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吾走後,發著白光的小路儘頭“吱呀”一聲,又一扇門打開了。素問緩緩扭過頭,門裡的世界,安靜如若空蕩的山林。刺眼的白光消散過後,一棵樹下,躺著一男一女的兩具屍體,女人麵朝地,懷裡似乎抱著什麼東西,鼓起了一個包。
正當素問疑惑之時,一抹紫色跌跌撞撞地出現在鏡頭裡,看高大的背影似乎是個男人。
他撞到樹乾上依靠著樹乾支撐著身體,有血順著偶爾垂下來的修長手指滴落,他站了片刻在那兩具屍體前,旋即那女人懷裡的東西朝他腳邊滾了過來。
是一顆鳳凰蛋。
蛋殼是純白帶有一點星星的圖案的。
素問驀然睜大了眼睛,那是她自己。
是她未孵化時的樣子。那一片獨帶有星星圖案的蛋殼現在還放在雙棲閣裡。
趴在地上的女人在此刻突然有了動靜,虛弱地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到眼前帶血的靴子時,視線緩緩朝上。
千池滿是鮮血的臉映在她瞬間收縮的瞳孔裡,下一秒,她本能地伸手想要拿回滾落到他腳邊的蛋。
她一邊試著往前爬,一邊努力往前夠。然而,她使出渾身解數也夠不到,胸口的血很快浸濕了來路,在地上磨了一條血痕。
就在此刻,門裡的世界,突然刮起了一陣風。連門都被吹得吱呀狂響,等風散去,門裡的世界清晰起來,一條紅色的絲線隨風飄落在嘴角帶血閉目的女人手邊,那顆鳳凰蛋不見了。
而千池越過她的屍體,披在背的黑色長發飄飄,朝森林深處走了。
門傾城傾刻間關上了。
素問緊蹙著眉,完全不相信是千池殺了她爹娘。
電視劇裡都這麼演。
那陣風太奇怪來得也太巧了。
片刻,她舒展了眉頭,徒手化劍,退後一步蓄力,猛衝上去,高高挑起,舉劍劈開了那扇門!
門瞬間爆裂,碎片朝四方濺飛出去時,周遭的虛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鬨市。
她茫然提劍置身於這片熱鬨的集市裡,周圍的人穿著樸素,叫賣的叫賣,逛街的逛街,馬路攤前吃麵的吃麵,所有人都有事情做,隻有她無事可做顯得格格不入。她進了眾生相,因為鳳凰象征祥瑞而不需要變成洋娃娃。
反應過來,素問回神收了劍,朝前邁步。
飯桌上,一個突兀的男聲響起:“我原本以為跟著鄭律師會學到很多東西,結果……”
他對著電話自嘲一笑:“結果,他讓我替惡人做無罪辯護,還要把那原告弱勢群體往十年有期徒刑上推。”
電話那頭的人詫異道:“啊?!他可是國內律師界屈指可數的名人呐?怎麼還會……”
“虧我之前對他那麼窮追不舍,鍥而不舍地求著他教我東西,是我太天真了。學了那麼多年的法律,竟然現在才反應過來法律的來源與出處,誰對誰錯,法官難道也分不清嗎?”
男人說完是長久地沉默。
一瞬間,站在不遠處的素問仿佛回到了方才那一刻,她是低窪裡搖旗呐喊不公的人,又是站在高台嘲笑小醜的觀眾、剝削者。
兩種感覺互相排斥,互相撕咬,像是陰陽兩極,無法分離無法握手言和。
扭曲的情緒逐漸上頭,高台上的看客發出一聲嗤笑,借著她的口嗤道:“螻蟻終究是螻蟻。”
她說的聲音很小,對麵的人並沒有聽到。
下一刻,她猛然反應過來,即使對方沒有聽到她說的話,素問也是追悔莫及。
她痛苦地蹙眉,垂下眼,盯著路麵。對麵的燈紅酒綠映照在她臉上。再下一刻,內心翻湧的怒怨之氣湧上心頭,包裹住她的靈魂,要挾素問成為它的傀儡。
素問漸漸握緊了拳頭,幾輛車奔馳而過,綠燈亮起,她快步朝對麵走過去,坐在那個男人麵前,男人茫然失措地看著她,動動嘴唇想要問什麼的,素問卻問:“你剛剛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男人飛快地蹙了一下眉,警惕地問:“你是誰?我憑什麼告訴你,你偷聽我的話已經很過分了。”
素問:“如境都素問。”
男人愣怔了片刻,反應過來詫異道:“你,你是素問長老?”
此刻,素問不得不背棄千池說得在外不可隨便暴露身份的叮囑而說了實話。對著國內有名的人物,她必須拋出點實質性的東西來,對方才會正視她。
“說吧,你現在是放棄那個案子了嗎?”素問說。
男人逐漸放鬆警惕,他垂了一下眼,又抬起說:“放棄了,但是那又怎麼樣,他會再找其他,比我更優秀更需要錢的人來替他,不,是替他往上爬或者穩固基業打這個官司。”
素問沉默片刻,問:“案子的細節可以告訴我嗎?”
男人問:“你要參與?”
