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起董卓罄竹難書的惡行,那大漢民眾人人皆知,每個村野裡的的老幼都能信口講來。
所以劉辯被鴆殺的消息,傳到聯軍這裡時,並沒有引起多大的驚動。畢竟是被廢的天子,這位弘農懷王的死,隻不過讓老賊董卓的頭上,又多了一個可以說道的罪名而已。
諸侯們聚在一起,拿袖子掩麵,悲哭了兩聲,順便言辭慷慨的聲討董卓,說著“不除董賊,誓不旋踵”之類冠冕堂皇的話,但並未有所行動。
直到董卓打算帶著小皇帝,以及文武百官遷都到長安的事接踵而至,聯軍這裡才算有所震動。
上午郭懿協助主簿清算糧草之數,散了班回到自己營帳裡,正吃著晡食。沒有粟米飯,主食隻有兩個乾巴巴的胡餅,菜是一碟不知道醃漬的什麼鹹菜,還有切的方方正正的大肥肉,她勉強吃了兩塊,油汪汪的肉墩實在有些太膩了。
蹲在帳外吃飯的鄧興,他們普通士卒的飯菜裡,見不到這麼多肉,最多是在開戰之前烹牛宰豬,郭懿把他叫進來,將肉全部分給了他。
關於遷都這樣沸沸揚揚的消息,在營寨裡傳的很快,鄧興坐在小馬紮上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向郭懿打聽,“卑職聽他們說,雒陽怕要有大亂了?”
“不錯,大亂。”郭懿乾嚼餅子,有些咯牙,搭配上鹹菜,還算能嘗出些味道。
遷都不是輕而易舉的小事,皇帝衝齡,要周章挪動,商議起來必定有一幫忠誌老臣不會同意,董卓想鎮壓頑抗之人,就少不了屠戮。
且雒陽富庶無比,為了堅壁清野,城裡大量的人畜錢糧,董卓必定都要帶走,而百姓未必情願離開,隻有用軍隊驅趕,又是死傷無數。
最後帶不走的,也不能便宜了關東諸侯,還得把雒陽燒成一片火海,豈止是亂啊,雒陽馬上要成一片廢墟了。
“那咱們是不是很快要上場打仗了?”鄧興迫切的問,他沒讀過兵書,也沒正兒八經交過戰,但總知道什麼叫乘虛而入,趁著遷都這場大亂子,襲取攻城,是個不錯的時機。
看著鄧興期待的神情,郭懿有些不明白,“難道你希望打仗?”
“當然希望啊!”鄧興衝她點點頭。
郭懿轉念一想,士族壟斷經學與選官,平民若想出頭,在戰場上立下軍功,再逐級升遷,是最快最現實階級跨越的途徑。鄧興想得軍功,能升個管二百人的軍侯當當,所以盼著早日上戰場,也無可厚非。
鄧興津津有味扒了幾口飯,甚至還有點興奮的往下說:“早點討伐了奸賊董卓,天下不就太平啦,大夥不用再辛苦從軍,都可以回鄉了!”
這樣的回答倒叫郭懿出乎意料,她恍然明白,剛才自己的那一番論斷,蒙上了太多她以為的理所當然的色彩。
現在她看到的,是並非每個人都想建立不世功業,這些兵卒也不是創造出來的機器,生來隻是為了參與曆史進程中的任務。
那日河畔哼唱的將士,還有眼前大口吃著肉的鄧興,他們有血有肉,是活生生的人,他們家中也有父母妻兒在等他們。
或許等到諸侯們不打仗了,回到家鄉去,墾出幾畝荒地,四季耕種,做個安穩小民,過上太平日子,才是更多普通百姓想要的。
但即便是這樣簡單的日子,現在說起來也是難上加難。鄧興不會知道,董卓一人的死並不能讓天下太平,反而在他死後,更多的軍閥冒出來,亂世才真正開始,他的家鄉許多人要被征入軍隊,戰火也會漫延到他的故土上。
郭懿不忍心將這樣殘酷的真相說出來,她詢問鄧興:“那你家鄉在何地?家中有哪些親人?”
鄧興放下碗,直接拿袖子擦了嘴,“卑職是渤海郡章武縣人,家中有老母跟一弟一妹。”
渤海在曆史記載上,應當是沒有被過屠城的,母親與弟妹憑著鄧興領回家的糧餉,想來可以安穩度日。
“會的,將來會有解甲歸田的那一天。”郭懿這樣告訴他,同時也在心裡堅定這樣的想法。
鄧興聽了很歡喜,皮實的臉上綻開笑意,“曹屬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兩人還未吃罷飯,外麵忽然傳來嘈雜聲,有傳令兵四處通稟:“袁將軍升帳,請各位掾屬至大帳議事!”
