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弘毅依然穿著來時的衣服,久經風霜的臉上帶著紅血絲,帶著隨從宣靜宜從街頭慢慢悠悠地過來了。
他穿過提燈嬉鬨奔跑的孩童,背挺得直,視線都不偏離一點,徑直往前,有明確的目的性。倒是宣靜宜伸著脖子四處亂看。
蕭亭臉都黑了,垂在一側的手早已握成了拳,怒火中燒,恨不得當街提劍了結了他!
但如此熱鬨的佳節,她不想造成洗淨閣恐慌。於是她隻能和小蕭亭說了一聲有事便不顧剛反應過來的小蕭亭的喊叫再次跟了上去。
能殺一次就能殺第二次。
一反常態,童弘毅這次來並不是來找搶他軍火的山賊的,而是來找蕭戊生的。
蕭亭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門前的兩人。他們怎麼會來找哥哥?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認識哥哥,上元節他們怎麼會出現在洗淨閣?
但不管怎麼樣,她也一定要殺他。
下一秒,蕭亭反手握著刀子,朝童弘毅的方向抬了腳。
誰知,此時蕭家醫館前,童弘毅站在台階下深呼吸了一口,也抬起了腳。
身後傳過來一陣風,他回頭就見一把無人提起的刀向他刺了下來!
宣靜宜大叫一聲小心,就見童弘毅身手伶俐地躲了過去,但蕭亭並未死心。
幾番糾纏,蕭亭卻絲毫沒有占到便宜,一個旋身翻過他後背,落地之時刀刃對準了他的脖子!
就算童弘毅反應神速胳膊肘向後一擊,蕭亭蹙眉手上的力道鬆了些,卻還是被劃上了脖頸。
童弘毅捂著鮮血直流的脖子,連連後退幾步跌坐在地上,宣靜宜見壯忙過來扶他,並及時從腰間掏出了止血的藥粉,撥開帽子就要給他脖子上藥。
蕭亭眼疾手快,用法術將那瓶藥打翻在地。
掃了眼白色的藥粉,宣靜宜怒道:“你是誰?我們和你有什麼仇?”
蕭亭怒目看著他們,上前一步。彼時童弘毅臉色已蒼白,鮮血浸染了脖頸處大半的衣料,就連地上也是血跡斑斑。
就差一刀他就可以去閻王那再遊一回了。
蕭亭勢在必得地邪魅一笑,緩緩抬起了刀。
童弘毅急速抬眸。
恰在此時,身後的門忽然打開了。蕭戊生站在門後,喝道:“弘毅!”
蕭亭及時停了手,收了刀。抬眸蹙眉不明所以地看見她哥跑過來,一手搭在童弘毅胳膊上,一手抬起想碰童弘毅的脖子卻又不敢碰,滿麵焦急擔憂。
蕭亭滿頭問號,心道:“哥哥什麼時候和童弘毅這麼熟了?難道童弘毅在年前就來過?我怎麼不知道?”
就在她疑惑之時,隻聽蕭戊生說了聲:“你是遇到仇人了嗎?這傷還不算致命,得虧你命大,趕緊跟我進去再說。”
他扶起童弘毅顫顫巍巍地上了台階。留在原地的蕭亭不光滿頭問號還不知所措。
片刻,她跟了上去。
進到藥房中,蕭戊生扶童弘毅坐下,自己去一邊翻藥和工具。
隨從宣靜宜在一邊說:“本來我們走得好好的,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莫名憑空出現了一把刀,那刀看起來挺鋒利,而且招招致命不留餘手,就好像和頭兒有什麼大仇一樣。”
蕭亭斜睨了他一眼,心道:當然有大仇了
蕭戊生拿好了工具和藥材走過來放下,問:“刀?憑空出現的一把刀?”
宣靜宜:“嗯。”
童弘毅這才開口說話,“難道是齊侯?”
“可是我們已經把軍火全部找回了,他怎麼還會來找我們的麻煩?”宣靜宜問。
竟然全部找回了?什麼時候?難怪他們會來這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亭皺著眉頭想。
蕭戊生聞言,愣怔了片刻坐下邊給童弘毅上藥邊猜:“那估計是另外的仇家了,你有得罪過什麼能人異士嗎?”
