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看著蕭亭,蕭亭一言不發地掃了他一眼,接著將視線落到劉懷辛身上。
大雨淋漓不儘,她的眉壓得很低,給人一種很嚴肅的感覺,劉懷辛看著她走了過來,說:“你為什麼要殺他?”
蕭亭:“我為什麼要殺他,你難道不清楚嗎?”
劉懷辛:“我在問你。”
蕭亭:“你我心知肚明,你真的想要我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出來嗎?”
劉懷辛長久地注視著她,她也同樣注視著他。被殺的是一隻黃鼠狼,是妖怪。
風裹挾著雨水吹打過來,她突然聞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心知肚明的秘密淹沒在風雨裡,藏在心底,誰也不能明說。風雨來得更猛烈了,陰雲裡裹挾著駭人的雷電向地麵投射下一個個亮眼的光柱,廣場上零星的人被光柱圍住,頃刻間高升。
是時候該離開了。
離頁從天上收回視線,從千池身後走出來,打破僵局,“劉部長,你也知道他該殺吧,楊振華也的確該死,他做過的每一件事都不值得原諒。”他看了眼天,“現在大局已定,彆再追究了,先讓他們離開吧。”
“你可知道你殺的是楊振華啊?”劉懷辛淡淡道,“即使我可以放過你,放過你們,等事情結束,你們一樣會受到懲罰,而這個懲罰就是死。”
他把死字咬得很重,企圖讓他們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然而等他說完,他們仍舊一言不發,對麵幾個年輕人雖微垂著頭,但臉上絲毫看不出來有悔改之意。
兵荒馬亂的世界裡,沒人再會去顧及彆人的生死。
但劉懷辛還是提醒道:“你們會法術也一樣逃脫不了。”
最後一句話轟然落地的時候,天空接連三道震耳驚雷劈下,放射狀的電紋劈裂了一盞明燈,地麵被灼焦。
風長久地刮著,穿過一棟棟樓裡開著的門窗而傳來嗚咽哀嚎聲,風似乎都在為他們哀歎。雨長久地淋著,花草樹木掛著晶瑩的淚光,大雨裡雙方焦灼地對峙,一場雨是催化劑,會讓雙方壓抑的情緒更為深沉,下一秒就會爆發,又像是抑製劑,可以衝刷掉他們之間因為彆人而建立的恩怨。
離頁肩背上的傷口比之前更疼了。
他蹙眉硬生生忍著,花青飛到了他的頭頂,兩隻小手在空中一劃,一扇屏障如向下傾瀉的瀑布般護住了離頁。
綠色的光芒閃動著,千池偏過頭看了離頁一眼,就聽他對劉懷辛道:“你離開吧。”
劉懷辛沒動。蕭亭在一邊看著他,身後的光柱越來越朝這邊靠近,劉懷辛閉著眼睛,繼而睜開,動了動脖子,露出領子下一道猙獰的傷疤,他說了聲:“保重。”
然而下一秒,卻聽蕭亭突然提高了聲音,“等等!”
“何事?”劉懷辛問。
蕭亭沒有回答他,而是朝劉懷辛走了幾步,嚴肅的神情突然變得憤怒。離頁和千池對視一眼,覺得奇怪,千池叫了蕭亭一聲,蕭亭沒有理會他。
應衫在她身後剛張開口,就見蕭亭沉聲忍著怒氣問劉懷辛:“你可曾還記得我?童、山、海!”
身後的光柱越來越近,越來越多的人升空。
一種沉重的感情瞬間跳到應衫背上,混合著雨水和衣服一起緊貼著他的皮膚,他瞳孔驟縮,快步走到蕭亭身邊,拉著她胳膊,看了一臉蒙逼的劉懷辛一眼,對蕭亭側臉說:“童山海已經死了,蕭亭。”
蕭亭看都不看他,“他是他的轉世!”她抬手指著劉懷辛,“他脖子上的疤是當年的劍痕,他身上的味道也沒有變,我要殺了他!”
沒人能明白她到底有多記恨童氏,她仿佛透過劉懷辛的嘴臉看見曾經的童山海坐在營帳裡鶯鶯燕燕的場景,下達命令時視人命如草芥的樣子,哪怕是轉世她也一樣會殺——她恨透了這樣的人!
下一刻,她左手如電,響亮啪嘰一聲響,兩指並攏朝劉懷辛的脖子伸去——
劉懷辛被千池拽離,蕭亭一驚收回手,看著麵前的千池,怒道:“你讓開!彆攔我!”
