家裡鬨得這麼沸反盈天的,是因為他父親和他舅媽兩人通奸,被他外祖母抓個正著,他父親還總在家裡尋他母親的不痛快,有時候還動手打人,如今正鬨得,他父親要和離,她母親為了孩子死活不肯。
徽月聽了吃了個大驚:“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呢。”關雲英拍了拍她說:“是呀,所以娘有些不願意秦家。你看看他們家什麼家風,何況我聽說秦墨這孩子也不好好念書成日在外麵鬼混,這樣的人怎麼能托付終生呢。下次他母親再來,我一定把她拒了,再給你挑個好兒郎。”
徽月知道了這事,並沒有問秦墨,反而有點可憐他生在這樣的家裡,有一個這樣的父親。又寫了一封信叫他好好考取功名。她還天真地想如果他有功名加身,興許母親就能同意秦家來求親了,兩人也許還有可能。可秦墨的回信無疑給了她一個晴天霹靂,他說自己不準備考功名了,準備兩個月後乘船南下去拚一番事業,等自己搏出個名堂就回來求親。
當晚徽月在被子裡哭了好久,覺得自己的真心都給了一個錯的人,自己一心為他們兩人的前程考慮,可是他還跟個孩子一般,跟先前在學裡一樣,總以為有人願意捧著他,他那一起狐朋狗友把他吹得他都看不清楚自己了。
次日徽月還捂著被子睡懶覺呢,百合連連推她說:“姑娘,姑娘,快起來!有大好消息!”
徽月抓著被子捂住眼睛:“有什麼好消息,要把我鬨起來乾什麼。”
百合有點無奈地扯下被子:“我的好姑娘,都日上三竿了,可不能再睡了。”
徽月隻好揉著眼睛坐了起來,聲音還有些含糊不清:“你方才說好消息,什麼好消息?”百合扶她下床穿鞋:“你可算想起來問這個了,咱們主君升官了!今日朝上官家親點的三品翰林學士!”
“啊?!”徽月有些吃驚,隨即也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