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劍拔弩張,氣氛一度緊張。童氏有些動搖,但童弘毅沒有發話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隻能拿著劍左顧右盼等著童弘毅表態。
蕭亭動了一下橫在他脖頸上的劍,對他說:“讓你的人撤退,然後帶我們去見童山海。”
童弘毅掃了她一眼,沒問她是怎麼知道童山海的。
他將目光偏移不看她,說:“你們想和他和談?哼,不要妄想了,他既然能做到這份上了,還指望和談,可笑。”
“那我就把你殺了,然後再殺他。”蕭亭突然湊近他,涼颼颼地說道。
“好啊。”童弘毅不以為意。
蕭亭漠然置之,應衫對童弘毅道:“你不怕死嗎?”
童弘毅:“都披甲上陣了,你說我怕不怕死?”他又道:“要殺要剮隨便,彆廢話。”
蕭亭與應衫對視一眼,是殺還是不殺?片刻蕭亭用暗語對應衫說:“我試過殺他,好幾次都沒有成功。”
應衫皺眉,同樣用暗語回道:“和談我也試過,沒用。”
蕭亭:“所以呢?無路可走了嗎?”
應衫蹙眉不講話。這下是該如何是好?
一度安靜之下,遠處的蕭戊生向這邊抬起了腳,他穿過凝固暫停的人們,在童弘毅的注視之下走了過來。
應照時和應照蘭愣愣看著他。在他們的記憶裡,這位舅舅整日蒙著麵紗,不會說話隻聽蕭亭的命令,就像一個聽話的玩偶一樣。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蕭戊生。
麵容當真如蕭亭所說,平和安靜,看著像是柔軟書生的樣子。但彼時卻一手握劍,披風和耳邊的發絲揚起,看向童弘毅的目光中有些傷感,片刻張口對他道:“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後你再來完成任務。”
童弘毅張口就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蕭戊生歎息道:“天意如此。”隨後他的視線瞥到了蕭亭震驚的眼睛,“是生是死都已經無所謂了,你執念太深……放過自己吧。”
蕭亭立即大喊:“可我不想!我不想看著你死,看著他們屍骨無存啊!!憑什麼!憑什麼我們要遭受這些,明明是他們最殘忍,為什麼他們不去死!!我們為什麼要生活在這個時代裡!!!”
一聲聲的詰問讓戰場上鴉雀無聲。
風呼嘯而來,嗚咽著穿過廣闊的天地,裹挾著蕭亭的呐喊,傳過天際。
蕭戊生閉了一下眼又睜開,深呼吸一口對蕭亭說:“讓他走吧。”
“不!憑什麼!他會來殺我們的,不能,不能放他走……”蕭亭的眼睛裡閃動著不甘的淚光,撲到蕭戊生跟前,抓著他的兩隻胳膊,幾乎是央求,“哥,哥你清醒一點,不能讓他就這麼走了,至少讓他,讓他在我們手上多留些時日,我們也好…”
“等待死亡的恐懼要比不經意間的死亡更痛苦更恐懼。”蕭戊生看著她的眼睛說。
一瞬間,蕭亭怔怔地看著她哥。她哥以堅定的目光回視她。蕭亭手上的力氣就這樣放緩,慢慢順著他的胳膊滑落下來。頹然地毫無生氣地。
為什麼?她千辛萬苦回來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這麼想死,就這麼屈服於命運嗎?
蕭亭想不明白,她傾儘全力想要改變的結局,結果她哥輕飄飄一句話就輕易地否定了她的努力。
她依然不甘心。
“娘?”應照蘭輕喚了她一聲她都沒聽到,依舊垂著頭陷入了無法掙脫的痛苦中。
蕭戊生看了她一眼,歎口氣,向前一步撥開應衫橫在童弘毅脖子上的劍,說:“你走吧。”
童弘毅卻道:“你不要婦人之仁聖母心泛濫,這是戰爭不是兒戲!”
