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孩子們也都到了入學讀書的年紀。關雲英對此時尤其上心,她出身商賈人家,嫁給許明是他尚且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關家看中他家貧尚能中舉,比有大好前程。
後來許明科考做官,關家也為他多加打點,他一路官至五品。
關雲英自歎不曾讀書,不得官人喜歡,她雖然跟著父母經營家中產業,管家算賬樣樣精通,可關家一向看重兒子仕途卻不注重女兒讀書進學之事,提到琴棋書畫,焚香插花這樣的風雅之事就不大通。
不過就算是關大人把全家的指望都放在兒子身上,這兒子讀書還是不成器,連個像樣的字都寫不出來,偏家裡他不疼的女兒如今個個都過得風光,兒子倒在家啃老。
因此她決心不能讓女兒走自己的老路,格外重視對女兒的管教,不僅要學習理賬管家,讀書識字,還下重金請了教授禮儀的嬤嬤來教習規矩。
許家的孩子陸陸續續都進了學,十三的許徽月,十歲的許璿月,另有薑姨娘六歲的女兒許憐月,還有本家的許司月、許景月,都在教習女子讀書的私塾裡由一位先生教導。
十二的許泓安,九歲的許澤安和八歲的許佑安就和彆家子弟們則由另一位教習男子讀書和一個教習騎射的先生讀書學藝。
兩間學塾正是背對背,坐落在許家的宣墨樓裡。在許家書塾裡讀書的,還有秦家二公子秦墨秦育章,高家三公子高舒鶴,房家長子房穎承。這幾家都是與許明交好的,秦家更是祖上就與許家往來密切。
一日許徽月下了學來賢和軒給關雲英請安,正聽她念叨家長裡短,祖母又怎樣偏心大伯伯一家啦,又給了小叔叔多少錢平他的債啦。
這麼些年關雲英與許明夫妻關係一直不大好,就這樣她還心疼許明,說他在官場上步步小心事事留意,不願再說這些糟心事給他添愁,多半隻和女兒抱怨一二。
許徽月也隻好多多勸慰母親,又心疼祖母夾在三個兒子中間,誰都怨她偏心。許徽月幼時是在祖母跟前養了幾年的,自然與祖母是有些感情的。雖然祖母有些偏心司月妹妹,可大伯伯家的妹妹許司月妹妹實在是好的,何況司月才是真的與她一同長大,兩人關係比親姐妹還親些。
正說著,許泓安也下了學一路跑來:“給母親請安。”起身又竄到關雲英身邊貼著坐下:“正巧姐姐也在。今日學裡秦家哥兒給了我幾盒子點心,叫我帶給家裡姐姐妹妹們,說是豐樂樓一位南來的師傅做的桃花酥,巧手捏做桃花樣,又好吃又好看,就叫我給你們一人帶一盒來。”又叫小廝說把另外兩盒個二妹妹三妹妹送去。
許徽月問道:“好好的突然送幾盒子糕點做什麼,他可給了彆家姑娘?”許泓安搖頭:“倒是隻給了我們家。”許徽月心下更疑惑了:“你平日與他格外交好麼?我倒是並不認識這個秦公子。”泓安還是搖頭:“交情是有,可要說很好,倒也算不上。”
許徽月確實不認得他,也許是平日裡在宣墨閣的院子裡偶然見過幾麵。
關雲英卻並未多想,秦家與許家本就是世交,他又在自家書塾讀書,偶然送些禮物來也不奇怪,興許是他母親的意思,隻說:“我們倒也不好白拿人家東西,畫屏,你去庫房裡把昨兒我娘家送來的中楷羊毫毛筆拿三支包好,明日讓泓哥兒帶去學堂,就算作回禮了。”可是許徽月卻起了疑心,不免在暗地裡提防起他來。
不多時,許明也下了朝回來。看見許泓安在這就要查問他的功課,許泓安撇嘴道:“爹爹隻管問我,兩個弟弟今日也去上學,爹爹怎麼不問。”
許明敲了一下他的頭走到桌前坐下:“你可是爹爹的大兒子,爹爹當然得嚴格要求你,兩個弟弟還小,你這個哥哥可要做個好榜樣才是。你瞧瞧你姐姐,字寫得比你漂亮多了。”
又轉頭對關雲英說:“徽兒的字寫得越發好了,我前幾日看她寫的文章,比那些男兒還強出不少,大娘子教養得很好。泓兒,你可要向姐姐看齊呀!”
