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千池湮滅屆時已經過了五年了。
廖吾等人成功被載入了史冊,但曆史書上隻有寥寥幾頁,對他們的事沒有做出任何評判。其他人的轉世素問至今沒有找到一個,烏鵲白藏匿於深山之中修煉,同樣也是好多年沒見過他了。如境都正式插手人間大大小小事務。
元機在千池離開後的沒幾個月就離世了,百裡落的仙身倒還硬朗和素問說,他還可以再活好幾百年,活到她嫁人生子。
素問一笑,說他在開玩笑。沒想到百裡落的話過了一年成真了,素問在七夕節和雲溪城中的一位男子成了婚,一年後生了一個男孩兒,取名聞寒商,聞寒商生下來眉間就有一點紅,長到三歲的時候那眉間的紅徹底張開了,極其好看,眉目清秀像極他的父親,聞書瑤。
今年三歲的聞寒商閱書無數,武功了得,不調皮也不木訥,舉手投足儼然一副溫文爾雅的富家少爺樣。奚落曾在他出生的那一年,抱著獨宿來看他,送過他禮物,精美的玉佩他一直戴在身上。
芒種,天氣漸熱,素問提著籃子要去采些玉蘭花枝做酒,於是帶著聞寒商來到了玄吟居。
玄吟居依舊如五年前千池離開的那天一樣,桃花玉蘭相繼盛開,簡車灌溉著那麼一小塊田地。二樓門戶緊閉,寂寥無人。
素問走進去,聞寒商接過籃子,隨她一同走到玉蘭樹下。她拿起籃子中的工具,小心地剪了好幾支下來,裝滿了大半個籃子。
素問將工具放進籃子裡,抬手輕輕拍了一下聞寒商的腦袋,朝院子裡的石桌抬抬下巴,示意他把籃子放在那。
聞寒商轉身幾步走過去將籃子放下,回頭就聽素問對他道:“我們上去看看吧,房間也還沒有打掃,順便收拾一下吧。”
聞寒商“嗯”了一聲,跟著她一起上了樓。
房間裡沒有灰塵味兒,是因為經常打掃的關係。素問和聞寒商一起撣了被褥上的灰塵,隨後去隔壁接了熱水,弄濕了兩塊抹布,和兒子一人一塊。
她去擦窗戶,聞寒商去擦桌櫃。沒幾分鐘,她聽到有什麼東西掉地的聲音,隨後就聽聞寒商喊她。
她扭過頭,就見跪坐在書案前的聞寒商將一幅畫像拿給她看,“媽,你快過來看看這些。”
她蹙眉,走過去,她以前打掃的時候從沒打開過,這些竟然是畫像。
素問跪坐下來,接過他手裡的畫像。
那是離頁之前看過的,青槐的畫像,漫天的彩燈下,一個提著花燈的男人。
聞寒商自己展開了一幅,這是素問和北宮雪被千池抱著睡覺的畫麵。素問怔怔地瞥著,千池竟然還畫了這些,她抬手從兒子手中接過,聞寒商看素問有異,便試探道:“這畫中的兩個女孩兒是你和北宮雪阿姨吧?媽媽。”
素問隔了很久才偏頭掃了他一眼,溫柔道:“是啊。”
聞寒商問:“那哪一個是您呢?您認不出來哪一個是您。”
素問放下畫像,指了其中一個,道:“這個。”又指了一下千池,“這是你外公。”
聞寒商沒有驚訝,道:“我猜得出。”
他們翻了好多畫像,千池畫了好多人,所有人都在他的筆下栩栩如生。翻到最後一幅,最後放在盒子裡的畫像展開時,他們愣住了。
隻見,那是一幅,大婚圖。
千池和離頁穿著婚服同坐於玄吟居的榻上,桌岸上擺著紅燭和花生紅棗,牆上貼著喜字。周圍布置著鮮豔的紅綢。離頁的臉被蓋頭遮住。
旁邊是千池的字跡,簡簡單單隻有一個字,夢。
顯得悲涼。
素問看到不免詫異心酸,原來他們原本是打算成婚的。
隻是都還沒來得及準備,就已經雙雙故去了。這些年她經常去地獄輪回司裡探尋他們的轉世的消息,然而不管去多少遍,均無一收獲。
當年千池等了策玄整整一千年是因為前世的因果,那今生算是犯了大罪,恐怕也得等那麼久,那其他人也是相同的待遇,她不知道花與鳴與應照時五百年的約定,她隻知道她活不到那個時候了。
她活不到與他們重逢的那一天了。
她歎了口氣,卷起大婚圖重新放進盒子裡,聞寒商有樣學樣,把其他拆開的畫像一一卷起放好,並問:“媽媽,男人和男人可以結婚嗎?”
