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爍從嚴泓那裡得到消息,馬不停蹄地趕去春華宮,就看見母親正坐在院中喝茶,絲毫沒有因為事情而顯露出半分焦急。
“母親。”嚴爍坐到李昭儀的身邊,看著對方一如往常的神色,忍不住問道,“那個宮女的事情,您一點都不著急嗎?私自處罰宮女,這樣大的事情,陳貴妃心善,將此事壓了下來,但萬一父皇要是知道,肯定會怪罪母親您的。”
“那宮女手腳不乾淨。”李昭儀盯著自己的茶盞,慢悠悠地回答,“偷了你父皇賞我的鐲子,我不過是小懲大誡。”
李昭儀雖是一宮主位,但整個春華宮中隻有她一位妃子,北麟帝已經好幾年未曾選秀,但還是鮮少來此,每次到這兒不是過問嚴爍的生活,就是循例賞賜些珠寶,幾乎不會關心她的生活,不會理解她一個人對著空曠的宮殿是多麼痛苦,所以,她將感情寄托在北麟帝送來的東西上,才會對這件事格外的生氣。
“母親,我知道您對父皇送來的東西有多麼重視。”嚴爍半跪在李昭儀的麵前,臉上的神情變得有幾分無奈,他握住自己母親的手勸道,“但是,您沒有調查清楚就命人動手,終究是不對,以後可萬萬不能再這樣行事,更何況,那宮女的母親曾經是皇後身邊的……”
“皇後什麼!”李昭儀一下子甩開兒子的手,將桌上的東西統統砸到嚴爍的身上,“你父皇就知道皇後和陳貴妃!你也如此?你為何不能再爭氣幾分?如果你爭氣,你父皇就會多來看我,就不會忘了我!”說著說著,李昭儀開始嚎啕大哭,她一邊哭一邊用手指著嚴爍,說他這麼多年不如嚴泓,現如今嚴深回來,也不知他們母子以後還有沒有活路。
嚴爍低著頭,苦笑一聲站起身來,不顧自己濕了一片的上衣以及散在上麵的茶葉,吩咐身邊的宮人照顧好母親,隨後向李昭儀行禮離去。
“真不知你這字是怎麼練得。”書房內,於沉月站在嚴深身後,他握著對方的手,一筆一劃地在宣紙上練字,“他們太縱著你了,害得你現在就連握筆的姿勢都有些不對。”
嚴深聽到這話,生出一絲心虛,原諒他之前人生的二十幾年裡從來沒碰過毛筆,若不是原身有些本事,自己的字肯定更糟,他實在不習慣一直抓著毛筆,寫一會兒字,他的手就不聽話的自己挪動了位置,“學生知錯,要於先生為我煩憂,實在是過意不去。”
“油腔滑調。”於沉月鬆開了自己的手,雖然嘴上這麼說,還是做出一副先生的樣子,“記得把今日的字帖都練完,不然可彆怪我生氣。”
“生氣?”嚴深聽聞,放下手中的筆,不顧於沉月的掙紮將人抱起,“那學生我可要看看,先生生氣是什麼樣子。”
陳貴妃此時正在院中檢查九皇子的功課,九皇子嚴忻是個雙兒,長得乖巧漂亮,又是貴妃所出,北麟帝甚是喜歡,平日他貪玩,便隨由著他的性子,很少責備,嚴忻見北麟帝來此,不顧身邊人的阻攔,就這樣直接衝到對方懷中。
北麟帝一把接住嚴忻,在他的腦殼上敲了兩下,假裝嚴肅地問他,“都已經十二歲了,還這麼調皮,今後可怎麼辦?聽汪太傅說,你這兩日功課又偷懶了?我看是不是要讓你八歲的妹妹反過來教你規矩才行?”
“忻兒功課偷懶,是臣妾的不是,還望陛下原諒。”陳貴妃拉著嚴忻要行禮,北麟帝卻將二人扶起,他握著陳貴妃的手,神情沒有一絲責備,“你哪裡能成日看著他們,如今我們都不再年輕,你也不要太勞累,泓兒很有本事,福熙也很聽話,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那忻兒呢?忻兒也很聽話啊?”嚴忻站在一邊,臉上有些不服氣,拉著北麟帝的胳膊不放,“父皇偏心,就喜歡哥哥妹妹,不喜歡忻兒,虧得忻兒昨日還叫膳房送了糖糕給父皇。”
“那是給我的嗎?”北麟帝一聽這話,不氣反笑,“你明知朕不愛吃甜食,你讓膳房做了糖糕,我不吃,最後還不是賞賜給你,都進你的肚子?你不過是想不被你母親責罰,說你吃了太多的甜食罷了,朕還能不了解你?”