“我並非聖母心泛濫,而是命運如此,無法挽回。”蕭戊生說,“…倒不如給我三天時間,讓我好好告個彆。”
他接著說:“你死了,他也不會停止對我們的討伐,我們兄妹二人的命運與洗淨閣同為一體,就算是死,也要誓死保護他們。”
童弘毅朝他搖頭,覺得他瘋了。
蕭戊生歎息道:“走吧,讓我們再安心過上三天。”
童弘毅看了他良久,和他擦肩時朝他偏了一下頭,隨後抬腳往前,對士兵們喝道:“撤退!”
士兵們聞聲而動,紛雜的腳步聲響起,童弘毅翻身上馬,牽起馬繩,看著地上朝他轉過身的蕭家幾人,說:“七天之後,我會回來的,京城繁華,人多也安全。”
話說到這個份上他調轉馬頭縱馬而去。
浩浩蕩蕩的士兵如黑雲般退去,所有人鬆了口氣,卻又因為七天之後是生是死的結果而感到恐懼。
這個時候,蕭戊生才把目光落到應衫身上,看了他一眼目光逐漸被他額頭的印記吸引。下一秒就聽應衫說:“應衫,你,應該猜出來了吧?”
蕭戊生一點頭,說:“先回家吧,這裡風大。”
路上應照時和應照蘭向蕭戊生做自我介紹,蕭戊生好好地看了看他們,抬手摸了摸他們的頭。還有居民問他們三是誰,怎麼看著和蕭亭長得那麼像。
蕭戊生沒說實話,隻拿巧合糊弄過去,問說怎麼認識的,蕭亭才終於開口說了話,“巧合。”
村民“哦哦”兩聲便不再多問。
應照時和應照蘭還是第一次來洗淨閣。這時候藥嬸已經不在人世了,前幾年病逝了。
白雪鋪蓋了古樸典雅的房屋,檀香味和桂花的香氣蔓延在蕭家四處,流水池中飄了很多桂花,池中的幾條錦鯉躍出水麵含了一朵花。路上的玉蘭儘謝,枯枝上皆是白雪,走過天井拐過月亮門就到了廂房。
兩兄妹四處看著,一言不發,這棟被風雪沾染的古宅此刻變得肅穆起來。這是他們娘親的家,在變為廢墟之前原來是這麼的美麗。
應衫忽道:“原來蕭家這麼大。”
蕭戊生卻說:“先吃飯吧,有什麼話吃完飯再說。”
蕭亭看著他,過了片刻才說:“好。”
蕭戊生朝他們微笑一聲說:“房間你們自己看著分……到家了彆拘謹。”
其他人微微愣怔了須臾,蕭戊生轉身離開。
家。
家這個字眼對於他們來說有些陌生,極天海域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算是他們的家。那個地方對於他們來說隻是一片寄居的異鄉。
真正的家是在這裡。
唯一血脈相連的至親在這裡,親鄰也在此處。
應衫扭過頭對應照時他們說:“先進去吧,一會兒吃飯。”
他們衝應衫一點頭,轉身去挑房間去了。
蕭亭和應衫推門進了她的房間,房間裡淡淡的灰塵味兒撲麵而來,他們輕蹙了一下眉,蕭亭卻道:“我很久沒回來住了嗎?”
應衫瞥掃她一眼,走到窗戶邊推開了窗,冷氣瞬間湧入,他回過身又走回來說:“顧著前線,誰還能顧著回家住。”
蕭亭僵硬一笑,說:“是啊,沒誰能顧得上回來。”
晚來風急,冷風湧進來,隔壁房間裡傳來了破碎聲,想是什麼東西打碎了。蕭亭出門去看,踏進隔壁的門就見應照蘭正蹲在窗戶邊的地上撿拾碎裂的花瓶。
窗戶是全開的,許是被風吹下來的。她餘光瞥到突然闖入的影子,轉眸看過去,蕭亭對她道:“不紮手嗎?”
應照蘭小心翼翼地拾掇起地上的碎片,把它們全都放進了一邊的桶裡,站起拿起桶說:“還好,我出去倒掉然後去幫舅舅,娘親你要一起來嗎?”