“蕭亭,他已經不是童山海了!”千池說。
“那又如何,前世的罪孽,我要讓他今生還要還!”蕭亭怒道。
“蕭亭!”應衫千池一齊喝道。
蕭亭冷哼一聲,袍袖一振露出修長的手臂,收回的瞬間,千萬鬼魁自空氣而來,落地的瞬間朝國安部劉懷辛吐出無數細長鮮紅的長繩!
“砰!砰!砰!”
數名士兵舉槍齊發,蕭亭踏地的瞬間執劍像利箭一樣朝被眾人護在身後的劉懷辛飛去,靠著護體金光擋下飛射過來的子彈。
當蕭亭飛得越來越高的時候,那黑漆漆的槍口集體調整高度對準了她,然後在一片子彈雨中,劉懷辛淡然冷漠的臉映在她憤怒的眼睛裡。
這一切發生的速度實在太過,以至於其他人根本來不及阻止。鬼魁的紅線纏繞住士兵的手腕往下一拉,鮮血在雨中飛濺,慘叫聲乍起,黑色的槍接連落地。
蕭亭破風揮劍,裹挾巨大氣勁當麵而來,靈力呈環形向四方掃蕩,地麵瞬間爆出千萬龜裂,宿舍樓的門窗轟然碎成了齏粉!
卻聽……
——鏘!
陣石劇撞,震耳欲聾。
沒有修行過的學生們和主任跌坐在地上,他們神情有幾分慌亂,等反應過來一起轉過頭時,隻見,煙塵散去,千池不知什麼時候提劍擋下蕭亭的致命一劍!
他們看見千池偏過頭,對他們喝道:“快到陣法裡去,趕緊離開!快!”
主任慌忙從地上爬起來朝那道道從天直射下來的金光裡飛奔。方才帶頭的男生站起來,蹙眉看著千池說:“我可以留下來幫你們,我不怕死。”
“對,我們,我們可以留下來幫你。”
“我們不想去那個地方,我爸媽還在家呢。”
蕭亭劍往下壓,蹙眉道:“你讓開!”
千池抬劍支撐著,微偏過頭,喝道:“彆廢話,讓你們去就去,離頁,帶他們過去!”
離頁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對他們道:“彆廢話了,快!”說著就去拉那男生的胳膊,男生道:“不!我們不是懦夫!”
這幫小孩兒還挺軸,離頁說:“現在不是計較是不是懦夫的時候,靈力會誤傷你們,況且你們本就該走,如果不走,會拖累我們。”
離頁故意這麼說,果然,當會拖累三個字一出來,學生們臉上皆是一變,誰都不願意當拖後腿的。
離頁看他們有些動容,索性又道:“你們去那裡會更安全,父母也會跟著你們過去,你們去了也會讓我們沒有後顧之憂。”
帶頭的男生察覺出一絲不妙,“你們到底要乾什麼?”
離頁注視著他明亮的眼睛,聲音在風中飄散,顯得溫柔,“去吧。”
男生猛地向前邁步,“你們到底要乾什麼?!”
話音剛落,鋪天蓋地的光柱紛至遝來,離頁向後猛撤幾步,數不清的投射下來的光柱將抬頭茫然的他們層層包圍,他們大驚失色,有的用拳頭捶打,然而沒有用,過了片刻,為首的那個男生似乎感覺到什麼,他不再問不再說話,靜靜地隔著發光的屏幕隔著雨幕,在漸漸飛起的時候,垂眸看著地麵。
他們如繁星一樣從灰暗的天空升起,包圍著他們的光芒如綻放的花朵,在狂風的雨天中是多麼壯觀的一幕。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那個男生道。
離頁忽地一笑,在光芒消失的瞬間在送走這所學校裡最後一批學生時,轉過了身。
那邊已是一片混戰。
千池和國安部的人不知怎麼和應家以及眾多鬼魁打起來了。
他緊蹙著眉,頭頂的花青大叫:“媽呀!”
一道刺眼的亮光暴起,地麵磚石像龍的鱗片一樣乍起,他看見蕭亭在紛紛落下的磚石中急衝向地麵上的千池,千池在大雨中冷靜地等著她過來。
卻見,蕭亭和千池擦身而過,這一舉動出乎意料,離頁站在遠處看見千池身體明顯一怔,蕭亭的劍尖直逼劉懷辛的胸膛…
劉懷辛舉槍扣動扳機。
“砰砰砰——!”