聽起來事情急迫,郭懿到大帳時,袁紹身著素服居堂上,文吏和武將們分列兩廂,站在諸侯身後。
袁紹仍舊一派矜貴,氣定神閒的開口:“我今聞訊,逆臣董卓欲遷都長安,不知各位眼下可有定奪?”
他端起案上的酒盞,優雅緩慢飲了一口,露出略微嫌棄的神情,顯然這酒比他自小在雒陽享用的,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坐在最末席的曹操,聽著周圍議論紛錯的聲音,卻沒見一個出來獻言的人,再也坐不住了。
他站上前昂了昂首,道:“董卓大費周章西遷,必是忌憚聯軍威勢,依我之見,我軍該乘勝追擊。”
現在正逢進兵的好時機,鄧興都能懂的道理,諸侯們不會明白,沒人站出來說話,無非怕自己當了先行軍會損兵折將,想保留實力而已。
同樣的,袁紹也不關心董卓把皇帝朝臣們禍害成什麼樣子,討董隻是為自己拿到名正言順起兵的號令。他既然位居盟主,在這種時刻,不得不做做樣子領頭商議。大家都讚同按兵不動倒好說,可曹操出了這個頭,他便不好發話了。
但曹操還不知道袁紹滿腹心思,還以為他隻是顧慮太甚,怕不能戰勝董卓,所以沒個論斷,便與他言明利害與可行之策,想打消他的疑慮:“長安地近西涼,董卓有充實兵員之便,若等到那時,恐不易攻克。不若此時乘勢追擊,操願帶人馬占領成皋,其餘諸侯分路前行,各據要略,大事可成!”
滿懷信心的言論並沒激起諸侯們的鬥誌,四下裡寂靜了好一陣,王匡才幽幽的出言反對:“孟德此舉太過輕率,不妥不妥,還是要從長計議。”
曹操認為有人反對也屬正常,但終歸袁紹是盟主,最終還是需要他來定奪。
“本初?”他繼續征求袁紹之意,見他仍在遊移,有些氣急,“本初!”
聽著言語急厲,袁紹才不得不敷衍說:“孟德,諸侯各路人馬皆已疲乏,還是依公節之言,從長計議吧。”
西涼鐵騎勇猛無比,他若主張進兵,身為盟主也該做先行軍,屆時必然損失慘重,即便來日殺滅董卓,他殘兵損將,隻怕也無法繼續號令諸侯,朝堂之上也無人聽從,這比賬可不劃算。
“董卓有遁逃之意,我軍士氣正盛,此時不擐甲推鋒,一舉殲滅董卓,更待何時?”雖然無人支持,但曹操對著諸侯一番振振之詞,氣勢絲毫不減,“再等下去,隻怕錯失良機,日後再想殺賊,難矣!”
郭懿也看明白了,大張旗鼓的歃血盟誓,到頭來隻有曹操一個人把討董當了真。
“孟德不必再說,你且回帳稍待。”不想讓自己陷入更難堪的境地,袁紹決定不再商議此事。
曹操心中怒火抑製不下,知道多說無益,依他的性子也不再爭執,於是最後輕蔑的瞥著座上諸侯,“豎子不足為謀!”
他隻留下這句話就絕裾而去,剩了一帳人麵麵相覷,袁紹說了幾句話算是維護顏麵,便草草散帳了。
議完事出來,郭懿帶著鄧興依例巡查各處,心裡也不由沉思,怎麼從在曹操與徐榮之戰中,找出一點由她發揮的餘地。
長在邊地的涼州兵強悍善戰是眾所周知,董卓進京帶了三千騎兵,保不齊現在徐榮手裡也有。騎兵勇猛異常,獅盔獸帶,戰場上縱馬排山倒海般殺來,以關東軍的戰鬥力,正麵交鋒想要占優勢,簡直是異想天開,隻能從出奇製勝上下功夫。
她有些心不在焉,跟在她身後的鄧興,暫時接下了她的工作任務,仔細的檢查每一處地方可存在疏漏。
走到放糧草的倉庫跟前時,鄧興跟看守的小兵再三囑咐:“冬春之際草木乾燥,營寨容易失火,得萬分小心的盯著。”
鄧興的話打斷了郭懿的思緒,她點點頭,紮營的材料都是木頭,軍帳也易燃,萬一起火後果不堪設想,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忽然有了主意。
“不錯,眼下草木乾燥,正是火攻的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