蕭亭點頭,“你先把這些東西處理了吧,我先過去。”
“嗯。”應照蘭道。
應照蘭走出去,蕭亭走過去把窗戶放下來些就走出去了。心不在焉地走到門口時剛好撞上應衫的背,她向後退了一步扶著額頭,抬眼就見應衫轉過了身,“疼嗎?”
蕭亭看著他:“你什麼時候站在這兒的?”
“剛剛,照蘭說你要去做飯?”
蕭亭:“嗯,你要一起嗎?”
應衫抬手輕揉過蕭亭剛剛磕碰到的地方,笑道:“我不太會,你教教我唄。”
蕭亭忽然含羞似醉,微微垂下頭不說話。應照時這時剛打掃完房間關門出來,餘光一瞥就掃到了這一幕,下意識地扭頭過去。
蕭亭點了點頭,照時看著他倆抿了抿唇,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應衫朝他看過來,問:“怎麼了?”
應照時看著他瘋狂搖頭,然後跨下台階往前走了。他一出去剛好碰到倒垃圾回來的應衫蘭,應照蘭看她哥有些古怪,便開口問:“哥,你怎麼了?”
應照時臉色一變,把應照蘭悄咪咪地拉到一邊向她說八卦。應照蘭邊聽邊笑。
蕭戊生在廚房裡洗好了菜,蕭亭一行人就來了。應衫說要來,後來考慮到廚房裡塞不了那麼多人就不去了,改成打掃房間了。
“我一個人就可以。”他說。
蕭亭執意走過去,坐下點火:“我們來會快一點,你也可以休息。”
蕭戊生偏頭就看見蕭亭已經把一些容易點著的柴火填進了灶火裡。應照蘭這時突然叫了他一聲:“舅舅。”
聽到陌生的稱呼蕭戊生足足愣怔了許久才緩緩扭過頭看她。
和蕭亭一樣的眼睛一樣的嘴巴,原來他們蕭家後繼有人,並沒有全死,香火還在延續。
而且看她無論法術還是姿態都出類拔萃,他感到欣慰高興。
鼻頭猛地一酸,眼睛裡就湧出了淚花。蕭戊生“嗯”了一聲,點點頭,應照蘭走過去扶著他說:“您先出去和我爹和哥哥聊聊天吧,這有我們就好。”
蕭戊生一笑,說:“那好吧。”
應照蘭:“他們這會兒應該把房間打掃完了,現在應該在桂花林裡。”
蕭戊生點頭。
桂花林彼時已是白雪茫茫,那父子倆正在林中散步。蕭戊生遠遠看著,枝頭的雪被鳥雀驚落,洋洋灑灑像是一層薄薄的霧氣一樣落了他們滿身。他們一起在大雪紛飛中回過頭,應衫道:“大哥。”
應照時道:“舅舅。”
蕭戊生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跨下台階,走到他們麵前,看看應照時看看應衫,最後將目光落在應衫身上,“回來一趟辛苦了,喝酒嗎?”
應衫笑道:“好啊。”
應照時道:“我去拿碗。”
蕭戊生為他指了方向,他朝廚房的方向走了。
應衫和蕭戊生兩人轉身一齊往屋子裡走,邊走蕭戊生邊問:“你們是學了什麼法術嗎?怎麼能回來?”
“並不是什麼法術,是有朋友幫忙罷了。”
“朋友?”
“……是如境都未來的掌門人百裡風吟愛人的轉世離頁。”應衫有些感慨,他們的事情牽扯太多說起來總是充滿遺憾與悲傷,“他是幽蒙穀少主,手裡有寫著六界之人命運的寶物,我們是通過它回來的。”
“命軸……”蕭戊生喃喃道,“百裡風吟……哦我想起來了,之前他還來過這裡,說是要求助。”
“是的,”應衫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洗淨閣終究會覆滅,為什麼不離開?”