童弘毅不看他,皺了皺眉,道:“沒有。”
“那奇怪了,沒有的話為何會來殺你?”蕭戊生問。
童弘毅蹙眉搖頭,加上脖子上的傷,他表情痛苦中裹挾著憂愁,很長時間裡沒有說話。
房間裡一時無人說話,等把童弘毅的傷口處理好,蕭戊生才道:“好了,以後動作不要過大,還沒吃飯吧?”
童弘毅下意識地摸了一下纏在脖子上的繃帶,視線落到他臉上,說:“多謝,是還沒吃,你妹妹呢?怎麼不見她來?”
“出去玩兒了,一會兒就回來了。”蕭戊生說。
他說完站起收拾東西了,宣靜宜也過來幫忙,他輕車熟路地從後院找來了掃把,將地上用來擦血的破布條一一掃起,用一個布袋裝起,走出去扔了。
對於宣靜宜此番操作蕭亭看得目瞪口呆,他怎會如此熟悉她家的掃把和布袋放在哪裡?還知道往哪裡扔?
他們之前一定來過了!而且聽他們聊天,好像還很熟悉。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屋裡的人開始閒聊,蕭亭的目光從門口收回看向坐椅子上的蕭戊生和童弘毅。
蕭戊生已經沏好了一壺水,給童弘毅倒了一杯,問:“上元節還沒過,怎麼突然來這邊了?家裡的事處理好了?”
童弘毅拿起杯子吹了吹,喝了口,說:“家事而已,不勞心,早就處理完了,我不是趁著年沒過完過來看看你們麼。”
蕭戊生笑道:“勞煩童兄掛念,既然來了那就多留幾日,上元的花燈節好幾天才結束。”
“正有此意。”
“那就住下吧,房間我已經打掃過了,不過剛剛那要殺你的人恐怕還藏在城中,不解決他恐怕你不光在這裡提心吊膽,日後也會有麻煩。”蕭戊生說。
童弘毅毫不在意地哼了一聲,“這次是大意,日後他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若是再讓我碰上,一定要看看究竟是誰!”
他的手握成拳重重在桌上敲了一下,蕭戊生掃了一眼,抬眸看著他側臉說:“問清緣由便好,何必打打殺殺。”
童弘毅扭頭看他,“我不殺他他就要殺我,你久居深巷怎會明白江湖險惡。”
蕭戊生眼神有幾分悲憫之色,他盯著童弘毅透著殺氣狠戾的眼睛看了良久,知道終究說什麼對方也不會聽進去。他的確不了解江湖,綜上所述隻能歎口氣搖了搖頭,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良久之後,宣靜宜回來了,三人又聊了片刻小蕭亭就嘰嘰喳喳大叫哥哥看她買的花燈蹦蹦噠噠地從門口進來了。
當看清屋裡站著的童弘毅和宣靜宜時,她手裡極漂亮的花燈“啪”的一聲摔到了地上。
屋裡的幾人皆扭頭朝她看過來,她依然是那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蕭戊生最先反應過來,起身走過來彎腰撿起地上的燈籠,剛張開嘴巴說話就見蕭亭指著童弘毅問他:“他怎麼在這兒?”
“……”蕭戊生覺得奇怪,蕭亭的語氣好像是不喜歡童弘毅,他蹙眉與座上的童弘毅對視一眼,又回過頭問她:“怎麼了?他來給我們拜年啊,你之前不是還想去弘毅哥哥家玩兒嗎?”
弘毅哥哥!
大小蕭亭皆是不可置信,“什麼哥哥!我不認識他,讓他走!”
蕭戊生沒有嗬斥她,問:“為什麼?”
小蕭亭瞪著童弘毅,而童弘毅卻蹙眉看著她。兩人對持了片刻,小蕭亭對蕭戊生說:“因為我不喜歡他!我根本就沒有說過要去他家裡玩兒!哥你記錯了吧!”
除蕭亭以外的三人都震驚了,異口同聲說:“你在開什麼玩笑?”
小蕭亭不能說實話,憋著話最後指著童弘毅的鼻子道:“你現在離開我家!”
“蕭亭!”蕭戊生終於忍不住喝了一聲。
小蕭亭抬眸怒視著他,不顧他威嚴的眼神,衝上去拽起童弘毅的胳膊就想把他拉走,卻失敗了。童弘毅一甩手就把她甩在了地上,並說:“小丫頭,不要這麼沒有禮貌。”
小蕭亭爬起來,不死心想再試一試,卻被蕭戊生及時攔住,喝道:“不得無禮,你先去後院。”
小蕭亭依舊不服氣,掃了蕭戊生一眼又瞪了有恃無恐的童弘毅一眼,奪過她哥手裡的花燈轉身就走!