“對。”
“如境都一向不管這些事。”
素問:“從今天起,變了。”
男人神情變了變,看見希望似的深深看了眼素問,說了一聲“好”,點了點頭。
當天晚上男人與素問在夜市攤前交談了案情,和進展情況。還帶素問去看了原告的家。
逼仄,陰暗,僅有的采光被衣服遮擋,雜物堆積在牆角,隻允許兩人通過的過道地麵上是大大小小的鞋子,一張上下鋪的兒童床的旁邊是一張單人床,打眼望過去,整個房子不過四十幾平米。
素問了然於心,動員如境都弟子親戚中有做律師的人接下了這個案子,來潛入被告方做間諜。
然而在二審開庭後,被告方律師中途突然暈倒,怎麼叫都叫不醒,不得不休庭延伸。原告得以喘息,被告方律師被辭退。
偌大的辦公室裡,鄭律西裝革履,站在一排碩大的窗子前,一手插兜,對律師說:“你家有人去如境都修仙是不是?”
律師表麵波瀾不驚:“沒有啊,老板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鄭律師皮笑肉不笑:“這樣啊,那你表哥現在在哪兒?”
律師內心有點慌亂了,鄭律師這樣問,一定調查過他了。他在辯護中暈倒估計也是鄭律師一手造成的。他是個普通人,不像他表哥有法術武功護身。好心攬下這個攤子,他要保證自己全身而退,戲要演足。
律師脫口而出:“A大助教。”
鄭律看著他片刻之後點了點頭。他轉過身,盯著窗外風景看,就在律師鬆了一口氣之後,鄭律師突然轉過身,手心中驟然彙聚了一團黑氣,黑氣中帶著足以灼傷人的電光化作長劍,裹挾著毀滅一切的電光向律師的胸口襲去——
律師向後傾倒的驚愕眼中,倒映著毀天滅地的黑氣。
他被咆哮的黑氣掀飛直挺挺地撞到牆上,牆麵龜裂紋炸裂開來,鮮血噴湧而出的時候,素問沐浴青光自空氣凝結而來,伸手按住鄭律師強壯的手腕,抬頭隻見臉色蒼白如紙,但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淬過了冰:“鄭律師,你動我如境都的人不太好吧?”
鄭律師嗤笑道:“如境都的人?我還怕你不成。”
唰的一聲巨響,狂風平地而起,被打吐血的律師愕然抬頭!
隻見以素問的腳為中心,風刃狂卷如萬丈漩渦,而他的背影就在風眼中迅速發生變化,白袍及地長發飛舞,如九天飛翔的鳳凰般,袍袖一振露出修長的手臂,右手提一把利劍,以雷霆萬鈞之勢向鄭律當空斬下!
——轟!
律師被兵刃相撞引發的氣流掃射不得不尋張辦公桌鑽進去躲著。
他好不容易勉強爬進去,隻見桌子裡麵還躲著那個之前放棄這個案子的律師。那個律師,看到他朝他咧嘴笑了一聲,說:“數據都已經備份了你的任務完成了。”
被揍吐血的律師一麵覺得他心大一麵“嗯”了一聲點點頭,又往裡爬了爬,背靠著裡桌背,安靜地待著。
另一邊,劍鋒相抵,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聲。
素問眯起眼睛,這個動作讓她顯得更加森冷無情,倏而一翻腕,猛然將鄭律師逼退數步!
素問冷酷道:“你這個妖物,今天我就收了你!”
千分之一秒內,晴空萬裡的夜空驟然烏雲密布,整棟大樓被萬頃雷電當頭而下,刺眼的電光亮如白晝!
這一切發生得簡直太快,鄭律師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股大力推翻撞破玻璃飛了出去。緊接著飛來一人拽著他的腳把他當空接下拉回大樓裡,一把按著他的頭重重磕到地麵!
下一秒,火流如巨龍的吐息,擦著他後腦勺轟然卷過,將他身後的玻璃刹那間燒得焦黑!
他哇地吐出一口炙熱發焦的血,隻覺得肋骨劇痛無法動彈。頭頂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起:“妖就該回妖界,而不是來人間擾亂秩序。”
隻聽,鄭律師猛咳不止,素問手起手落,以徒手碎冰的力量重重一掌打在了他的後脊骨。
整棟大樓充斥著鄭律師的慘叫聲,片刻,他化為萬縷白點消散在空氣裡了。
躲避在辦公室下的兩位律師小心翼翼地爬了出來,他們掃了眼巨大的玻璃破口,視線又落回到素問臉上。素問看著他們道:“他死了,我們離勝利還有一點點。”
兩名律師一齊道:“好。”
此後,被告律師從事件所有相關人員的視野裡消失,轉而接著辦案。原告律師收到了不知名的郵件,靠著裡麵提供的數據和照片,打贏了官司。
被告一方被判有期徒刑五年。他們背過的一條條法律法規,無數個字眼,在此刻變成了斬殺一切邪惡的武器。
素問與男人就這樣並肩站在深冬的街道邊,直至如血的夕陽染遍群山,直至街道上勝利的歡呼聲響起。數日的艱辛拚搏,原本以為必輸的官司,原本以為會啞巴吃黃連,即使證據齊全,但是沒有更多的錢“孝敬”法官大人,一定一定會輸的官司,現在竟然贏了,不僅維護了自己的權益還讓被告坐了牢,簡直大快人心。
悲哀和喜悅就這樣緩緩重疊,絕望和希望相伴並生。一切都是幸運,一切都有代價。
一行淚水從素問眼角緩緩流下。
所有人的所感所傷再次向她湧來,內心是說不出的喜悅和激動。
男人察覺到她的異樣,偏過頭掃了她一眼。
如血的夕陽餘暉映照在她淚流滿麵的臉上,他心中微動,下意識地想找紙或是手帕,然而他翻遍身上所有的口袋,裡麵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