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 千池在柱子後麵欣慰一笑,片刻隨……(1 / 1)

千年三見 歎非晚 4804 字 10個月前

“素問,你該回家了。”風暮說。

千池和離頁以及其他人的屍體都在方才的鐘鼓聲過後隨風消散了。素問仍跪在地上不肯起來,風裡的血腥味她已經適應了,微風拂過她散亂的發絲、衣袍、她目光呆滯地盯著地麵。

素問重生之後換來了所有人的離彆。她沒想到等她回來之後所有人都離她而去了。

南山南,北秋北,南山有穀堆,南風南,北海北……

“夜,就要來了,早些回去吧,元機和百裡落還在等你回去。”

元機,百裡落。

素問終於動了動,緩緩抬眸扭過頭仰視著他。風暮仰視著漸漸落入地平線的太陽,“太陽明天還會升起,回去吧。”

她看見風暮抓著恨月的手腕把他帶走了,走進狼藉的城市,被倒塌的碎石淹沒。這世上唯一懂他的人已經不在了。

臉頰邊的發絲被素問撥開,她轉回頭就見烏鵲白朝自己打了個招呼,他道:“我也要走了,我要,回到叢林了。”

他還是像她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天真,隻是紅豔的眼睛出賣了他。她帶著哽咽沉聲道:“保重,如境都你可常來。”

烏鵲白:“謝謝!我走了,你早些回去吧,天要黑了。”

他背對著她,張開碩大的翅膀變成一隻喜鵲飛走了。

素問看著它飛向太陽落入的群山裡。

太陽燃燒著下沉,抽走了分給白雲的彩衣,雲霞翻湧間,大半個太陽落入了群山之中。橘黃的眼睛落在山頭,風起雲湧間,拉成了一條筆直的橘紅色線條,萬裡無雲。

黑色越來越濃鬱,太陽的光芒完全消失了。

哀悼的嗓音仿佛從很渺遠的地方傳來:啊——

一個時代結束了。

翌日,黑山之上漫起了金光,一輪紅日即將破雲而出。素問在哀悼聲中站了起來,一輪紅日躍出天際。

在風裡,她想,這個世界是不停變化的,人要在一個不斷變化的世界裡尋找不變,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個時代的落幕就是另一個時代的起點,新的征途開始了。或許她該繼續將這場看似荒誕的夢做下去。

曦光照在她的臉上、薄霧裡、微風裡,她作揖與親人告彆:“再見。”

如境都山巔百裡落的房間裡圍坐著三個人,素問將情況和他們說了一遍,還敲定了喪事的日期。

桌子上飄蕩著茶香,元機盯著杯子裡懸浮的茶葉看了很久,哀歎道:“希望來世他們不要來人間啦。”

百裡落摩挲著千池的佩劍,目光哀傷,“希望如此吧。”

素問悲壯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穿過窗和雨幕落入遠方的群山。淅淅瀝瀝的小雨敲打著如境都的一草一木,她道:“可是我想讓他們回來啊。”

百裡落與元機對視一眼,元機摸了摸她的頭,沒說話。

吃過午飯照顧元機喝藥入睡之後,兩人去給學生上課——北宮雪已死,如境都大小事幾乎都積壓在他們兩個身上,白天上完課晚上的時候才有空去了聽花穀。

如境都的花在千池離去的那一刻瞬間凋謝,聽花穀中策玄的屍身變成了一堆白骨,穀中萬頃桃花發了芽,他們去的時候,百裡落衣袖拂過,原本凋謝發芽的億萬朵花重新開了起來。

粉嫩鮮豔的花在微風中搖晃,再沒有花瓣滾落下來,因為他們再不是這些花想見的故人。

百裡落和素問乃至元機一起進到了山洞裡。元機看著成白骨的策玄,緩緩抬起顫抖的手摸上了他白骨一樣的臉頰,一滴晶瑩的淚落下,他道:“孩子,苦了你了,跟了風吟一千年啊。”

素問鼻頭發酸,沒忍一會兒眼底一片濕紅。

百裡落更是閉眼哀歎。

他們打算將策玄和千池花與鳴一天同葬。夜裡風大,他們將策玄的屍身一起轉移去了祠堂,然後一起做靈牌。元機就坐在一邊看著素問和百裡落,默默地,心裡卻在滴血。

素問做好放下去的時候她突然瞥到了百裡策玄的靈牌,於是她下意識地又掃了眼千池的。離頁沒有與千池成婚,加之幽蒙穀那邊一定會為離頁設牌,如境都就不該放他的靈牌。

素問深呼吸一口,蜷縮了一下手指,到最後還是弄了個慘死之局,可歎啊。

她轉身跟著百裡落出祠堂,順著曲徑往前走。朗月清風,林間藏匿的鳥雀飛躍枝頭,飛過明月朝另一個飛去。百裡落感慨道:“沒想到千年之後師父就隻剩下我一個徒弟了。”

素問:“你不打算再收個徒弟嗎?”