許泓安也驕傲起來:“那可不!我看外邊的同窗的姐姐妹妹都不如我的姐姐好。”許徽月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起身行禮道:“謝爹爹弟弟誇讚。”
許明是日日要檢查孩子們的功課的,關雲英則盯著孩子們按時完成。許明雖然在男女關係上有些欠缺,可做父親是好的,對幾個孩子都極其疼愛,也時常和孩子們開玩笑。關雲英則是個嚴格的母親,對徽月更是比其他幾個都嚴格。她常常說讓徽月好好學習大家閨秀的風範,日後得嫁豪門,也出一出自己這麼多年被婆母瞧不起的惡氣。
四個人正說笑著,許佑安也進來了:“請父親和大娘子安,哥哥姐姐安。”關雲英見他過來有些不悅,其實也不是不願見這孩子,隻是實在厭惡他母親薑小娘,隻要她在家裡就不得安生。
即便如此,她也還是做出大娘子風範:“佑安來了,就到傳飯的時候了,一起留下來吃了飯再走吧。”許佑安道:“多謝大娘子美意,我小娘想著大娘子和爹爹要用晚飯,特意叫我把她今日親手做的三脆羹送來請大娘子和爹爹嘗嘗。她自知不能和大娘子一桌吃飯,這也算她服侍大娘子了。”
這招以退為進,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怎麼想得出來!一定是那賤人教的!關雲英在心裡不悅。
她是個直爽響快的人,有什麼事都掛在臉上,發起脾氣來說話一句也不饒人。偏那薑采容有八百個心眼子,又做出小意溫柔的樣子來,哄得主君天天往水雲軒跑。倒是把楊小娘拋諸腦後了。
這薑采容比楊荷珠更有來頭。原來許明尚為布衣之時,在燈會上和薑小娘一見鐘情。可薑家嫌許明既無功名又無家私,給了他好一頓侮辱,把薑小娘嫁給劉知縣體弱多病的二兒子,不多時這二兒子就撒手人寰了。許明得知,立刻上門送去堪比聘禮的財物,將其納為妾室。此後百般憐愛,隻悔自己當初無功名在身,才委屈薑采容嫁作他人婦。如今好不容易失而複得,更是把她當成個寶貝捧著。
這薑采容生得嫵媚動人,柔柔瓜子臉,細細柳葉眉。一雙杏眼秋波流轉,兩點丹唇依稀含笑。她生在讀書人家,比關雲英會認字念詩,家中自幼把她教得說話輕聲細氣,那些溫言軟語把許明哄得是團團轉。
許明覺得自己虧欠薑小娘。他當初娶妻是身不由己,可納什麼樣的妾室他還是能做主的。他一向瞧不上關雲英那樣商賈人家出來的女孩兒,更何況關雲英不大認字,更彆說和他風花雪月了,平日裡又愛咋咋呼呼,他心裡對這個妻子其實是有些不滿意的。
果然吃過晚飯許明就飛也似的奔去了水雲軒。許明不僅寵愛薑采容,對她的兩個孩子也是驕縱溺愛。他平日對徽月和泓安是嚴格要求,對憐月和佑安卻是過得去就罷了。至於璿月和澤安,他就關心甚少了,幸兒璿月養在大娘子跟前。
澤安跟著楊小娘,經常和他小娘一起被薑采容欺負。但是這孩子卻隨了他的生母,在讀書上頗有天賦,錦心繡口,雖然許明不大管他,可是他自己肯上進,反而是家裡三個男孩子裡最得先生稱讚的。
次日到了學裡,許徽月剛轉過回廊就看見秦育章在那裡像等什麼人。
她路過此處行禮道:“秦公子安好。”秦墨忙轉身回禮道:“徽月妹妹安好。”頓了頓又像要澄清似的說:“昨日先生布置的功課落在家中了,叫小廝回去取,故而在此等候。”許徽月笑了笑說:“怎麼不去屋裡等?”秦墨回道:“去了拿不出功課來,先生恐怕要責罰。前幾日拖泓安帶給妹妹的糕餅可還喜歡?”
許徽月沒想到他會提起這個,隨口答道:“秦公子送的自然是好的。多謝公子美意。隻是怕上學要去遲了,公子且先等著,我先走了。”說完她離開就匆匆要走,秦墨在後頭還在說:“妹妹要是喜歡,我改日還托人帶去。”許徽月點了個頭飛一般地走了。
這邊家中關雲英正在查對家裡的賬本,聽見畫屏回來說:“大娘子,奴婢剛才路過水雲軒,聽見裡麵鬨哄哄的,似乎是楊小娘和薑小娘又在打擂台了。”
關雲英和孟媽媽對視一眼:“那賤人平日裡最不安分,這又不知尋了什麼由頭找楊小娘的是非。”
孟媽媽接話道:“是啊,那薑小娘平日裡連大娘子都不放在眼裡,更何況是楊小娘呢。”
關雲英歎了口氣把賬本合上推到一邊對孟媽媽道:“過一會兒你去凝露閣看看又是為了什麼。這賤人沒一日安分的,把家裡鬨得是雞飛狗跳。主君竟看不破她的真麵目。有了新的就忘了舊的,大抵男人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