“我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裡,哪是說走就能走得了的,”蕭戊生說,“落葉要歸根,沒有人願意客死異鄉。”
應衫垂眸掃了眼地麵,再抬眼時就到了房門口。
蕭戊生推開門,兩人一起進去。他朝裡走了幾步,蹲下撬開木板從裡麵提了幾壇酒出來。
走回來撥開酒帽,香氣瞬間四溢開來,應衫哈哈爽朗一笑,說:“大哥釀的一手好酒啊!”
蕭戊生坐下訕訕一笑:“來嘗嘗。”
彼時,應照時跨門進來,把碗放到了他們倆麵前,自己留了一個。蕭戊生給他仨各倒了一碗,應衫拿起與蕭戊生碰杯,一口喝下去細品回味,道:“不錯。”
蕭戊生微笑,又問:“你額頭上的印記……你是魔?”
應衫心裡咯噔一聲,與同樣驚訝的應照時對視一眼,忙道:“大哥連這也能猜到?”
“我看過書,凡魔族中人額頭都有這樣的印記。”蕭戊生拿起酒壇給他們各自滿上,“我對魔族中人沒什麼意見,你和蕭亭是怎麼認識的?她又是怎麼活下來的?”
既然蕭戊生這麼問了,應衫便如實說來。隻是故事太過悲慘,蕭戊生聽完長歎一聲,祭祀舞原本就是個傳說而已,可憐的蕭亭那時抱著渺茫的希望一遍遍不信邪地跳,最後想見的人一個都沒有出現在她麵前,摔到地上的時候一定很疼。
他蹙眉搖了搖頭,無力又麻木又心疼。
半晌他又問:“如境都向來不與魔為伍,怎麼會…”
“時過境遷,人是會變的,況且後麵會發生的事,恐怕你接受不了。”應衫說,他試探地問:“想知道後來她是怎麼報的仇嗎?”
蕭戊生沉默良久,最後滿眼悲哀地看著碗裡的酒,歎息道:“殺人償命,以蕭亭的性格不會放過他們的。”
“是。”應衫語氣透著凶狠,連表情也是,他靠近蕭戊生盯著他側臉說:“她把他們全族都殺了,還將計劃了整個事件的一百多位的參與人的項上人頭統統帶到了洗淨閣的廢墟之上,來祭奠你們。”
即使做過心理準備,可當真知道真相時,蕭戊生還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扭頭不可思議又悲哀地看著應衫,應衫卻堅定地看著他。
良久之後他才轉回頭端起碗裡的酒一飲而儘。
應照時終於開了口,淡淡說:“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血雨瘋狗,是後世對娘親的稱呼。”
蕭戊生簡直無法想象,心臟倏地疼痛難忍,他捏緊了碗沿,閉目。
應衫接著說:“人是她殺的,城是我滅的。”
那天他用魔族特殊物件加以特殊功法幻化製了眾多殺人如麻的傀儡。讓他們全部聽命於蕭亭。
剛入城之時,雨其實還沒有開始下。蕭亭易容混進童家內部,在童家人喝酒聊天的空隙聽到了事情的真相,也鎖定了罪魁禍首。於是便趁童山海紙醉金迷之時,用一把短刀直狠狠插入對方的心臟。
那一刀紮得特彆深,蕭亭原以為他必死無疑沒想到他隻是吐出一口鮮血,隨後便指著她鏗鏘有力地大叫起來。
蕭亭滿目驚訝。
不僅如此,童山海還拔出了劍。
蕭亭是在與他們的纏鬥中無意發現他們的秘密的——破壞大腦他們才能死。
於是便三下五除二地殺光了房裡的一眾人。在童山海臨死之前,她向他要來了童弘毅的家庭住址。
從此童家大亂,嘶吼、恐懼地尖叫、死亡的氣息彌漫在整個童氏。
蕭亭一間間劈開緊閉的房屋,月光映照著她高挺的鼻梁,微長的睫毛輕顫。一家老小簇擁在角落裡躲著,一名男子大叫:“我也是聽命辦事,你不要殺我們…”
蕭亭眼睛眨都不眨,長劍揮過,血濺人亡。
傀儡大軍衝進城中,一間間地找人殺人,蕭亭和應衫就站在遠處看著他們殺戮。狂風驟起,一個傀儡追著一個婦人不放,婦人拚命地往前跑,一道閃電劃過,婦人的腦中橫插了一把刀。
他們就這樣看著傀儡屠儘了半城。傀儡還在破門,蕭亭先叫應衫看著,她有事要去找個人。
她是去找童弘毅。
童弘毅住得比較遠,城裡的動靜他未必聽得到。
蕭亭走了很久才找到他家。
是一間茅草屋。
屋裡還亮著燈,她站在門口握了握手中的劍,隨後抬手敲了門。
當童弘毅打開門,她看見他很明顯地吃了一驚,“你……你不是死了嗎?”
