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大娘子”小女使畫屏風風火火衝進來,“不好了!”
屋裡的關雲英正在看著下人們收拾屋子準備迎接官人回家,彆說地擦得反光也不怕主君打滑,就連帷賬都換了新的鮮豔布料:“乾什麼乾什麼,這樣沒有規矩,主君第一日回來你就要給我丟個大臉?”
“事關緊急呀大娘子,你快去看看吧,隔壁府裡都傳遍了,說是主君帶回來一個大肚小娘子要收作妾室,還生了個女兒,現在那邊家裡長輩都到了滿堂了,隻我們府裡還不知道”畫屏一口氣說完,關雲英怎麼也沒想到是這樣的消息。
孟媽媽扶著關雲英坐在圈椅上,關雲英手裡死死攥著手帕在桌上敲了又敲,咬牙切齒道:“一個個都知道了,偏瞞著我。既然如此,我就去大鬨一場,大家都彆要臉麵了!”她說這話時,眼淚卻在眼眶子裡打轉。
孟媽媽趕緊上前阻攔道:“去不得去不得,大娘子想想,這麼多長輩尚且在,且主君和那賤人又有了子女,大娘子就是去了又能怎樣呢。即便要怪罪,也是長輩訓斥責罵,大娘子如何開口。事已如此,那女子怕是定要進家門了,娘子此時再去也改變不了局麵,反而在長輩麵前落得一個刻薄不容人的名聲。咱們讓主君在長輩麵前難堪,難道他回來還能給咱們好臉色。”
關雲英滿臉委屈流下淚來:“我孤身一人在這京中,為他生兒育女,他卻這樣負心,瞞著我在外納妾,連書信中都不肯告知。如今突然就帶著人上門來逼著我接納這賤人。他就不曾想過這樣讓我臉麵上有多難堪!”
孟媽媽心裡也替她家大娘子委屈,可是也沒有辦法,隻好又安慰道:“大娘子既不能阻攔主君納賤人入門,不如就作出個賢惠的樣子來,順著主君的意先讓她進門,如此一來,主君心下愧對娘子,必然會待娘子好的,先拉攏了主君的心,日後咱們再收拾那賤人不遲。娘子與主君一鬨,夫妻生疏,豈不是便宜那賤人,更讓她得意了。”
要說身在局外反而看得清呢。這邊許家長子許昭府裡正鬨作一團。許家老父親過世得早,如今隻有一個寡母在許家長子府裡頤養天年,正因如此,許明此番回京才先去了大哥府裡拜見母親。此刻屋裡除了大哥許昭,許老太太,還有長房、二房、五房的叔公、嬸嬸,八姑奶奶都坐在大堂裡。
八姑奶奶是個心直口快的,她是塊爆炭,凡家裡有不公的事都要出來說上兩句,且她一向喜歡關雲英,覺得她教子有方,把孩子養得很好,這是能興旺家族的媳婦。
“許明,你自己看看你這過得什麼爛事。見著個女子就往家裡拉,是世家公子哥兒的做派嗎?況且你媳婦在家中為你忙裡忙外,生兒育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這麼做把她置於何地!”八姑奶奶一番話把許明罵得低下頭去,也把那女子罵得眼淚汪汪。
至於其他幾房的叔叔嬸嬸也就說了些“確實不對”“回去好生給媳婦賠禮道歉”之類的話。
不過許老太太的話就讓人大跌眼鏡了:“行了,行了,不過是一個外室,有什麼要緊的,正經過了禮做妾室也就是了,哪個大戶人家主君還沒有幾個妾室通房。明兒既能有女子苦苦追隨,也是我兒的本事。回去好好給雲英賠個不是也就過去了。難道她連一個妾室也容不下?我看這女子也是為我許家開枝散葉,各位還是口下留情吧。”
當晚天色擦黑,許明在老太太那裡用了晚飯才回來,那邊小奴婢來請了兩三次,關雲英還是稱病不肯去用飯,許老太太最見不得她一擺臉子就裝病躺在床上,好說歹說都不聽。
果然許明不是隻身一人回來,不僅帶著一個女子,還領著一個約莫兩歲的女娃娃。關雲英心裡氣悶,裝病在床上睡著不肯起來,自然這妾室茶也沒人喝。賀明之後把楊小娘暫且安置在旁邊院子裡,當夜他也賭氣在小妾處安置了。
次日兩人一見麵就大吵一架,以至於摔盆砸碗,把賢和軒的古董陳設砸了大半,關雲英更是揚言要與許明和離。她的陪嫁嬤嬤見鬨到這個地步 ,趕緊叫人把關家二老請來。可二老是怎麼說呢:
“二丫頭,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家官人平日裡待你是好的,對我們也無可挑剔。這件事確實是委屈了你,你放心,我一定叫他來給你賠禮道歉。你也得饒人處且饒人,彆再計較了。”
“雲英丫頭,娘也知道你受了大委屈。可倘或為不肯納妾這樣的事和離,你以後在京中如何立足,恐怕人人都要議論你,說自刻薄善妒。就是父母願意養你,可我們終究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哥哥嫂嫂那樣子你也知道。你下半輩子可怎麼辦啊?”