她一走,蕭戊生便向童弘毅道歉:“對不起,她可能是忘記了吧。”
童弘毅卻說:“我看不像是忘記了,倒像是沒有那回事一樣。”
蕭戊生問:“…怎麼說?”
“她的第一反應很真實。”童弘毅說,“確實沒有說過那些話。”他皺一下眉,又說:“但我們都記得她說過。”
“……難道是記憶出現了差錯?”蕭戊生擔憂起來。他蹙著眉,走過來坐下,喃喃道:“怎麼會這樣呢?”
這時,宣靜宜說道:“說不定是真的忘記了,莫要自己嚇唬自己。”
蕭戊生卻搖搖頭,一臉愁容,說:“等明天我再找些事情問問她,若是隻對弘毅的事情這樣,那…就算了吧。”
他說完目光落在童弘毅的臉上,不像是商量倒像是通知。童弘毅看著他一笑,道:“隨便。”
蕭亭始終站在一邊看著,他們覺得小蕭亭奇怪,她也覺得他們奇怪。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混亂的?
不過,蕭亭現在不打算追究了,眼下殺掉童弘毅才是最重要的。
吃過晚飯,蕭戊生特意將晚飯留了一份給小蕭亭,還端了一碗湯圓給她。而蕭亭獨自一人去了前堂,拿了一份砒霜。
透過半開的窗戶,蕭亭仔細看了看,童弘毅的確不在房間裡,於是她開門進屋,將那一小袋砒霜倒在了桌上的茶壺裡,搖晃了幾下。
聽到漸漸靠近的人語,蕭亭及時閃身躲到了屏風後。
吱呀一聲響,童弘毅的聲音陡然增大說:“江湖上的事可沒你想得那麼慘,說是紛爭多那倒也是,不過我是朋友比仇家多。”
“是嗎?可否與我講講江湖上的事,不知是否和話本裡一樣?”
是蕭戊生的聲音。
蕭亭探出半個頭,就見他們麵對麵站在門口,蕭戊生有些好奇,童弘毅說了聲“那好。”
二人便雙雙坐下,童弘毅沉默了片刻說起了舊事。
童家世代生活的地方和洗淨閣相差不大,一樣的綠水青山,一樣的世外桃源。不過民眾並不如洗淨閣般淳樸,許是靠近他國邊境,信息多方兼容,也許是童家本族人自帶的特殊基因,他們都比較瘋。
認定的事情彆說八頭牛拉不回來,就是眼前是刀山火海他們也一定會往前走,打死不回頭。
倘若是有仇,那必須得報,不報枉為君子。
族中的爭執那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族長位高權重又和他國王權有染,不知多少人盯著族長手中的權力,妄想奪取稱霸童氏。
童弘毅出生時的那段時間倒算幸福,紛爭少,族裡一些長輩對他還不錯。他算過了一個美好的童年。
十幾歲的時候,母親病逝,父親跛腳出行不便,養家的重擔就落在了他身上。起初,他是和族裡的其他同齡與他有相同遭遇的小孩一起跟著幫其他農戶種地來獲取報酬的,後來因為錢少他便自己出去闖。
那時他隻有十五歲。
年少輕狂又無知,跟著他人做了很多事情,被騙被耍都是常有的事,到他十八歲的時候才總算摸清楚了江湖路數,一個人單乾。
開始的開始,他離開童氏來到京城是做油紙傘生意的。那時的紙傘生意還算好做,他賺到了第一桶金,並結識了一位貴人。
京城四公子中的一人——謝晚愁。
謝晚愁人如其人,不管是神情還是談吐總帶著淡淡的憂愁。正是這樣一位憂愁之人,為童弘毅介紹了鏢局的生意。
那時的鏢局隻有他一人,替人跑跑腿,送送“外賣”,從城西跑到城北,一趟二兩銀子。
後來他靠著省吃儉用、自己結識了人和謝晚愁的幫襯,組建了自己的鏢局。
童弘毅就此過上了樂在其中又膽戰心驚的生活。
當然餓肚子也是常有的事。
因為剛起步江湖上無人認識他們,就隻能接些雜活,運送些不值錢的貨物。有寄給異鄉遊子的衣物吃食,有捐送給孤兒乞丐的衣物……