蕭亭邪魅一笑,抬手急速拔劍並架在他脖子上,一步步逼退他,“我命不該絕,你猜我今天是來乾嗎?”
童弘毅垂眸掃了眼劍身,抬眸看她:“要殺我可以,但請不要在這裡。”
蕭亭蹙眉,頭一偏才看見桌上放著一位老人的遺照,遺照前還放著幾盤祭品。她覺得有些好笑,“你對你家人倒還孝順,那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們?”
童弘毅閉眼不答。
蕭亭哼了一聲,“那我讓你看看你族裡的人現在都變成什麼樣了吧,哼。”她臉色一變,拽著童弘毅的領子,“走!”
她把童弘毅帶到了早已是屍山血海的廣場上。
彼時,天上驚雷滾滾,風刮得更急了些,大雨也是在這個時候落下的。一瞬間,雨味泥土的腥味混合著血腥味被風帶過來,難聞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這讓蕭亭興奮讓童弘毅如臨地獄。
屍體堆積如山,血被雨水衝刷如河溪一樣蜿蜒流淌, 又在低窪處彙集。他徒然放大的瞳孔中,映著同族人像疊疊樂一樣的屍體,頭發散亂,衣物早就猩紅一片,有的死不瞑目有的滿目驚恐。
痛苦的尖叫響徹雲霄,童弘毅頹然跪地。
等他哭喊了一會兒,蕭亭走到他麵前蹲下,問:“看著他們死在你麵前是什麼感受?嗯?”
童弘毅垂頭哭泣不說話。
蕭亭:“很痛苦對不對?”
童弘毅還是不說話。蕭亭突然變了臉色,“你知道我親眼看著他們一個個在我麵前倒下卻無能為力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覺麼!”
童弘毅沉默著垂著頭。他這副樣子惹怒了蕭亭,她急速靠近用力掐著童弘毅的脖子,“你為什麼不說話?!是心有愧還是覺得我們該死?!”
童弘毅這下終於抬眼看她,卻是求死,“殺了我吧。”
蕭亭怒目圓睜,卻笑著說:“求死?!我哪能讓你這麼輕易就死了!”
蕭亭當著童弘毅的麵,淋著大雨將那一百多名掌權人的頭顱一一砍下,最後拎著童山海的腦袋在童弘毅眼前晃蕩在大雨中狂笑。笑得瘋癲恐怖。
那一夜雨中久久彌漫著血腥味不散,蕭亭被仇恨衝昏了頭腦,像瘋狗一樣屠了童氏滿城。
但其實是留有活口的。
大雨停下,地麵房屋潮濕得不成樣子,應衫一把大火卻點燃了童氏的城池,一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把童氏城池燒成了一片灰燼。
最後,她帶著童氏一百多人連帶童弘毅的首級回到了洗淨閣,在廢墟之上宣告她為他們報仇雪恨了。
聽完,蕭戊生閉著眼睛的臉上流下了兩道淚痕,應衫逼問道:“如果是這樣的結局,你還願意留下來等死嗎?”