百裡落:“年紀大了,帶不動了。”

百裡落一生未曾收過徒弟,這些弟子大多都是她和北宮雪的,百裡落隻負責上課,偶爾監督他們習武。

半晌,他道:“等葬禮結束,柳雲溪和柳清就要回幽蒙穀了。”

素問詫異道:“他們要回去了?離頁準許了?”

百裡落“嗯”了一聲,“柳雲溪年紀大了,人到快死的時候,是想回家的,無論多遠都要回去。”

素問:“那,離頁的族人會不會不待見他們?”

“那就不知道了。”百裡落說。

三天後的葬禮上他們見到了柳雲溪和柳清,他們從北宮雪死去再無參與過計劃,而廖吾手下的明月七他們也沒有再見過,或許明月七死在了實現計劃的路上。短短幾日沒見,不,是三年未見,混沌鐘最後停在了三年後。柳雲溪的麵容看著憔悴了不少,銀絲蓋過半頭,行動也變慢了。柳清變沉默了。

他們恭敬地朝千池和花與鳴的靈牌深深鞠了躬,上前獻上了菊花,走到一邊與百裡落說:“怎會鬨到今天這步田地,族長人呢?”

戴孝跪著的素問垂著頭,淡淡悲傷道:“也跟著走了。”

柳雲溪噌地一下轉過頭看著她,柳清跑過去蹲她麵前,“你說什麼?怎麼可能呢?他怎麼可能會死,怎麼可能棄全族不顧?!”

他像是急切地尋找一個答案。素問不再回答,旁邊的百裡落道:“離頁的確是走了,花青還在玄吟居,等葬禮結束它會同你們一起離開。”

柳清的眼淚唰地一下就下來了,他看著百裡落淚如雨下。他還記得是他第一個見到的離頁,也是他把離頁帶進了柳家,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引他入了局,如今卻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他哭著站了起來,垂著頭走到柳雲溪身邊站著。

柳雲溪長歎一聲,靈堂外傳來一聲鳥鳴,他轉過頭看著萬裡無雲的天,繼而和百裡落一起走出了門,一起抬頭仰望著碧藍的天。

很快,該出殯了。

白色的紙錢滿天飛,哀鴻遍野,素問戴孝拿著牌位走在最麵前,麵無表情卻寫滿了悲傷。後麵是弟子們抬著的三口棺材。

死亡的氣息傳遍了如境都的每一個角落,一切快樂的都已不在,一切又好像平常的故事,這世上每天每一刻都有人離去。

墓碑前,素問手執千池佩劍在依山傍水之地起舞。劍身上映照著她漂亮鋒利眉眼,磅礴劍氣振開了飄落的竹葉,每一個動作都行雲流水乾淨利落,像旋轉的陀螺。

她在與父親告彆。

大地之上人類之中仍有烈焰在燃燒著。未知的災難,無法預測的動亂,它們一定還會再來,以更加灼熱的溫度,或以一個全然陌生的形態。

或許是下一秒,或許是一萬年。

但這個重擔她已然挑起,不管用多少年,她都希望在找到父親不論是第幾個轉世的那一天親口告訴他,這世界如你所願,和平昌盛。

片刻,劍尖戳穿了飄落的竹葉,她利索地拿開竹葉,將劍背在身後,眼裡的情緒像達到了頂峰,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所有人在杯中倒滿了茶,一同舉起,百裡落道:“一敬天地!”

茶被他們往前一推,隨後儘數倒在了地上。

緊接著他們又滿滿倒了一杯。

百裡落:“二敬掌門!一路走好——”

他十分艱難地說出了這句話。

茶再次被他們往前一推,鏗鏘的聲音響徹雲霄:“掌門,一路走好——”隨後儘數倒在了地上。

又滿滿倒了一杯。

“三敬,平凡的人類——!”

這次他們往前推杯的時候愣怔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齊聲道:“三敬,平凡的人類——!”