後來因為實在不掙錢,鏢局裡的人走了好幾個。就算他好心想繼續做他們的生意,但來回的車馬、糧草、時間皆花費巨大,他實在是有心無力,隻能另謀出路,通過謝晚愁的引薦走上了一條風險與報酬都很高的路。
什麼危險他們運什麼。
珍貴的藥材、金銀,甚至連朝堂命官的東西童弘毅都敢接。
因為東西貴重,為了不被其他人發現,他們隻能走偏僻的小路既趕時間又…
但其實是不安全的,就是因為偏僻所以才有那麼多山賊。
也是因為此,童弘毅一行人時常膽戰心驚,生怕東西被旁人搶了去。有那麼好幾樣東西差點被山賊們奪去,好在他出手狠厲憑著一股狠勁死死護住了東西。
打這之後他算是長了記性,作戰經驗也在不斷地長進。哪怕遇到做了好多年山賊的老手也能應對過來。
人脈也是在這個過程中慢慢積攢起來的,上到王侯將相,下到攤販平民,甚至連乞丐都結識了一二。
不過在那群王侯中他真的體會到了什麼叫爾虞我詐。
從禮王李向東口中他探得李夢盼隻是奪權其中的棋子。他的皇兄也就是當今皇帝雖是正義之士那又如何,還不是照樣被丞相惦記皇位。
那丞相有開國之功,皇帝禮讓三分,卻不承想,他那女兒頗得太後喜愛,於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竟然把自己女兒安排進宮,妄想讓她成為皇後以方便為他探路尋消息。
而丞相又和李夢盼交好,整天忽悠他應該做個逍遙王,朝政麼就應該全權交給皇帝打理。皇帝對李夢盼寵愛有加,但他從小就是紈絝子弟,書都沒念過幾天,這麼一聽,覺得在理,反正人就活這一輩子,整日待在深宮裡多沒意思。
於是整日喝花酒,逛青樓把皇家的顏麵都丟儘了。皇帝再三嗬斥他就是不聽,還差點把皇帝氣出病來。
李夢盼天天不給皇帝省心,皇帝一邊忙朝政一邊操心他,丞相自然就有空子鑽了。
至於李向東為何不管,他說:“關我什麼事。”
原來皇家真的沒有親情。童弘毅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一靠本事二就是靠義氣了。
人在江湖飄,義在當頭!
再後來他和那位王爺的聯係就少了。
靠著不錯的人脈,他的鏢局慢慢被世人熟知,生意越來越好,賺的錢也越來越多。
和兄弟們在露地上喝酒、賭場裡賭錢、賺錢養家、喝一喝吃一吃花一花,逍遙又自在。
隻是時常行走在大漠之中,黃沙漫漫,星河燦爛,白天能熱死人,晚上能把人凍死。
和蕭戊生少時一樣,他也走過很多地方,橫跨大江草原荒漠,風雨無阻。
他知道這廣袤的大地之上哪裡有熟人,那裡的氣候怎麼樣,地形如何,碰到大雨大雪天該如何躲避,哪家的情況怎麼樣,有幾口人,和誰關係好又和誰有仇,慢慢地組建了一張巨大的關係網。
他去哪裡哪裡就是兄弟們的家。
童弘毅走過那麼多地方,民風淳樸的地方他不是沒有遇到過,像洗淨閣這樣的,他倒是第一次見。
兩人說了半天,始終沒有說第一次見麵是什麼時候,蕭戊依然探著腦袋,看著童弘毅的後腦勺蹙了一下眉,心道:“這家夥沒他們慘。”
片刻,她聽到蕭戊生說:“童兄果然厲害,知道那麼多人,記得那麼多地方,佩服。”
童弘毅可不吃馬屁這一套,他扭過頭說:“你記得的藥材不是也挺多麼?”
蕭戊生訕訕一笑,又說:“我和蕭亭倒是也去過很多地方,那時候蕭亭才三四歲,很小,特彆小,我就帶著她到處逃,一邊逃一邊謀生,不知台兒莊你沒有去過?”
童弘毅反應神速,立即問:“逃?為何要逃?以你的個性應該不會得罪人吧,蕭亭雖脾氣暴,但那時才幾歲,哪裡會惹什麼禍?怎麼回事兒?”