本以為他會鬆口,誰料蕭戊生毅然決然道:“不,曆史不會改變。”
應衫有些驚訝,蕭戊生歎息道:“你們應該已經為此做過努力了吧?改變了嗎?不要白費力氣了,早些回去吧。”
“你,你怎麼這麼固執?”
“你們難道不固執嗎?兒子都這麼大了還不放棄嗎?”蕭戊生反問。
應衫回視他,片刻在他堅定的眼神中敗下陣來,端起一碗酒,拿到嘴邊時說:“這話你應該對蕭亭說,她是最希望改變的人。”
蕭戊生點點頭說:“好。”
此後三人便開始閒聊,蕭戊生問起了他和蕭亭的事還問起應照蘭和應照時有沒有嫁人娶妻。應衫說沒有,應照蘭倒是有心上人隻是那人是一隻鳥,膽子實在是小,應照時見了女人就躲得遠遠的嫌她們事多兒麻煩。
蕭戊生笑看了眼應照時,問:“那你難道是喜歡男子?”
應照時被問蒙了,瞪著眼睛不說話,應衫也看著他,片刻後說:“你小子一千年了不會還沒開竅吧?”
聽到一千年蕭戊生震驚了,喃喃道:“一千年…已經一千年了嗎?”
應照時又看著他爹,張張嘴想說什麼最後隻道:“開,開了。”
“那可是有心上人?”蕭戊生八卦地問道。
“沒有。”應照時一口咬定。
“說什麼呢?這麼開心?”蕭亭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進來了。
“說照時未來的心上人呢。”應衫故意這麼說。
應照蘭把手裡的菜放在桌子上,疑惑道:“哥哥未來的…心上人?”她將疑惑的目光移向她哥,她哥說:“沒有。”
應照蘭“哦”了一聲。
母女倆進進出出好幾趟才把菜上齊。一桌子菜有蕭戊生愛吃的有應衫最喜歡的,還有兩個孩子最喜歡的黃葉糍粑。幾人圍坐著,有種神奇的感覺。
千年前的人與千年後的人重逢相聚一堂,與曾經死去的至親把酒言歡。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隔了許久,蕭戊生才動了筷子,說:“吃飯吧。”
其他人這才聞聲動筷。
飯桌上隻有碗筷的磕碰聲,片刻,蕭亭才想起什麼問應照時:“你說離頁有幫忙?怎麼回事啊?”
“…哦。”應照時回憶了一下,“我們一開始進來的時候爹和我們兩個分散的,我們去了有我們的時空,也就是蒼梧二十幾年,爹去了蒼梧九年,可是不知為什麼始終沒有和你碰麵,後來我們用這三根細繩聯係到了離頁,是他在外麵為我們破開了一條通道,我們三個才可以彙合,之後也是他把我們一起送過來的。”
“破路?”蕭亭問。
“離頁是這麼說。”應照蘭接話道,“應該是在兩個時空中間打開了一條路,不過,應該很費力氣吧。”
蕭亭若有所思,吃飯的動作略微一頓。她微微抬眼瞥了眼蕭戊生,見他在安靜地吃飯,便不再說話。
飯畢,蕭亭又開始忙活,拎著籃子和兩個孩子去了桂花林摘桂花,做桂花蜜。應衫便和蕭戊生喝酒聊天,甚至聊起了魔族乃至風暮。
桂花香沾了滿手,鵝毛大雪稀稀鬆鬆地從天上飄落,蕭亭手裡握著剛折的一株,仰首。
大雪傾盆,冰冷的雪花落在她臉上。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接,當雪花落在掌心時須臾間就化了。
如短暫的生命一樣,獨行千裡終有一死。
她歪著頭呆呆地看了很久很久才回過神將折好的花枝放進了籃子裡,然後便帶著滿滿當當一籃子的桂花轉身拎著青衣袍擺抬了腳。
應照時和應照蘭對視一眼,他們覺得娘親有點不對勁。
依照蕭亭的性格絕對不會這麼安靜地順其自然,任由蕭戊生和其他民眾一起尋死。
果然,做好了桂花蜜之後吃晚飯的時候她邀請了洗淨閣剩下的所有人來家裡吃飯。並……在喝的湯裡下了迷藥,當除過他們一家四口之外的所有人昏迷過去之後,她站起來看著倒地趴桌的一眾人,拽了拽綁在手腕上的三根細線。
如境都雙棲閣中,離頁因為方才的破路之舉,正坐在地上調息。字幕閃動著金色的光芒,三根延伸出來的極細長線抖動幾下,牽動了綁在離頁手腕上的另一端。
北宮雪看到字幕在發光,便朝離頁叫道:“又亮了?他們是不是要回來了?”
