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燒滎穀(下) “關東將士,隨我殺!……(1 / 1)

日暮時分荒野刮起的大風,入夜後越發急遽,把牙旗吹得獵獵作響,在北方邊地長大的徐榮,受慣了勁烈的寒風,此刻後背竟有些發冷。

這大概不是個襲敵的好時日,他承認自己小看了關東諸侯,準確的說,是他小看了曹操。

敢帶著數千人孤軍進犯要略,中埋伏後還能勒定兵馬不退,膽氣決然的拉開戰術,跟他從早打到晚,的確不簡單。

區區一個雜號將軍尚且如此,關東那邊剩餘諸侯恐怕真的不易攻克,他隻能引軍先退回成皋。

持續進擊一天的西涼兵們,在鳴金收兵後,也都顯出疲累之態,士兵們不光疲累,最重要的是餓極了。

今天打得敵軍兵將落荒而逃,回營總要酒肉犒勞他們一頓的。最好是有新鮮宰殺的豬肉,要切成半個巴掌的大塊,擱在鍋裡大火煮熟,撈出來蘸上香噴噴的醬料,送入嘴裡輕輕一咬軟爛可口,是一場惡戰之後最好恢複元氣的方式。

大概是都抱著這樣的期待,所以大家腳步紛紛加快。軍隊開進滎穀,夜重雲濃,幽閉的穀道裡漆黑一片,依稀能分辨出道路而已。

徐榮囑咐他們打起精神,現在離成皋還有一長段路,不能掉以輕心。士兵悶著頭往前走,耳邊呼嘯而過的涼風,夾雜著急促的馬蹄聲,讓回程之路更加焦灼。

他們不知道的是,前方他們必經之路上,早已準備好了伏擊的陷阱。

滎穀最狹窄的一處穀道間,趙雲帶著數百人,斂聲屏氣分散在兩側矮山上,若不仔細觀查,根本不能察覺。

穀底道路兩旁,布好了澆上火油的乾草,隻待徐榮軍一至,便點火引燃。

“將軍,徐榮真會折返嗎?”在此埋伏了許久,仍未有敵軍撤退的動靜,跟在趙雲身後的曲長開始擔憂計劃會落空,“曹將軍既敗,徐榮合該乘勝追擊啊。”

“曹將軍鏖戰一日,徐榮未必敢小覷,多半不會冒險追進。”趙雲低著聲音,極為鎮定,他是相信郭懿的,“再等等。”

簌簌的風聲裡,漸漸有沉悶的馬蹄聲隱約入耳,顯然是徐榮的軍隊近了,所有人警覺起來,注視著下方的風吹草動。

一排牙旗從曲折的山路間露出,進入眾人的視野,是徐榮的前軍現身了,這支隊伍裡騎兵頗多,若是此刻在狹隘的山間開戰,並不占任何優勢。

他們行軍速度不慢,很快整個隊伍都進入穀道內,此刻就是最好的時機。

趙雲將角弓置於身前,搭上一根羽箭,調整到他預先找好的角度,緩緩拉開弓弦。

箭鏃上綁著的浸過火油的麻布,是極好的燃物,一碰到火鐮的火星,就瞬間騰起赤焰。

趙雲鬆開弓弦的同時,箭枝如飛電般發出。

就在這一霎,西涼軍裡有人抬頭,恍惚見到一束從天而降的火光,衝破黑暗驚現眼前,讓人不得不思索它的來曆。

莫非是從天上飛出來的流慧?可是流慧沒有這麼亮。還是墜落下來的隕星?不對,隕星不會生的這樣小。

他瞪大了眼,那是一支帶火的箭矢!

甚至沒等他反應過來,第一支火矢飛速落下,劃破了幽穀裡壓抑許久的沉寂,轟然一聲點燃地上的乾草。

“有埋伏!有埋伏啊!”

接著無數火矢緊隨其後,從山腰如雨點般密密麻麻射出,所落之處,熊熊火起。

涼軍勇猛凶悍不假,可火燒在身上誰人不怕?哪還管得了行軍陣型,全都亂了陣腳,拔開腿拚命往前跑,生怕火苗燎燃自己的衣裳。驚呼的聲音也在山穀間起伏,一陣大過一陣。

“起火了!這是要燒死我們!”

“快跑!快跑啊!”

讓徐榮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竟有人想出火攻的辦法。

散亂的隊伍裡,這位沉著的幽州將領猛然抬眼,看了眼牙旗飄展的方向,意識到情況並不妙,今晚的東南風,正是朝成皋方向刮的,他們繼續往成皋跑的話,是順著火勢,無疑在自尋死路。

回頭朝汴水方向逃跑,存活的機率倒更大,但穀內既然有伏兵,火攻之人必然是算好了風向,若是原路返回,隻怕路上也早已埋伏好敵軍,等他們兵甲儘失的逃出去,好一網打儘。

兩邊都是近乎絕路的選擇,徐榮猶豫了一瞬,很快做出決斷,與其落入敵軍之手,倒不如殊死一搏!

