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燒滎穀(上) 知汝遠來應有意。……(1 / 1)

東邊昏暗天際裡現出黎明的光亮,酣睡一夜的夥兵,在傳徹營寨的催曉柝聲裡醒來,不敢有絲毫懶惰鬆懈,趕緊忙著起炊造飯。

早起的郭懿,頂著若隱若現的眼下黑,正昏昏欲睡的享用早飯,等著天一點點變亮時,外麵傳來了頓時讓她疲憊全無的消息。

“曹將軍昨夜裡帶兵往成皋去啦!”

她登時醒了神,世間萬事總是瞬息萬變,前陣子還鬱鬱寡歡,不消幾天就能不顧一切的孤軍往前,曹老板的心態和果決沒話說,落在她身上的任務也刻不容緩了。

算一算時辰,現在從懷縣出發,快馬加鞭急行軍,傍晚時分趕到曹操被伏擊的地方,不成問題。

但問題是,單槍匹馬的怎麼救人?

她必須從袁紹那裡拿到人馬。

想好了說辭,她正急匆匆往大帳趕,身後有人叫住她,“奉純兄!往何處去?”

她回頭一看,原來是趙雲,她邊走邊解釋了一通來龍去脈,趙雲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非要自己去救人,但還是跟上了她。

中軍帳裡,袁紹一如既往在主位上正襟危坐,已經得知曹操帶兵要去占成皋,臉上一副無可奈何又憂心的表情。

郭懿陳述了一番,成皋地理位置重要,董卓就算撤退去長安,也一定會留下兵馬,以抵擋關東軍追擊,且兵員也不會在少數。

而曹操自己在陳留募的兵,加上鮑信的部下,不過數千人,根本難以匹敵,曹操逞一時之勇,隻怕會大敗。

袁紹長眉緊鎖,表情更加凝重幾分,“我早說需得從長計議,孟德不聽我言,必有一敗!”

見領導讚同了自己的觀點,郭懿鬆了口氣,繼續說:“袁公所言正是啊,曹將軍若見敗,恐有性命之憂,袁公若不早發兵相救,豈不是失大義於天下?”

袁紹暗自思忖,他跟曹操少時相識,雖然他倆人年輕氣盛,彼此間好爭強鬥智,但總歸無傷情誼。他一當上聯軍盟主,便上表曹操為奮武將軍,心中所計,也希望曹操日後做他臂膀,共圖大事,曹操若是有難,自然要去救。

“那依奉純看,誰可前往營救?”

“下官願往!”郭懿答的不假思索,但這句話一出口,她開始怪自己一開始考慮不周了。

自己雖然隨身佩劍,但一看也明顯是不通武藝的,況且現下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文吏,袁紹不一定放心自己領兵去救人。

她正想是否要要再說些話補救一下,為自己爭取爭取,趙雲緊隨其後站出來,“末將也願同往!”

果然趙雲英姿煥發,勇武過人,看起來比自己靠譜多了。

袁紹兩眼放光,欣賞著這位行動之間頗顯將帥之風的將官,“此乃何人?”

“此乃酂侯帳下軍司馬,趙雲。”郭懿介紹道。

袁紹見有武將願意一同前去,撥給了郭懿兩千人,由趙雲協助她,令她馳援汴水,把曹操帶回來。

本以為要費一番口舌,誰知道袁紹這麼好說話,很容易就拿到了人馬。郭懿先派鄧興拿令箭去兵營點兵,自己則拉著趙雲飛速回了自己的營帳。

路上她問趙雲:“子龍兄真要同往嗎?”

趙雲沒有猶豫,乾脆的說:“奉純是文士,一人前去太危險,我視奉純如兄弟,怎能不同往?”

“子龍兄的心意,我感激不儘。”郭懿這才將自己的想法如實相告,“隻是此行,我不隻是想要救下曹將軍。”

“那奉純是何打算?”趙雲問。

郭懿取出一幅地圖,在案上攤開,說:“我有一計,可使徐榮損兵折將,敗逃而歸。”

若能重創敵軍,趙雲當然願意做,隻是他素來行事穩當,不會輕率冒進,所以難免心中有疑慮:“奉純方才領的千人,加上我能調遣的常山義從吏兵,不過兩千餘人之數,隻怕不能與徐榮的騎兵抗衡。”

“人少有人少的打法,徐榮的西涼鐵騎勇猛凶悍,訓練有素,即便人數相當,也非聯軍武力所能及,若想擊之,需借助外力。”郭懿料到趙雲的顧慮,將策略一一道來,“月在箕、壁、翼、軫,凡此四宿者,風起之日也。今為二月,月亮正落在壁宿,夜夜大風[1]。”

趙雲馬上會意,眼神一亮,“奉純的意思是借助風力,以火焚之?”