離頁緩緩抬眼,看到命軸字幕閃動的金光輕蹙眉,延伸出來的細線還在有規律地抖動。但並不是進去之前教給他們的方式。
離頁垂眸看著手腕上的細線,搖了搖頭算是回答北宮雪。然後兩指放在細線上與她通話。
下一刻,蕭亭的聲音便通過線傳了過來:“離頁。”
“我在,怎麼?”
蕭亭:“幫我,把他們全部帶到現在。”
離頁:“你瘋了嗎??”
蕭亭斬釘截鐵:“你可以讓照時他們來到他們沒出生之前,就可以再破一條路把他們帶到現在。”
離頁蹙眉道:“如果那麼做會徹底破壞時空秩序,會導致很多不可估量的後果。你們強行回去,已經破壞了那時的時空,你沒感覺到嗎?”
也就是說蕭亭之前所有的疑惑都是因為時空秩序被破壞所導致的結果。例如,她莫名回到天殊年初等等。
蕭亭反應過來,即使明白她卻還要試上一試,哪怕真的造就了不可估量的後果。
離頁久久沒有開口,他垂眸一直盯著細線看,蕭亭的執念太深,和千池一模一樣。對過去意外的執念對親人朋友的執念導致了千年後的擰巴,既不放過自己也不放過彆人,拉著彼此一起清醒地沉淪。
千池搭上了他的肩膀,問:“怎麼了?她說了什麼?”
離頁扭頭看他,深呼吸一口抿了唇說:“她要我把他們全部帶到現在。”
“…啊?”千池感到震驚。素問和北宮雪一齊問:“這怎麼可能?”
離頁搖頭,接著對蕭亭說:“你放棄吧,不要掙紮了,回來吧。”
那邊的蕭亭突然提高了聲音:“不!我不相信!既然你不願意幫我們,那我們就自己來,我一定會救他們的!”
離頁急道:“蕭亭你不要衝…”
蕭亭自己切斷了聯係。
離頁睜大了眼睛,片刻他看見原本光亮的字幕瞬間熄滅暗淡下去。他瞬間從地上爬起,千池更是向前一步。
蒼梧年間的蕭亭站在桌前死死盯著他們,垂著身側的手拽緊了青衣袍擺。過了一會兒,鬆開拽著的衣袍,兩手蘭花指緩緩挽起,在眼前徒然劃開,金光乍現,滿屋被照亮。
她要帶他們去京城,尋求皇帝的庇佑!
堂堂皇帝不知能否答應,隻能再試上一試!
其他人站在她身後默默看著她,金光黯淡下去,一道更為美麗的星蘊出現……
“蕭亭。”
是蕭戊生的聲音。
蕭亭幾人迅速聞聲而去,就見原本趴在桌上昏迷不醒的蕭戊生竟然好端端地站在那裡看著他們。
幾人皆詫異地看著他,半晌蕭亭才拉回思緒問:“你不是……那湯你不是喝了嗎?難道沒有…你為什麼不喝?為什麼?”
蕭亭收了法術,急衝衝向他走過來逼問:“你為什麼不喝?!為什麼?!說話!”
蕭戊生不知該怎麼勸她放棄。她辛辛苦苦地回來,拖家帶口地回來不就是為了救他們嗎?現在他親手破壞了她的計劃,是他辜負她的一片赤誠。
蕭亭被氣哭,哽咽道:“你是一心求死是嗎?”
