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方停歸 長域看到好一朵出泥不染的……(1 / 1)

關於方停歸胸中的百轉千回,長域並不在意,此時他一心隻想著自己手中的仙道石。

此物不凡,但長域從未聽說過,實在不合常理——他必須知道背後的原因。

也許,能借此揭開他長生的秘密……

想到此處,長域的眸色變得更深。

他關上洞府的大門,請小菇君給自己護法,並且囑咐,沒有受到自己的示意,千萬不能放彆人進來。

說完,長域便打開一道結界,帶著仙道石,獨自走了進去。

“仙主。”

結界合攏之前,小菇君忽然喊住他,神情認真地問:“我們又要啟程了,對嗎?”

長域一愣,他並不是喜歡安逸的人,從前沒有徒弟陪伴的日子,他帶著小菇君遊曆人間、縱情山水,不厭其煩地在人間走了一遭又一遭。

儘管如今徒弟們還在世上,但他們早已獨當一麵,長域沒有停留的理由。

可不知為什麼,聽到小菇君的話時,長域腦海中閃過一片璀璨柔和的夜空,明月飛雲,星子零落,風聲獵獵中仿佛觸手可及,正是雪山之巔的夜色。

好美的月色,是何時何日的景象?

長域出神片刻,很快收斂神色,對小菇君點頭:“嗯,我們會啟程的。”

話音未落,淡青結界便悄然合攏,表麵浮現出絲絲冰裂般的紋路,遮掩住內部情形。

小菇君望著結界內,那道朦朧的身影,眼中浮現一絲茫然和困頓。

仙主方才……為何愣神呢?

由於傷勢未愈,長域先找出幾瓶小徒弟送來的丹藥,聞了聞藥香,挑了幾枚丹藥服下。

感受到經脈充盈,靈力充滿胸口,他劃破右手食指,蘸著鮮血,憑空繪出一道道繁複的符文。

最後一筆落下,他將仙道石放在符文中央,空氣中蕩開一圈圈透明波紋,耳邊響起若有似無的囈語,長域閉上雙眼。

這是長域獨創的“探演術”,能夠借助事物本身的靈性,追溯它的起源、過往。

現在,他就是要探尋仙道石的過往。

循著耳邊忽輕忽重的囈語聲,長域的思緒隨之起伏,最終掙脫黑暗,探向某處隱約的光亮。

豁然開朗,隻見山川起伏,河流環繞,水麵蕩漾著深淺不一的綠意,一塊青色石片靜靜躺在水中。

這就是仙道石最初的模樣?

長域下意識伸手去撈,指尖竟觸到一片粗糲。

他有些意外,但是轉念一想,這是由仙道石內部靈力虛化的世界,哪怕其它事物都是虛幻,但仙道石依然真實。

隻能看到這些東西嗎?

長域左右環顧,隻覺附近是一片荒山野嶺,地形似乎有些眼熟,但是看不出什麼異常。

他看著手中的仙道石,那是一塊扁平、鋒利的石片,表麵帶著水漬,反射出一縷薄薄的金色陽光。

時間不對,要往仙道石的靈力深處探查——才能推演出更多信息。

長域心念一動,清澈水麵上,波紋迅速變幻、扭曲成一道奇異、繁複的符文。他把仙道石放回水中,正好落在符文的中央。

嗡……

刹那間光影扭曲,空間變幻。

狂風卷著血腥和腐臭撲麵而來,辣得人睜不開眼,長域偏頭躲開,封閉了自己的味覺和嗅覺,才勉強適應,掀開眼簾,一片荒蕪破敗的景象撞入眼中。

簡直是人間煉獄……

隻見黑雲壓頂,荒無人煙的郊外野路旁,扯了幾麵破破落落的草席,蓋在一個小堆上。幾支蒼白手臂,突兀地暴露在外,乾涸的黑色血跡旁,還蠕動著大叢肥白蛆蟲。

草席旁插著一支斷劍。

長域長呼一口氣,正想上前查看,忽然感覺身體傳來一陣滯塞,似乎被某種事物穿透而過——果然,下一秒,他的麵前出現一道純白的背影。

是誰?

他和仙道石有什麼關係?

自己為什麼恰好擋在他的必經之路上……

長域的胸中閃過無數疑問,他謹慎地站在原地,望著那道純白身影。

隻見那白衣人腳步踉蹌,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麵,他拔起那支斷劍,背影微顫,緊接著仿佛被火焰燙到一般,甩手丟開,緊接著喃喃自語起來。

他的聲音被烈風撕扯,模模糊糊地傳入長域耳中。

“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這就是我……不可能……”

白衣人越說越激動,越說越迷障。

他痛苦地抱住後腦,弓起後背,衣擺沾染了臟汙的泥土,暈開片片暗紅,宛如一瓣零落成泥的梨花。

“……”

長域蹙眉,凝望著那白衣人的背影。對方的衣物用料上乘,剪裁得體,大約是某個大宗門的青年才俊,沒見過人間的疾苦,反應才會這麼大——

他是仙道石的某個主人嗎?仙道石在哪裡?