飛射出去的子彈儘數被蕭亭用劍彈開,劉懷辛再次扣下扳機的瞬間,發現子彈已經打沒了,蕭亭見狀,勾唇一笑,在半空中加速俯衝。
作為國安副部,多少次的經曆讓劉懷辛當機立斷,在蕭亭刺過來的瞬間“啪”的一聲,抓著她執劍的手腕,當胸一拳把人打向一邊。
那一拳的力氣實在是大,蕭亭感覺自己胸口要裂開了,她向後猛撤了一大步,滑行幾米之後才停下。
另一邊,千池與應衫他們打了起來,而眾多的鬼魁正與國安部其他人打得不可開交。
片刻,應衫和應照蘭應照時竟把蕭亭護在了身後,蕭亭赤手空拳與劉懷辛肉搏——劉懷辛沒了武器,為了公平正義她不用劍。而他對麵站著千池。
一層層強大到可怕的血紅光暈從千池身上爆發出來,神力狂嘯衝破雲層,地上掀起了颶風,無數龜裂紋以他為中心,“哢嚓!”一瞬布滿了整座校園。
應衫提劍與他對視,蹙眉怒道:“千池!讓她去吧!那是她的執念!”
千池在冉冉烈火中沉聲道:“劉懷辛不該死!”
應衫:“千池!”
“很久沒和你交過手了,今天來比比。”千池透著不高興。
應衫能察覺出來千池話裡的火藥味,千池真正的實力可以和風暮打平,對付他們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他不能退,劉懷辛還沒有被蕭亭殺死,那是她畢生的執念。
應衫握緊了劍,雨水順著劍身滑落,他道:“好。”
下一瞬,“鏘”然三聲脆響,對麵三人將劍提了起來。
“轟!”
四人瞬間踏地飛升在空中衝撞在一起,暴起的靈力如波浪一樣向四麵八方波及,直線下降的雨被迫改變軌跡,像打在無形的“傘”麵上,向四方迸濺。
鬼魁口中吐出的紅線纏繞住士兵的脖頸,血跡一點點滲出皮膚的時候,離頁神目如電,頃刻消失,穿過風雨,一劍斬斷了糾纏住士兵的絲線。
絲線輕飄飄地落地,離頁反手當頭砍碎了鬼魁的麵具,紅褐色的裂紋遍布開來,它的身體瞬間化為一團黑色煙霧消失了。
“砍掉它們的麵具。”離頁對他們說了一句。
幾個士兵看了他一眼,在鬼魁再次撲過來的時候付諸行動。
數不儘的鬼魁向他們圍了過來,離頁一路揮劍斬過去,無數鬼魁喪命與他劍下,麵具鐵片散落一地。
鬼魁見狀,退縮了幾步,離頁踏地朝它們邁了一步,雨還在下,他麵無表情猶如冰冷殺手一般將劍橫舉了起來,就要毫不留情地斬下。
卻被餘光裡的另一番景象吸引了注意。
他停下動作,扭過了頭。
站在頂樓天台的千池,手裡的劍爆發出無數層絢爛的寒光,映亮了詭譎的天穹——他們不知什麼時候打到了那裡,應照時則在蕭亭上方的虛空中,拉緊弓弦,箭頭左右搖擺還在找目標。
離頁立刻偏頭看了眼劉懷辛,見他正與蕭亭打得難舍難分,他向蕭亭橫踢旋身踢了好幾腳都被蕭亭擋下——鞋與地麵帶起來些水,在擋下的瞬間,水滴向旁邊飛濺。
他立刻明白了應照時的意圖。
離頁麵上怒意明顯,飛身掠起,暴怒向蕭亭揮出——鏘!
風聲引起蕭亭的警覺,她頃刻迎頭斷然喚劍擋下劍勢, 猛然揮臂上挑。
兩劍急劇摩擦迸濺出耀眼火光,離頁連人帶劍被甩得高,緊接著蕭亭迎麵而來, 兩把劍鋒驚天動地相撞,迸射出壯麗的電弧!
高空颶風掀起離頁的劉海,兩人隔劍彼此對峙,離頁道:“不能殺他!”
蕭亭冷靜道:“他必須死。”
離頁眼睛裡的憤怒中裹著無奈,“可他不是童山海了!”
蕭亭沒有說話,以尖銳的目光回視。
離頁偏頭對劉懷辛說:“快走啊!”
劉懷辛抬眸看了他們一眼,下一秒,隻見兩劍彼此劃拉著彼此的劍身火光四射的同時,蕭亭在半空中旋身當胸一腳踢開離頁,向他衝了過來——
另一邊的天台上,三劍重重相撞,猶如萬頃雷電落下九霄,自上而下奪目耀眼,將地麵轟然打穿!
