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二十八年 他們所說的為天地立心,……(1 / 1)

千年三見 歎非晚 5390 字 10個月前

蒼梧二十八年,如境都。

那年,千池本以為他會飛升成仙,會有更強大的力量去庇佑普天黎民。他滿心歡喜,一腔熱血,師父為他縫製極好極漂亮的衣袍,師兄弟們為他慶賀。

他幼年流浪吃儘苦頭,因為師父的收留而有了不一樣的人生。他苦心修煉多年,在短短二十多年的時間裡就走到了許多修行者修煉半生都走不到的高度。

他本該擁有光輝燦爛的人生。百裡風吟的名字也將流芳千古。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在他飛升之後,等待著他的不是滿天祥瑞的盛況,而是天帝的伏擊。

一個個穿著鎧甲的天兵拿著長槍指著他,一臉殺氣。那一刻,他早已搖搖欲墜卻努力維持的信仰徹底破碎了。

原來是騙他的。

高貴的神明,一言九鼎為天下蒼生無私奉獻的神明竟然騙他,甚至想殺了他。

他被帶到淩霄殿審問,是否與魔族有染。

百裡風吟沒有否認,並為蕭亭開脫,末了還追問天帝為什麼出爾反爾背地裡叫人去殺他們,又為什麼要對蓬萊降災,為什麼要用福玉騙凡間的生靈。

蓬萊之時,瘧鬼曾告訴他們蓬萊病情加重並不是因為他的到來才變得嚴重。它法力低微哪兒有那麼大本事。天帝才是背後的主使。

那時百裡風吟是壓根不信的。

後來廖吾施以援手救治千萬病人離去之後,他們又在蕭亭將蕭戊生變成傀儡之後重逢了。

蕭亭的福玉是從一個精怪手裡奪來的,她看著奇特就收著了。某日,又聽魔族中人說起福玉的名字和功效,於是便馬不停蹄地挖出蕭戊生未腐的屍身想要煉化。

原本一切都好,蕭戊生的屍體不再發臭腐化,就連眼睛也睜開了。

蕭亭原本激動不已,誰知道,從蕭戊生眼睛睜開以後便變成了一個不會說話隻能聽懂蕭亭命令的傀儡。

他們這才知道傳說福玉可以起死回生的功效是假的。廖吾早先與蕭亭偶遇,發覺她身上有福玉的時候便提醒過他們要小心更不要隨時都帶在身上。奈何蕭亭沒有聽,不知是忘記了還是怎麼回事。

直到把蕭戊生變成傀儡之後,廖吾現身他們才知道原因。

那時,百裡風吟還在為天帝找借口,以信徒之言並不是本人為他開脫。

百裡風吟一直不相信堂堂天帝會這麼做。

直到廖吾與他們混熟悉以後向他們透露,他本人便是受天帝的命加重蓬萊瘟疫,再在你們無能為力的時間下來救治,至於福玉傳言的源頭,便是天帝下命流放於人間,並讓他的信徒代為傳播,久而久之一傳十十傳百就這樣傳開了。

那時,百裡風吟才知道原來天帝竟然還有這樣一麵。

百裡風吟一直都覺得天帝作為六界至尊,一定是說一不二兢兢業業一心為民的一個人。那一刻他才知道原來他仰慕的人竟然是一個表裡不一的神。

他與策玄下山多次,人間險惡見識不少。貪官汙吏,喝酒賭錢打老婆,養小三,對上阿諛奉承諂媚對下狠心作惡多端的人他見過。

百裡風吟始終覺得堂堂天帝怎麼能與他們相提並論。

就算是這樣,百裡風吟卻還是不太敢相信天帝的為人。畢竟,不管是聽旁人所說還是天帝本人做過的一些真事,都隻是天帝性格的冰山一角而已,真實的天帝可能並不是那個樣子。

直到這一年,他飛升上天見到的不是天界迎接他而特意布置的祥瑞盛況,而是冰冷的長槍會殺死他的天兵之時,他的幻想與信仰頃刻間崩塌。

他們所說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而繼絕學都是假的,是一句空話。

大殿之上,天帝說:是他們貪得無厭,我這是為六界除心懷不軌之人之精怪之魔!