“不錯,我看過了,汴水往成皋方向,有一處山穀,名為滎穀[2],是徐榮返回的必經之地,”郭懿點了點地圖上的標記,“地勢雖不高,但也足以讓他們火困其中。”

趙雲也覺計策可行,春日裡盛行東南風,火勢正好往徐榮回撤的方向燒,“奉純果真好籌策!要如何部署,你隻管說。”

郭懿在地圖上比劃,“你我之間,一人帶一部人馬,往汴水邊營救曹將軍,”她指向西移,落在滎穀兩側,“另一人帶剩下人在此設伏,待徐榮往成皋回師時,伺機放火。”

“若是徐榮不撤軍,反而乘勝追擊,計策豈不落空?”

“子龍兄放心,徐榮不敢冒這個險。”郭懿很篤定,畢竟她是有上帝視角的,“我們援軍一至,他必然打道回府。”

“好。”趙雲也再沒有顧慮,“那奉純隻管去救人,穀中設伏放火之事,交由我來。”

火攻的計策不可抗力因素太大,指不定有什麼差池,郭懿再次向他確認:“此計甚險,子龍可想好了?”

“大丈夫一勇當先,何懼涉險。”趙雲擔心的是另一件事,“隻是要囑咐奉純,你此去也免不了與徐榮交鋒,刀劍無眼,要萬分當心。”

郭懿點點頭,“好,我記下了。”

這會兒的功夫,鄧興已經集結好人馬在營門等候。郭懿到後,在陣前交代了幾句話,便上馬打頭準備行進。

她學騎馬隻月餘,技藝並不精湛,但顧不上害怕,她狠抽了一下馬鞭,馬長喑一聲邁開蹄,開始在顛簸的路上飛馳疾鶩,她緊緊攥著韁繩,逐漸得心應手。

疾馳了將近一日,靠近汴水時,天已經擦黑,沿著昏暗的弛道一路往前,前方終於見了人跡。

夜色黑透,兵戈相交的聲音響徹天際,士兵拚殺在一起,甚至有些難辨敵我,郭懿牽著那匹為曹操準備的馬,在亂軍中焦急的尋找曹操的身影。

涼州一帶兵將凶悍無比,而曹操帶的人馬中,多是才在陳留募來的新兵,在猛烈的攻勢下,能苦戰一日到現在已屬不易,現在也隻剩殘兵。

穿梭在漫天的流矢裡,郭懿提著劍格外當心,鄧興警惕的跟在她隨身護衛,但敵人四麵殺奔而來,總有兼顧不住的時候。

鄧興正與後方兩人糾纏打鬥,不知忽然從哪殺出來的步兵,舉著長矛直挺挺的朝她刺來。

躲是躲不過了,她卯足了勁揮起劍去擋,這把劍斸玉如泥,但她的力氣肯定不民風彪悍的西涼壯丁比,力量懸殊之下,她的劍與矛撞在一起後,毫不意外的被打落在地。

西涼兵見機再次蓄力刺出長矛,當郭懿覺得自己這遭肯定躲不過去的時候,忽然有一杆馬槊從自下而上掃來,擋在她眼前,將刺向她的長矛挑翻,又一個豎劈將馬下西涼兵一擊斃命。

她驚錯的側頭看去,執槊的是個穿著明光鎧的小將軍,看起來年紀尚輕,還未及冠的樣子,也騎了一匹馬,身上披的甲隨著馬步鏘鏘作響。

“多謝將軍相救!”郭懿抱拳道謝。

“皆為同袍,不必言謝。”小將軍略微俯身,用槊一挑,方才被打落在地劍受力而起,穩穩落在他手中。

他橫握著將劍遞到郭懿手裡,隨後十分匆忙的驟馬而去,衝進了亂軍之中。

郭懿接回劍,繼續專心尋曹操,一刻也不敢分心。夜色太黑,狼藉一片戰場上又飄著濃煙,相隔太遠根本看不清誰是誰,她兜轉了幾圈無果後,才終於在不遠處看到一個倒地的人,似乎穿著與曹操同樣的甲胄,便趕緊打馬過去。

曹操此刻已經無力站起來,身上幾處中箭,戰馬也丟了,隻能倒在地上喘著粗氣。

從戎十數年,他從沒陷入過這樣的絕境,兵將儘數殞命於此,並肩作戰的好友衝陣身亡,連帶出來的長子都不知死活。

而他自己,今日應是也回不去了。

他疲憊的合上眼皮,作為將領,既然投身戎馬,就不該有惜身惜命的話,赴死的準備他早已做好。他想的僅是,即便喪命在汴水邊,隻要有人能來收攏他的屍骨就夠了。

這樣想著,卻清楚的聽到有人在喚他,這聲音離他越來越近,似乎還很熟悉。他複又睜眼張望,恍惚間見一匹白馬朝他弛來,根據周圍的陣勢,他知道這是懷縣來的援兵。

待馬匹漸近時,曹操終於看清楚來者的麵龐,眼前所見的清雋容貌,與血腥的戰場格格不入。

他眼睛瞬間睜大幾分,除了絕處逢生的欣喜,還驚訝到了極點。他萬萬想不到,一個弱不禁風的小郎君,會甘冒矢石跑到戰場上來。

“竟是奉純帶兵前來?”他不可置信的問。

撲麵的烽煙塵土裡,郭懿踉蹌下馬,臉上還沾著未乾的血跡,朝他伸出手。

“是我,將軍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