“隨我往前衝!出了穀就安全了!”徐榮這樣高聲穩定情勢,可他座下的馬也被突如其來的大火驚嚇,正極其不安的來回踱著四蹄。

索性他的話現在還管用,逃跑的大方向還是往成皋的,狹小穀道裡數千人爭先奔逃,不幸被絆倒的士兵,連起來的餘地都沒有,後頭的人慌不擇路,直接踩踏而過。

精壯無比,久經沙場的戰馬,在鋪天蓋地的大火裡受到驚嚇,完全發揮不了坐騎的用處,一時之間,馬驚人翻,哀嚎震天。

大火使山穀的溫度驟升,士兵身上薄甲被火烤的滾熱,根本穿不住,隻能拚命往下扯,慌忙逃命的同時,手裡刀槍劍戟之類的武器能丟的都丟了。

夜裡大風越發蒼勁,火團順風勢飄散開來,連成一片火海,將穀口完全堵住。再往前已經很難再衝出去,大部分人迅速湮沒在火海裡。

士兵眼見前麵沒有活路,起了往後跑的念頭,後方的穀口雖然也已被火堵住,但若是能一鼓作氣的衝出去,便能逃脫火海了,後穀口外不遠就是汴水,火總不會燒到那裡去。

抗命總比立馬被燒死強,許多意識到這一點的士兵,紛紛向後開出一條能讓他們倉皇遁逃的路。

這條路會是生路嗎?

郭懿遙望著滎穀上空,繁重的雲層壓在燃燒的大地上,熾盛的火光赫然照天,滾滾濃煙隨大風在山野中彌漫開來。

“趙司馬那邊定是成了!”鄧興在旁高興道。

重傷的曹操被送回懷縣,郭懿便依照計劃,帶還有戰鬥能力的人馬,在穀道外不遠處埋伏下,隨時準備策應趙雲。

火攻成效立竿見影,徐榮的鐵騎潰不成軍,濃煙中開始陸續有殘兵逃出,他們除了魁梧凶悍的身形,比之中原的兵卒更勝一籌,其他根本看不出是一支涼州騎兵。

其中大多數沒有戰馬和盔甲,甚至連一件武器也沒有,手無寸鐵,與待宰之羊無二。

在郭懿身後埋伏下的士兵,見到近在眼前的軍功,早就已經按捺不住,渴望多殺幾個西涼蠻兵掙前程,但沒有上官的示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越來越多的西涼兵近在眼前,郭懿終於高舉劍鋒發號施令,一道語力鏗鏘的高喊,最終讓這裡徹底沸騰起來。

“關東將士,隨我殺——!”

她不通武藝,隻跟趙雲學過一些簡單的劍招,不至於讓劍在她手裡成為擺設而已,若置身戰場之上拚殺是很吃虧的。

但這支隊伍是她帶出來的,那麵在暗湧夜色裡飄展,支撐著軍心的大纛上,寫的是“郭”字,昭示著她是這支隊伍的主將,若她不能身先士卒,也不配叫眾人聽她號令了。

她沒有絲毫猶豫,扯過韁繩飛身登上白駒,一馬當先衝進西涼亂軍中。而後周遭響起無數遏行雲的附聲呐喊,士兵們緊隨其後,全數殺奔西涼軍而去。

“殺啊!”

“殺!”

逃出來的西涼兵才從大火中險生,沒有得到任何喘息的機會,又遇上了一波伏兵,現在的他們不像與曹操對陣時那樣勇猛,如無頭之蠅,根本沒有陣型可言,很快被殺出的關東軍衝散,失去招架之力。

郭懿手中削骨如泥的劍也有了用武之地,她把韁繩死死綁在手腕上,留夠足以施展的長度,騰出雙手握住劍,將全身的力氣蓄在手上,刺向馬下的西涼兵,這是她認為最省力的殺敵方式。

長劍直直的貫穿敵軍胸膛,她每拔出劍時,腥紅的血一並飛濺出來,灑落在塵土飛揚的地上。這樣的動作她重複了不知多少遍,手在刺骨寒風裡凍的僵硬,她遲鈍的動了動手指,將手裡的劍握的再緊些。

穀口的西涼兵還在如魚般湧出,也不斷便有關東軍撲上去,沒有絲毫的猶豫,揮舞著手裡的兵器或砍或刺,前仆後繼衝殺了一輪又一輪。

這場攻勢猛烈的收割戰裡,西涼兵一個一個倒下,寒風像是戚冽的悲鳴,刮過地上橫陳的屍骸,不知血水在流淌時,還有沒有溫熱。

周圍拚殺的聲音漸漸減弱,局勢已然分明了。

關東軍手裡舉的火把連成一片光亮,赤紅的火苗在風裡搖晃,隱隱照著這片被血腥荼毒的土地,士卒們習以為常的跨過具具屍骸,聚攏在一起。

他們環望著四周,還活著的都是自己的同袍,前方的穀口依然濃煙滾滾,再沒有西涼兵出現,火燒了這麼久,沒跑出來的,早已燒死在穀中了。

“曹屬,西涼軍已被儘數殲滅!”鄧興抱拳陳稟戰況,他疲憊的聲音,也掩蓋不住勝利的興奮。

郭懿回頭看向身後,那麵題書著“郭”字的大纛上,沾了不少灰塵血跡,但仍然完好佇立,迎風招展。

她衝鄧興笑笑。

“清掃戰場,回營告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