發現被揭穿,嚴忻頓時沒了剛才的神氣勁兒,陳貴妃看他這樣,知道今日的功課是問不成了,便讓宮女帶他去休息,北麟帝拉著陳貴妃的手進了宮殿,照例詢問了後宮眾人近日的情況,聽到一切安穩後,讚許地點了點頭
“還是錦禾與你,最得朕心。”北麟帝拍了拍陳貴妃的手,“錦禾以前,就最在乎宮中的和睦。”
“姐姐若是還在,這後宮眾人的相處一定會更好,臣妾不過是效仿姐姐,學了些皮毛罷了。”
講到這兒,陳貴妃難免感傷,想起剛進宮時皇後莫錦禾對她的照顧,那時她們雖年紀相仿,但對方已經是高高在上的皇後,自己不過是剛剛進宮的美人,第一次敬茶,她笨手笨腳打碎了茶盞,而莫錦禾當時正懷著嚴深,大著肚子不方便,見她這樣,不僅不懲罰,還站起身來關心她,問她有沒有被茶水燙著,從此,她們便交了心。
後來她有幸得寵,不久就懷了嚴泓,姐姐比皇上還要關心,經常到她宮裡走動,還賞賜了好多東西給自己和下人,告誡他們不可怠慢,生下嚴泓後,莫錦禾便以“皇子生母,位分不宜太低”的理由,向陛下求了昭儀的位分給她,而這事,在嚴爍出生時,自己便相仿姐姐,給李才人進了位分,讓她做了昭儀。可惜,物是人非,如今她早已不是之前那個冒失的陳昭儀,而姐姐,也不再是那個鮮活明豔的姐姐。
姐姐走後,她便向陛下請求,讓她照顧嚴深和嚴涴琳,姐姐的孩子,她當然要照顧,可惜發生了後麵的事,嚴深被送走,如今總算是回了京,了卻她一樁心事。
回過神來,陳貴妃擦了擦眼角的淚珠,寬慰北麟帝,“如今姐姐的深兒回京,看著他現在的樣子,姐姐在天之靈也會得以安慰。”
“那個臭小子。”提到嚴深,北麟帝臉色一變,“若不是當時錦禾去的早,朕怕有人再次陷害,也不會把他送去那麼遠的地方。”他握住陳貴妃的手,一想起那事就覺得心有餘悸,“臭小子被人蠱惑,拿著劍就要砍你,還好你沒事。”
“多少年前的事了,臣妾都忘了,陛下也忘了吧,都過去了。”姐姐的孩子,她受點委屈不算什麼,“隻要他們現在好,我們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
從陳貴妃那裡出來,北麟帝並未回去休息,他帶著趙喆,兩人來到一處宮殿,四周布滿灰塵,院落看上去好久都沒有被人來打掃過的樣子,雜草叢生,與宮裡其他的建築形成鮮明對比。
也許是他們的動靜太大,那破敗的門內走出一位宮女,她手裡拿著半個吃剩下的饅頭,先是伸著頭望了望,等看清來人的樣貌後,顧不得吃,撲通一聲就跪下,“奴婢參見皇上。”
“那人最近怎麼樣?”北麟帝沒有看她一眼,自行推開那臟破的屋門,宮女跪在身後小聲的回答,“還是老樣子,瘋瘋癲癲的,除了吃喝就是說胡話。”
北麟帝看了一眼趙喆,趙喆心領神會地把宮女和屋內的兩名太監帶了出去,北麟帝緩緩關上門,看著床上那縮成一團的瘦弱身軀,那人披頭散發,身上雖穿著華服,但明顯已經是十幾年前的布料,衣服袖口衣角都是碎線,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看起來很不合身,北麟帝不嫌棄地坐在床邊,伸手掀開那人的裙擺,裙下是一雙瘦到乾枯的腿,那左腳腳踝上鎖著一根厚重的鐵鏈。
“好久不見了,沈茜。”聽到名字,床上的人動了兩下,她用手撥開擋在眼前的長發,看著坐在床邊,穿著龍袍的北麟帝,汙濁的眼眸裡閃過一瞬間的清明,“嚴……嚴晟安?”
“虧得你,還記得朕的名字。”北麟帝伸手撫過沈茜的臉,原本精致漂亮的麵容已經變得蒼老,他用手指細細地撫過沈茜臉上的皺紋,眼裡充滿了嘲弄,“真可惜,你老了。”
“嚴晟安……我問你,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沈茜沒有理會北麟帝的話,她那雙被自己磨破的手死死地扣住北麟帝的胳膊,仿佛用儘了她全身的力氣,“我的孩子,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北麟帝甩開她的手,眼裡取而代之地是帝王獨有的冰冷,沈茜半個身子跌倒在地,他不再施舍給她一個眼神,像碰了臟東西一樣撣撣衣袖,“朕可不記得,你生下過什麼孩子。”
“嚴晟安!你混蛋!那可是你親兒子!你不要他,你把他還給我啊!你還給我!”沈茜嘶吼著,手腳並用,再次攀上北麟帝的小腿,她看著眼前高高在上的帝王,那嘶吼的聲音裡多了幾分乞求,“我求你,求你把孩子還給我,不,隻要讓我看看他過的好不好,求你了,我求你……”
“沈茜,你瘋了。”北麟帝輕輕吐出一句,將抱著自己小腿的沈茜推開,“當年,沈妃因設計謀害皇後,被秘密處死,死前,那七個月大的孩子胎死腹中。”說完,便抬腳就走,走到門口,他輕輕推開那扇破敗的木門,那年久失修的門發出吱嘎作響的聲音,“因沈妃之過,那個孩子不被記錄在冊,不能葬在皇子陵,即刻送去亂葬崗掩埋。”
沈茜冷冷地看著,突然站起身朝門口衝了過去,她死命地想要抓住那到門縫,想要抓住那短暫的一束光,但腳上的鐵鏈還是將她絆倒,她摔在地上,發出絕望的呼喊,“嚴晟安!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