百裡風吟大喊:你這是罔顧生靈!你不配成為六界至尊!

後來百裡風吟被天帝一掌震飛!身體撞倒了一根柱子口吐鮮血,因為巨大的疼痛他才停止了質問與謾罵。

……

天邊的雲霧繚繞,橘黃粉紅交織成一片,仙鶴成群飛過,靜顯一片祥瑞。而另一邊潔白廣闊的廣場上所發生的事情卻打破了這片祥瑞。

巍峨的天柱之上是被五花大綁的百裡風吟,他滿臉鮮血,憤怒的表情中還有一股無以名狀悲哀掃向台下。台下的眾仙家齊聲呐喊:“殺!殺!殺!”

他身上的紫衣有些破敗嘴角帶血,顯然方才被什麼人揍過。百裡風吟掃過眾人,倏地嗤笑一聲,說:“鼠輩之徒。”

“你說什麼?!無知小兒竟敢口出狂言侮辱仙家?!”

“念你年紀輕輕對人間坡有貢獻破格讓你飛升,沒想到你竟護著魔族不說,還對天帝不敬,簡直該殺!”

“不能讓他活著離開天界!若是讓這樣的人成仙,我們天界的臉麵往哪裡擱!”

眾仙瞬間起哄,紛紛呐喊想讓他死。

百裡風吟嗤笑道:“破格讓我飛升?是想讓我死吧?”

眾仙喝道:“休要胡言亂語!”

百裡風吟依然不屑地嗤笑著。他笑完垂下眼,隔著一段距離看著遙遠的地麵。忽而,對麵不遠處的高台之上,一道沉穩居高臨下的嗓音響起:“百裡風吟,你可知罪?”

聽到這個人的聲音百裡風吟就覺得惡心,他緩緩抬起頭,怒視著他。見他一副華麗衣衫,頭發整整齊齊沒有一丁點淩亂,整個人一副□□的模樣就更覺得厭惡。

他道:“知什麼罪?是不該拆穿你的陰謀?還是我沒有像他們一樣當你的狗腿?”

“豎子!簡直瘋魔!”天帝重重拍了下金黃龍椅,站起指著他罵道。他頓時失了儀態,怒視著他,片刻,下令,“斬神使何在?”

聞言,眾仙紛紛回頭,隻見在一眾人最後,一個閉著眼穿著銀灰色鎧甲手持弓箭的男子,深呼吸一口氣,緩緩睜開了眼。他握緊了手中的弓箭,看向天帝,良久之後朝他作揖:“臣在!”

“朕命你處死百裡風吟。”天帝道。

意料之中的命令終於下達了,可獨宿的背後依舊一僵,他不想親手殺了昔日好友,可天帝的命令如同一座大山一樣壓在他身上讓他喘不上氣。他知道自己該不得不從,但他也同樣厭惡著這裡。

表麵光鮮內裡陰暗肮臟。

他弓著身子遲遲沒有表態,但其實早已汗流浹背。

這一切天柱之上的百裡風吟看在眼裡,他知道獨宿所想,但,天命難違,獨宿一個打工的又能如何。所以,百裡風吟做好赴死的準備瞥掃他一眼,頭往後靠在了冰冷刺骨的天柱上。

天帝的眼神好似冬日裡的冰山一樣淩厲寒冷,他看著弓聲的獨宿,逼問道:“怎麼?你敢抗旨?”

獨宿立即道:“臣不敢。”

天帝大聲道:“那還不快動手?”