——整座校園被迫巨震,隻見劍光猶如九天閃電,將天空龐大的憂鬱藍色法陣一角的基石打得粉碎,應衫最後一部分魔族咒印沒來得及融入劍中,就硬生生卡在了半空。
緊接著尾隨追殺而來,千池旋風般轉身死死扛住了應衫劈過來的一劍。
千池以一敵二卻絲毫不落下風,他的劍名喚——清淵。
清淵絢麗到極致的劍光在天台連環炸開,應衫飛身上牆壁過劍鋒,雷霆劍氣壓得他瞳孔緊縮,一直以來遊刃有餘的神情已經完全消失了。
應照蘭應對吃力,眉頭緊鎖,提劍看著對麵,巨大的喜鵲在天空中盤旋——他不敢與千池動手。於是下一秒,她收劍橫笛,然而就在她即將吹響的時候,幾隻鬼魁從天而降,吐出無數條細長而殷紅的線絲。
就在他們以為,千池會被這些絲線刺穿身體而大叫躲開的時候,天空中突然乍起了一聲驚雷。
他們已經聽了太久的雷聲和雨水,理所應當地把這一道雷聲當作最平常的聲音。
然而,令他們所有人都沒有想得的是,隨著驚雷聲的響起,他們後上方的天空中裂開了一道口子。
更讓他們沒有意料到的是,是北宮雪在剛出現時還未落地的那幾秒,大叫著舉劍硬生生斬斷了向千池背後襲去的無數根血紅絲線!
花與鳴素問還有風暮都飛身穩穩落地站在了一邊,茫然地看著眼前陌生的景色。
對麵的應衫和應照蘭一聲嬉笑,看到他們沒事就太好了。
應照蘭下意識地叫了一聲:“雪兒。”
她的叫聲令千池回頭。
隻見,北宮雪安然無恙地斬斷了血紅的絲線,絲線在風雨中緩緩落地,她聽見熟悉的聲音,收回斬劍的動作,朝他們笑嘻嘻地轉過了頭,“掌門。”
千池頃刻一笑。
可,變故就發生在這一瞬間。
一根血紅的絲線從北宮雪眉心穿出,飛濺而出的鮮血令千池本能地閉上眼,等他下一秒睜開的時候,北宮雪張著唇瞪圓了眼愣愣地看著他們。
方才茫然的人也因為這一幕而驚醒,繼而感到一股巨大的悲傷籠罩著他們。他們腦中“嗡”聲一片,眼裡是奔湧的淚水。
而應衫在這時,瞬移到鬼魁們麵前,輕輕一抬手將它們殺了。
寒風裹著冷雨,熱血與冷鐵的氣息糾纏在一起。遙遠天際斷斷續續,像拖長了的哨子,又像亙古不變的哀號。
在風的呼嘯聲中,她手裡的劍“當啷”一聲掉地。
千池眼中忽然布滿恐懼的神色,深深地望著她。
——他的女兒真的要離開他了。
“……爸爸…。”北宮雪虛弱的聲音飄散在風中,血跡從眉心順著鼻梁慢慢往下流,她視線朝一臉驚恐的素問花與鳴他們瞥了眼,柔軟的身軀就向後倒去。
灰暗的天空在她眼裡翻轉。
“雪兒——”
千鈞一發之際,千池扔劍向她奔去,接住了她,擁她入懷,跪坐在冰涼被雨水衝刷的地麵上。接著其他人都來跪坐在她身邊,哭泣著喊叫著一遍遍念著她的名字——除過風暮,他在他們奔跑過去的時候,才一步步踏著雨水走了過去,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她。目光竟然有了幾分悲憫,在眾生相裡他或許學到了什麼。
千池呼吸劇烈起伏,眼睛裡的淚水越來越多,終於奪眶而出,雪兒的臉他就看不清了。
他親手養大的,身上穿的衣服是他一針一線坐在桌邊借著燈火為她縫的,她的法術和武功都是他教的,她還沒有…沒有成家,沒有長大。
他哭出了聲,肩膀不住地顫抖,哽咽道:“雪兒…”
懷裡的人已經沒有了呼吸,她永久地閉上了眼睛。
那個在深淵中的夢中夢,她還來不及告訴千池,她早已把他當成了自己的父親,就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然而千池再不可能再鬨一次地獄。
這邊突然沒了動靜,另一邊的幾人察覺到不對,轉頭去看天台。
應照時和他們一起扭頭,片刻和蕭亭一起飛向天台,蕭亭在飛天的時候用法術困住了劉懷辛一行人。離頁看了地麵上被困的人又看了眼蕭亭的緊繃繃的側臉,沒說話,打算等會兒再與她戰。
等他們仨落地天台的時候,便被眼前的場景怔住了。
千池抱著死去的北宮雪,其他三小孩兒圍在他身邊抽泣著,應衫和風暮一臉哀傷惋惜地站在一邊垂眸看著他們。地上還有鬼魁的麵具碎片。
蕭亭腦中“嗡”聲一片,下意識地朝前邁了一步,顫聲道:“雪兒。”
沒人回答她,空蕩蕩的天台上隻有一群人的抽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