每當災難發生的時候,最後解救世人逃出生天的往往都是最平凡的人,從來都不是神明。

即使他們會被人遺忘。

風暮站在一棵樹後,看著來參加葬禮的人漸漸離去,才出去在千池的墓碑前放了一支菊花,他此生唯一的朋友也沒了,接下來的日子他終究是一個人度過了。

葬禮結束,花青要帶著柳雲溪柳清回幽蒙穀了。清晨,花青與素問他們告彆以後,便一路南下日夜兼程花了兩天時間來到了那棵樹下。

它開啟了大門,柳雲溪和柳清對視一眼,懷著負荊請罪的心思緩緩跟著花青走了進去。

等光芒消失,他們迎麵撞上了一圈人和眾多小精靈。花青飛過去與一個粉紅色的精靈相擁,一個滿頭白發的女人側身做了個請的動作,接著所有人為他們讓開了一條道,那女人笑著對他們道:“歡迎回家。”

柳雲溪熱淚盈眶,柳清瞬間哇哇大哭,引得一眾人哈哈大笑,柳清便不敢哭了。

地府。

離頁走在奈何橋中間,突然不走了。他回過頭看著茫茫來路漆黑一片,不見人影。孟婆在那頭朝他喊道:“快走吧,過了時辰,生死門就打不開了。”

他沒搭理孟婆,依舊站在那裡等著。不知道為什麼要等,又在等什麼人。

許久,一個白色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來,離他越近的時候,麵容漸漸清晰。

千池的笑容出現在他晃蕩的瞳孔裡,他怎麼也死了!

奈何橋上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千池向離頁疾馳而去,撲進他懷裡,將他緊緊抱住。

離頁後頸傳來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千池一手按著他後腦,顫栗炙熱的吻迎麵而來。

唇齒氣息交融,恨不能融入骨血,再也不分離半寸。

他們兩人都站在奈何橋上,額頭相抵,衣著淩亂,急促地喘息著。千池五指插入離頁黑發間,似乎是想象平時那樣輕佻又若無其事地笑一下,實際卻連指尖都在發抖,半晌才強迫自己勾了勾嘴角,語調沙啞道:“剛剛走過彼岸花海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方才的折磨險死還生,離頁消瘦到了憔悴的地步,但神情仍然十分沉靜,垂下眼睫在千池唇角上吻了吻,輕聲問:“什麼事?”

“我想起我的前世了,他真是個混蛋。”千池看著近在咫尺的離頁,緩緩道,“這個故事與你有關,要聽嗎?”

馬上就要死了啊。

不,是已經死了,來世他們依舊不會善終,這是離頁擁有策玄記憶的時候告訴過他的事。

離頁忘記了這些,但他想聽,想永遠記得千池的聲音,想讓他再在自己耳邊講一個故事。他淚眼蒙矓,唇止不住地顫抖,幾次想試著說話都沒有說出來,三次過後,他終於哽咽道每一個字都在發抖:“好,好啊。”

千池苦笑著雙手擦去他臉上的眼淚,然後牽起他的手一起邊說邊往橋那頭走。聲音漸漸模糊,隨著關門聲響起,他們兩人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而同樣在地獄,在他們剛走不久,應照時叮叮當當地帶著沉重的鐵鏈來與花與鳴告彆,並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頭七那天,離頁回了幽蒙穀在點著明燈的房間裡以魂魄的形式跪彆的白蘇,看著白蘇坐在他的房間裡癡癡等他的滿頭白發的樣子,他哭得不能自已,將頭重重磕到了地上。白蘇似乎聽到了離頁的哭聲,猛地轉過頭,朝他叫道:“阿離——,是你嗎?啊?是你嗎?”

一個魂魄的虛影,一個活人久久在空氣裡對視,離頁的肩膀微顫,片刻,抬手擦了一下白蘇眼裡流下淚。

千池在旭日初升的璿璣殿的柱子後麵躲避陽光,在魂魄離開人間的最後一分鐘裡看見了素問執掌如境都的壯觀場麵。

她穿上了掌門獨屬的特製紫衣,恭敬地接過從元機手裡遞過來的權杖,隨後元機向眾弟子宣布,今後由素問接管掌門一職。

元機和百裡落離開後,素問手執權杖轉過身,看著眾弟子道:“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

弟子們跟隨:“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

千池在柱子後麵欣慰一笑,片刻隨著太陽高升而湮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