素問:“可以。”
聞寒商:“哦,那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素問把畫卷整理好,拿起抹布站起來,朝窗邊走,“殺完妖怪就回來了。”
聞寒商:“哦。”
素問和聞寒商打掃好衛生,便關好門窗下樓提著
裝滿玉蘭的籃子打算離開。沒想到,剛抬腳走兩步的時候,迎麵遇見了奚落。
她依舊穿著仙氣飄飄的藍衣,懷抱橘貓腰背挺直,眼裡清冷如明亮的冰麵,笑起來的時候好像皎潔的明月。
風吹拂著三人的衣袍,聞寒商朝奚落行禮作揖。
半個時辰後,雙棲閣中,橘貓在和跑出來的一隻龍蝦在桌子大戰,它伸著爪子試探著打龍蝦的頭,龍蝦伸著鉗子試探著夾它的手。聞寒商在旁邊看著它們,不時拿著旁邊的香菜給龍蝦夾。
奚落和素問圍爐煎茶,素問道:“他肯準許你下來了?”
奚落:“偷溜下來的,我看過了他在睡覺。”
“看?”素問詫異,那天明明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他的人影,她一直以為他是虛無的,竟然能看見。
奚落輕笑了一聲,說:“不錯,的確是看,他也的確沒有人形,但在天界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他有的時候是一團雲彩,有的時候是一縷陽光,和佛本無相一個道理。”
素問了然,點了點頭。她給奚落添了些新茶,又給自己倒了一些,看了眼與龍蝦還在大戰的橘貓,問:“他什麼時候能複原啊?”
奚落看著橘貓,語氣突然沉下來,“再過個幾百年吧。”她又問,“對了,聞書瑤呢?怎麼不見他?”
“他去山下除妖了,過幾天回來。”素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聽說,你打算接著做廖吾的事?”奚落問。
“是,我不相信用千年萬年的時間改變不了。”素問沉聲道,“我希望全天下的人都可以由內而外地自由。”
奚落:“想好就去做吧,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素問笑“嗯”了一聲。
她們一起看了會兒窗外的風景,沒多久隻聽:
“喵———”
一聲尖銳刺耳的貓叫讓她們轉過了頭向桌邊飛奔,聞寒商急速一道靈力閃過殺死龍蝦時,奚落跑過來掰開龍蝦失去力道的鉗子,把橘貓的手拿出來,把它抱在了懷裡。
奚落在這裡留了七天才回了天。第十天早上她上完課帶著聞寒商去撿蘑菇的時候,聞書瑤回來了。
他的衣服上染了血,手執劍在台階上望著要出門的素問和年幼的兒子。他看了眼素問,抬手張開雙臂朝聞寒商道:“過來。”
聞寒商走過去,被聞書瑤一把抱住。素問走下來,抬手理了理他散亂的頭發,“先上去洗把臉吧,換身衣服,桌上有茶點,我們一會兒回來。”
聞書瑤放開兒子,看著她道:“等我,我隨你們一道去。”
他回去換了身衣服,洗了臉塞了快茶點墊了肚子,便和素問聞寒商一起上山了。
早上剛下過雨,空氣裡彌漫著青草和雨水的味道,樹林裡長了很多蘑菇,林間小路上,素問問聞書瑤,“山下的事情還順利嗎?”
聞書瑤牽著聞寒商回道:“還好,普通魅妖而已,不過這魅妖的親戚豺狼妖牽扯了一樁命案,所以費了些時間。”
“狼妖?”