蕭戊生沉默著。
蕭亭抬手指著地上桌上昏迷不醒的父老鄉親,看著蕭戊生道:“那他們呢?他們招誰惹誰了為什麼要跟著我們去死?你忍心看著他們跟著你一起死嗎?!”
蕭戊生這才抬起眼,一字一句說:“天命難違。”
不是我忍心看著他們跟著我一塊死,而是早已注定,再多做掙紮隻會徒增痛苦。早知會有如此結果,倒不如讓這個結果早早降臨在我們身上,等待死亡的時間裡是最膽戰心驚最煎熬的一段過程。那比直接殺了他們還要恐怖百倍。
“什麼天命!天命還不是人意!你,你們為什麼,為什麼……”
蕭亭朝他大喊,蕭戊生如此堅決的態度,倒讓她的種種行為成了一個笑話,一廂情願地救贖。
她砸碎了很多碗,巨大的破碎聲中夾雜著她的喊叫,沒有人阻止她,任由她發泄情緒。
寂靜的冬夜裡回蕩著她肝膽俱裂的哭聲,窗外的大雪紛紛,門沿上掛著的風鈴叮當響。
她知道,她的家又要覆滅了。
會變成一片廢墟,一捧黃土,來年風吹時連帶著他們的骨灰一起飄向每一寸土地。
那將是她永久的遺憾意難平。
她不想讓洗淨閣變成那樣,記憶裡的那片廢墟是她痛苦的根源,站在那裡她曾經好像真的見到了洗淨閣的人們朝她微笑,看到她哥站在人群裡朝她揮手說再見。
那一幕幻想她永生難忘。她害怕幻想變成現實,不想啊!
可又有什麼辦法阻止?
和談、殺人從根源上解決都沒有成功,到最後還是被曆史拉回了正軌,一切都是徒勞。
仿佛在無形中被曆史牽著鼻子走,而無能為力。
她依然哭喊著,碗摔夠了,就跌坐在地上小聲地抽泣。這時應衫垂眸看著她朝她走了一步,蕭戊生卻比他先行一步,走到蕭亭麵前蹲下,抬手替她擦淚。
麻木的蕭亭這才有了些反應,抬起通紅的眼睛看他。蕭戊生說:“是該放下了,你該走你該走的路了,不要活在過去。”
“既然活了下來,就該好好活著,生命誠可貴,用你現在擁有的力量去拯救更多的人。”蕭戊生說,“拿起也該放下。”
“可我不想,我想和你們生活在一起,我想回家。”蕭亭哽咽道,“我想回家啊!”
人是為了執念而活,有人為房為車,有人為兒為女有人為名為利,有人為那一時的歡快,沒了執念又該怎麼活下去?
她哭得梨花帶雨,她已經沒有家了,從小就到處逃竄是洗淨閣給了她家的感覺,爹娘死在這裡,鄰友也在這裡,極天海域隻是一個藏身之地同他們一樣見不得光的地方。
有他們的地方才是家啊!
她回來了卻告訴她一切都是徒勞,讓她放棄,這讓她怎麼能甘心?!
蕭亭仍舊哭著,蕭戊生的眼淚奪眶而出抱著蕭亭,扶著她後腦說:“辛苦了。”
這天晚上蕭亭哭了很久,仿佛要把積攢了千年的難過與委屈全部發泄個夠。
風靜靜地在院中回蕩,簷鈴聲清脆地響著。世間總是很神奇又很殘忍,即使讓你千瘡百孔也會讓你在本該破碎不堪的世間裡尋得一絲溫暖慰藉,以度過接下來的無數寒冬。
繁星低垂於夜空,客人散去,紫砂壺前他們一家人飲酒歡歌直到天亮。漫山遍野的密林中,彌漫著薄紗一樣的霧,很快,旭日初升,陽光穿破那層薄霧時,沉睡的森林開始蘇醒。
蕭亭也在煥發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