雖然局外人看得清,卻隻有身在局中的人才知道其中的心酸苦楚。
任她關雲英是一個怎樣剛烈的女子,在這樣的禮教女德規束下,她又是多麼身不由己。連她都尚且如此,那更有千千萬萬一樣境遇的姑娘,她們恐怕連夫君的一句道歉都等不到。
縱然這樣鬨了個天翻地覆,那女子還是行了納妾之禮,名正言順進了門。
其實那女子穿著一件朱砂色的直領對襟短襖,苔綠色百迭裙,外罩一件紅梅色長褙子。做工不甚考究,料子也是過了時的。簪子是素銀的。先敬羅衣後敬人,關雲英心裡多少有些看不起她。
細線女子的臉,並不十分貌美。一眼看上去是扁扁的鵝蛋臉,畫著柳葉細眉,一雙含情桃花眼給這平平無奇的臉添了不少姿色,嘴唇是薄薄的,塗上胭脂有未免看著有些苦相。可她身段是纖細苗條,氣質優雅文靜,皮膚白得像紙,看上去一碰就要碎了。
關雲英見她大著肚子又領著小的,很沒給她好臉色。她上前來敬妾室茶,關雲英看她大著肚子也不好為難她。她心裡固然厭惡這女子,可更是怨恨自己的丈夫這樣負心。
“奴婢楊荷珠見過大娘子。”楊小娘規規矩矩奉上妾室茶,關雲英不情不願地接過抿了一口。許明把她身邊的小娃娃抱起來拉著小娃娃的手指著關雲英說:“璿兒,來,快叫母親。”
他是替璿月向關雲英交投名狀呢!
楊荷珠愣了一下,有些吃驚:“官人……”不等她把話說完,許明就攔住她道:“大娘子是璿月的嫡母,自然應該叫她母親,你是做妾室的,何況現在還身懷六甲,不好把璿兒養在你身邊,還是交給大娘子撫養更妥帖。”
當夜關雲英已經洗漱完,準備自己安置了,許明卻過來了,他坐在床邊推了推關雲英:“以後你好好待璿兒,她還小,你把她養大,她也一定會視你如生母。”關雲英一聽這話猛地坐起來道:“我自己又不是沒有兒女,巴巴地把人家的孩子弄過來養乾什麼?”
許明嘖了一聲:“你聽聽你這說的什麼話。荷珠她大著肚子照顧一個小娃娃不方便。你身為嫡母,這院子裡哪個孩子不是你的子女,說這些不中聽的話。再說了,徽月和璿兒年齡差不多,兩姐妹在一處也是個伴!”關雲英聽了冷笑一聲道:“孩子倒都是官人的孩子,可並不全是我的孩子。”
這話讓許明有些無奈了:“這女孩家,日後都是要嫁出去的,隻有跟著大娘子你,才好學做當家主母的規矩,你應該言傳身教,好好教養孩子。這日後她們嫁了好人家,有個好名聲,自然也是你這個大娘子的體麵。我不也是相信娘子的為人和養育兒女的能力,才巴巴地把孩子交給你養嘛!”
這一番話倒把關雲英哄得有些高興了:“好吧好吧,既然官人這麼說,我再推遲,可就是不識好了。”
不久後楊小娘生下一個兒子,有了稚子要照顧,自然對這個女兒也就不再那麼上心了。璿月就這麼養在大娘子膝下了。
關雲英雖然厭惡楊小娘,可孩子畢竟是孩子,都是家中的兒女,不管是誰生的也確實都姓許。因此徽月和璿月平日裡吃穿用度都是一樣,她這個做嫡母的也從不苛待這孩子,每每教育管家理事,算賬馭下的本事,都是兩個孩子一起教。隻是有些話她不和璿月說,到底在感情上說和徽月更親近。
再說說這楊荷珠是什麼來曆?她父親原是焦陰州一個地方官,本來為圖錢財要把她嫁給當地一個富戶。許明從朝廷外派到焦陰州監造邊防工事,與楊父頗有些來往,偶然見了楊荷珠,便多看了幾眼。
楊父見許明對楊荷珠有意,就用官威壓人,迫使富戶與楊家解除婚約,把女兒送給許明做妾室,這樣不就能攀上朝廷命官了嗎?他所圖的,就是許明回京後能給自己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讓他能舉家進京。至於這楊荷珠是自願還是被迫,就無從得知了。
楊荷珠本隻要自己安分守己不逾矩,從此日子就能安定了,她就守著自己的兒子澤安好好過日子。可是她沒多久,許明就又納了一位妾室。這個妾室頗有來頭,從此家裡的大戲也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