“嗯,”聞書瑤說,“他已經死了,我衣服上的血就是他的。”
素問:“辛苦,那晚上需要做火鍋犒勞一下你咯。”
“那好啊。”聞書瑤笑道。
一家三口分開采,十分鐘後,一大筐的蘑菇就采好了。
這麼多夠吃好幾天了。
他們輾轉去了竹林挖筍,等挖完了筍往回走的時候在路上又遇到了風暮。
他站在台階上提著籃子拿著挖筍的工具,看著他們。素問不知如何麵對他,畢竟在眾生相裡是他陪著她的,她自認為是曖昧難言的。
何況她已成婚。
半晌她的視線從他手裡移開落在他臉上,找了個話題問:“你不會是想挖這裡的筍吧?”
風暮理直氣壯:“不可以嗎?”
對麵三人:“……”
半晌,聞書瑤笑道:“筍當然可以挖,不過你為何大老遠地從魔界跑到這裡挖筍?”
風暮直勾勾盯著他:“我樂意。”
聞書瑤忍著沒發脾氣,乾笑道:“隨你。”
素問沉聲道:“筍隨你挖,但你的臭脾氣…”她突然意識到她沒資格說這些,所以及時止住了話頭,“算了,我們走吧。”
素問一家越過他往回走。
風暮往前邁了幾步,身後突然傳來了談笑聲。他扭過頭就見他們越走越遠,素問說聞寒商最近進步很大,聞書瑤誇自己兒子真棒。
夏天的風吹拂著竹葉沙沙,曾經的小女孩回首已為人妻了。
他挖了半框筍回了魔界,抄了一盤菜自己吃了。當天夜裡天空下起了蒙蒙細雨,雨打在蕉葉上的聲音很好聽,非常有助於催眠。風暮的房間從山巔搬到了山坳,簷鈴在晃蕩,屋裡暖黃色的燭火惺忪,桌前,風暮解下了恨月蒙眼的絲帶。
他的眼睛依然緊閉著,此生再也不可能睜開了。
風暮瞥掃了一眼,便從旁邊取過一條乾淨的黑色絲帶重新給他係上。隨手拿過桌上的一塊糕點,塞到了他手裡,“自己吃。”
恨月張口就往嘴裡塞,吃得太急以至於噎住了,吞咽的動靜有點大,坐他對麵的風暮無奈道:“又沒人和你搶。”
他倒了杯水,塞給手裡,恨月喝下去才感覺好些了。
風暮試探道:“餓了?”
恨月:“沒。”
風暮:“沒你吃那麼快。”
恨月:“……”
風暮長歎一聲,“等著。”
半個小時後,他煮了一碗餃子端了過來。
其實就隻有幾個,其他都是湯,一袋水餃都被風暮煮毀了,就剩那麼幾個完好無損的了。
最開始的時候他直接把筷子塞給了恨月讓他一個瞎子自己吃餃子。光溜溜的餃子恨月哪能夾得住,他試了好幾次,才勉強戳穿一個一個餃子肚弄起來吃掉了。
後來風暮實在看不下去,索性一把奪過他手裡的筷子,拿過碗夾起一個餃子,惡狠狠不耐煩道:“張嘴。”
恨月短暫地停頓後,乖乖張開了嘴。
時過境遷,風暮仍然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是平凡地活著,還是像曆代魔尊一樣對人間乃至神界發動侵略戰爭……不,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不想要後者,經曆那麼多事,他突然明白生命的可貴,雙子塔千人同跳的壯觀場麵記憶猶新,可是如果隻是平凡地活著,那又該怎麼活著?
啊!
他想不明白。
深夜他翻過身,嘖了一聲,如果應衫在就好了。
過了十分鐘,他又翻了個身,恨月板正地蒙著黑色絲帶睡在他旁邊。失去了眼睛,他擔心恨月一個人睡覺會滾下床摔死,於是便讓他與自己同睡了。
恨月這個榆木腦袋,問他也是白問。
明天再說吧。
風暮閉了眼,抬手給恨月拉了拉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