長域一步一步,輕輕移動到白衣人側麵,仔細打量著他。

隻是後者始終埋著頭,隻能看到一截弧度利落的下巴。淚水順著他的側臉滑落,沒入前襟,他身上的衣服十分低調,看不到任何特殊裝飾。

“那些宗門精英,平時不是挺愛顯擺的,恨不得把徽記畫臉上……怎麼偏偏讓我攤上一朵出泥不染的小蓮花?”

長域低聲自語著,俯下身,想要看清“小蓮花”的樣貌。

就在這時,白衣人突然抬起臉來,目光直直地撞向長域。

“……!”

長域隻覺得身心一蕩,思緒出現了瞬間的空白。

他回過神來,卻望進一雙金光璨璨,澄然如鏡的眼眸,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恍然間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方。

“為什麼會這樣?”

耳畔的聲音飄渺虛無,仿佛在空穀中回響,飽含痛苦和茫然。

“不是說天下太平嗎?不是說人間安樂嗎?為什麼還有數不清的百姓曝屍街頭?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憑什麼沒有人告訴我?!難道我——”

話音戛然而止,一陣尖銳長鳴取代人聲,充斥著長域的腦海,他忽然感覺到一種抓心撓肝的空虛和恐懼。

那是源自靈魂的戰栗,好像下一秒就會被強硬剝離、撕扯。

長域抱緊後腦,額頭冷汗狂出,痛,好痛,為什麼會這麼痛?!

他又要死了嗎?為什麼這次死亡會這麼痛苦?!那個人到底說了什麼?!

天殺的,他剛複活,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他不想現在就死!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將一瞬間拉長到一年。

長域腦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被剝離,好像被塵世放逐——就在這時,他耳邊隱約響起一道聲音,忽遠忽近,難以捉摸。

“……師……”

誰在說話?

“……師……尊……”

他在說什麼?

“……師尊……師……”

誰是師尊?誰的師尊?誰在喊師尊?

“……師尊,師尊……師尊!”

“師尊——!!”

“!!!”

長域猛地睜開眼睛,入眼卻是一片火海,赤紅中隱約可見一抹藍天,似乎是一座火山——一個少年正趴在火山口,喊得撕心裂肺:

“師尊——!師尊——!!”

正是少年方停歸。

長域心念微動,身體隨之飄然而起,他看到幾個少年聚集在火山口。

紅衣少女跌坐在地,淚水橫流;黑衣少年怔怔地看著火山口,仿佛被抽走魂魄;藍衣少年死死抱住方停歸的腰,口中喊著“大師兄,大師兄你不要衝動!”。

——可是方停歸卻雙目赤紅,仿佛著了魔一般,拚命掙開師弟的手,不斷往前挪動,一心隻想躍入火山中。

那是長域曾經的徒弟們。

長域看著這群神情悲痛的少年,隻覺得一股暖流注入胸中,隨著血液流向全身,又煥發了無窮的力量。茫然空白的思緒,也隨之活泛起來。

隻見方停歸扣住陳墨追的手腕,回過頭,眼中劃過濃烈的恨意:“是你一意孤行害死師尊,憑什麼要我彆衝動!

“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麼,但是你硬生生把他奪走了,我最愛的人死在我麵前,連具屍骨都沒有,你讓我怎麼冷靜!”

“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你又憑什麼阻攔我——”

“你不要死了,仙主不會想看你死的。”

就在這時,一道平淡的聲音打斷了方停歸,正是彼時尚未化形,還是一叢菌菇的小菇君:“而且,就算你死了,也不可能讓仙主複活,也找不到他的。”

“可是師尊死了,他永遠不會回來,我永遠沒有師尊,永遠找不到他了!”

方停歸說著,淚水劃過他的側臉,那張平靜淡漠的麵具被撕得粉碎,露出滿眼的痛苦和懊悔:“你讓我怎麼活下去,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小菇君搖晃著傘蓋:“會見到的,仙主隻是消寂,不是徹底死亡——具體我不多說,如今仙主不在,我們緣分已儘,我要走了。”

說完,傘蓋一張一合,根部離開地麵,眼看就要離開。

方停歸急聲問:“我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他回來!”

“大約十幾年吧。”

“你不是追隨師尊的嗎,你要去哪裡!”

“我要找一個地方,安靜修煉——等他回來了,我自然能感知到。”

方停歸一把甩開陳墨追的手,堅定道:“我和你一起等。”

“你?隨便吧,我要走了。”

說著,小菇君猛然一晃傘蓋,身體飄然而起,飛速射向遠方——方停歸緊隨其後,也禦劍跟了上去,徒留三位少年麵麵相覷。

“師尊走了,大師兄走了,小菇君也走了……那,那我們怎麼辦……”

陳墨追喃喃自語。

在他身旁,紅衣少女張逃燕還在流淚,淩恨月則是滿眼空洞。

長域看著徒弟們青澀的麵龐,默默歎氣。

都是少年人,十五六歲的年紀,為什麼……為什麼方停歸偏偏執念深刻?他到底是什麼時候……

想到這裡,長域輕輕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