獨宿緊蹙著眉,垂眼看著雲霧繚繞的地麵,握著弓箭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廣場上的氣氛一瞬間凝固冰化,眾仙將嫌棄厭惡的眼神瞥向獨宿。眼看著天帝要震怒,這時,一道清洌溫柔的聲音在眾仙中響起:“啟稟天帝。”

眾仙聞聲而去,隻見,站在角落的一名藍衣神女朝天帝恭恭敬敬作了一個揖,起身冷靜勸告。

之後天帝被奚落說動,免去了獨宿一箭。卻在下一秒,親自布下了令人始料未及的血海大陣!

層層疊疊流動著的血水將百裡風吟包裹其中,血海中心地帶,無數條黑色蟲蟻從鮮血中飄出,組成一條條濃黑色的線條,向百裡風吟爬行蠕動過去。

它們撕咬破開精美的紫衣,咬破皮膚表皮,一頭紮進血肉裡。隨後,張開長著無數顆細密又鋒利牙齒的血口狠狠將肉咬在嘴裡。此後,便一直含在嘴裡細細撕咬著折磨著人。它們遍布風吟身體各處,從肩膀到腰間最後是大腿,乃至連腳踝都不放過。

一瞬間,抓心撓肝的疼痛爆發出來,被蟲子破開的各處血流不止。

從他身上流出的血彙入周遭環繞的血水中,風吟閉著眼攥緊了拳頭,悶聲忍耐,再後來到血肉模糊的時候,終於慘叫了出來。

他淒慘的叫聲衝上了三十三重天,傳遍諸天神佛的耳朵。卻不見有人為之心疼。

唯有獨宿下跪為他求情,可天帝卻視而不見。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僧人們的梵音終於結束,這是他們集體給百裡風吟最後的勸告。而百裡風吟隻覺得好笑,天道的事,竟然請西方佛僧出麵,真是好笑至極。

天帝這時問道:“你可知罪?”

“…”百裡風吟吸了一口氣想要說話,剛張開嘴卻把口中的血沫吸了進去,猛咳了好一陣子才停下。他覺得頭昏腦漲,稍微緩過來一些時仰頭看著紅色的天空,說:“…你要殺我就給個痛快,不必裝模作樣地問我知罪不知罪。”

下一刻,天帝震怒,啟動血海大陣。蜿蜒血海中雷電交加,明亮刺眼的亮光一閃而起,“轟隆”一聲巨響,直擊到百裡風吟的肩膀上,黑煙乍起!

濃烈的焦糊味彌漫開來,沒等百裡風吟反應過來的時候,第二道雷電就劈了過來。

速度極快,但百裡風吟依舊在它劈過來的瞬間,偏身躲了過去。雷融入了血水中,血水乍起半人多高又驟然濺到四處。

他隻匆匆瞥了眼濺起的血水,頭頂便感受到了一股強有力的風向他吹來。他抬眸就見三五道並齊而來的雷電,正急速向他襲來。

百裡風吟瞳孔驟縮,僅僅是下一瞬,就托著滿目瘡痍的身體揮劍直直飛身衝了上去。

他憤怒,不甘、憎恨。神明不僅不為民乃至棄他如草芥,小時候大人為之編製的美夢粉碎一地,既無法撿起,也無法拚湊完整。

他在血海中瘋了一樣地與雷電作戰,殺!殺!殺!這滿天神君都是些鼠輩之徒,竟無一明君,這樣的天界,他也不屑當其中的一仙!

他要破除血海斬下天帝的頭顱,為六界除害!

百裡風吟身上的戾氣一瞬間陡然暴增,身上隱隱約約有黑氣滲出。

他的魔氣正在一點點激發。

天帝眼看不妙,在眾仙的呼喊聲中親自下場,重重一掌將百裡風吟拍到口吐鮮血。

百裡風吟仍舊不服,披頭散發地逼問:“你這個惡棍!”

接著一名凡夫俗子竟與天帝開戰。他身上的魔氣也在戰鬥中不斷驟增。

天帝看百裡風吟竟能與他周旋片刻,實力當真不弱,於是便起了殺心。豈料,百裡風吟竟在頃刻間墮入魔道,毀天滅地的魔氣震撼血海為之一動,九霄雲外的鳥群都尖叫了起來。

天帝被百裡風吟釋放的魔氣所傷,退避三舍。血海大陣也被百裡風吟所毀。

聽師父所言,那天他從天界回來之後便一身魔氣無人能敵。他被元機帶到了靈氣旺盛之地勉強為其壓住魔氣。

百裡風吟刺傷了師父,間接害死了如境都眾多師兄弟,他懊悔無及,以至於誤入了眾生相。

在眾生相中他再一次體驗了一回人間疾苦。目之所及皆是眾生所相。

有人半生兢兢業業,到頭來卻是一場空。我想要一座能遮風避雨的房子,我想要出人頭地,於是懸梁刺股寒窗十幾載,然大雪漂泊,如我前途似白。

是我天生笨拙嗎?可我笨鳥先飛啊,歎歎歎!

我本愛好秋山風雨,命運卻給了我一把斧頭的不得不為。滿山蒼鬆皆被我所毀,換了前途柴米油鹽。

竇娥含冤雪飛六月天,身死明智女中豪傑,然,我半生含冤,青絲入牢,白發還家,應還清白晝夜更與何人還!

兒時青梅巧嫁他人婦,竹馬一身寒衣倚橋淚兩行。

戰亂年代,百姓人家可謂床頭屋漏無乾處,雨腳如麻未斷絕。有病了,躺在床上乾咳喝藥,大病者亦是如此,因為他們兜裡沒有一個子兒。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彆離、五陰盛。人生八苦他挨個體驗了一遍,這些人的抱負,難過、痛苦、迷茫通通降臨到了他身上。

百裡風吟難以分辨自己是誰,這些痛苦挨個兒疊加在他身上,再加上本身所遭遇的不公平待遇,讓他整個人有種割裂感。

他就好像被分成了無數個人,體驗了多種多樣的人生。

百裡風吟此後幾度瘋魔,破除眾生相後遇人殺人遇魔殺魔,來追殺他的天界之人他也一個都沒有放過。更是在策玄死後大鬨地獄,無數冤魂死在他的劍下。

後來……他竟然回天“赴死”。多虧廖吾求情,天帝以鏈枷封印其法力為由饒他不死。

其實,他是想活著借這半仙之體為人間再多做一些事,也好查清策玄的死因。

百裡風吟身上的業障就是這麼來的,為人間做了太多事滿足了太多人的願望,以至於業障滿身,神魔難辨。

孤寂的一千年裡,他時常走進聽花穀,看看策玄看看滿園的桃花。他不知怎麼竟然慢慢地變得波瀾不驚,滿目瘡痍。

黑袍問他當年意氣風發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哪去了,他也很想問,哪兒去了?

丟在風裡了吧。

君不識青天高,黃土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瘦。

可他並不甘心,不認同黑袍所言。

曾經的意氣風發他還是有些的。

區區鏈枷而已,還能困住他不成!

千池強忍著疼痛調動全身氣力,在鏈枷緊密的纏繃中咬牙想要掙脫開來。

——轟!

冰碴四分斜飛,有些濺到了他的臉上。

“再來!”素問叫道。

她和北宮雪配合默契,奔跑著各朝一個方向朝黑袍而去。利劍的相交聲響起,冰麵上三個糾纏的身影難分勝負。

北宮雪兩條腿牽製住黑袍的脖子,提劍就斬。

黑袍拽起她的一條腿把她甩了出去,她翻身的同時,素問一劍直刺了過來!

卻被黑袍兩手夾擋住。素問翻身就踢,北宮雪一個淩厲地抬眸,揮劍直直向他的帽兜橫斬了過來!

黑袍隻凝固了須臾,便偏頭抬腳踹離了北宮雪。接著瞬移過來,掐住北宮雪的脖子將她拽離了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