蕭戊生轉眸與他對視,說:“舊事罷了,現在我們不用逃了。”
童弘毅依然蹙眉看著蕭戊生,企圖用眼神逼迫他說實話。蕭戊生卻笑看著他,不為所動。
半晌,童弘毅敗下陣來,放棄道:“算了,你既然不說那我也不問了,台兒莊,我確實去過,怎麼了?”
“你什麼時候去的普慈大師你有見過嗎?”
“…普慈大師……你和他有淵源?”
蕭戊生微笑點頭:“我曾經在那寺廟裡住過一段時間,我和蕭亭本是去取暖的,卻不曾想最後變成了討飯吃的乞丐。”
說著說著蕭戊生竟倏地出聲笑了出來,他說:“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佛家人竟說了道家的話,你覺得奇怪嗎?”
童弘毅說:“世上奇怪事多了,非要講清楚再做個分類麼。”
蕭戊生微笑,說:“我當時是覺得奇怪,佛家弟子怎會說道德經,不過後來我也是像你這樣想,世上奇怪沒有答案的時候多了去,非要分類的話,累也累死了,當下就是最好。”
“說得在理。”
童弘毅說完,提起了茶壺。
屏風後的蕭亭臉色一變,一手緊張地扒著屏風一角,眼巴巴地看著。
隻見,童弘毅眼前的茶杯慢慢變滿。
他放回茶壺,拿起了茶杯吹了吹,隨後抵在了唇邊。
蕭亭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卻聽他忽問:“對了,關於蕭亭記憶的事情你問了沒?怎麼樣?”
蕭戊生正色道:“還好,可能真的是忘記和你說過的話了。”
童弘毅蹙眉,似乎有話要說,不過依然點了點頭。
蕭亭要氣炸了!狠狠地敲了一下屏風!
怎麼不趕緊喝!
她彆過臉翻了個白眼,卻見對麵兩人齊齊向自己這邊茫然轉過了頭。三人麵麵相覷,蕭亭警惕地看著他們,而他們隻是透過她看著半開的窗戶。
片刻,再沒有動靜傳過來,蕭戊生道:“大概是風吧,我去關一下窗戶。”
蕭戊生起身穿過透明的蕭亭去關窗。
蕭亭瞥了眼自家哥哥去關窗戶的樣子,便轉眸去看童弘毅。
隻見,茶沿已經進了他的口。
蕭亭死死盯著他的喉結,手握緊。
童弘毅的頭已經抬起……
茶杯…卻出現了裂痕,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破碎一地。
蕭亭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怎麼會這樣?
蕭戊生關好窗回頭就見童弘毅猛地站了起來,垂眸驚訝地看著地上的茶杯碎片,衣袍已經濕漉漉的了。
童弘毅的目光從地上挪開,看著一臉驚訝的蕭戊生,說:“你家杯子這麼不結實啊?”
蕭戊生快步走過來,邊解釋邊拿起桌上完好無損的杯子,看了看,說:“這不好好的,你的那個怎麼會碎?”
“我怎麼知道,我喝口水能用多大的力氣,一定是這杯子有問題。”
“可這杯子質量可以啊,怎麼會?”蕭戊生喃喃自語。須臾,他說:“那我給你換套茶具。”
說著他離開了房間,去找新茶具和掃把。
蕭亭看見他離開,便再次開始行動。
這次她用了銀針。
一根細長的銀針急速衝撞出去,穩穩地紮在了童弘毅的脖子上。
細針進入,童弘毅臉色一變,下意識地捂著脖子偏過頭。卻見窗戶緊閉,屋裡無人,這銀針究竟是哪裡來的?
腦中這麼想著,人已經倒在了地上。
蕭亭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下。
這下你總該死了吧!
童弘毅閉上了眼。
蕭亭走過去取走了他脖子上的針,離開了房間去了小蕭亭的屋子。
蕭戊生回來時就見剛剛還與自己談笑的人已經停止了呼吸。他檢查了童弘毅的身體,發現了脖子上細小的針口。
推開門進去,小蕭亭還沒有睡,桌上的食物和湯圓還剩下一些。聽到開門聲,小蕭亭抬眸朝她看過來,她問:“怎麼還不睡?”
小蕭亭質問道:“你不是說把他殺了嗎?他怎麼還會來?”
蕭亭麵不改色,過來坐下,十分自覺地把小蕭亭跟前沒吃完的湯圓拿了過來,用勺子盛了一顆,吃下去說道:“現在,他死了,不信可以出去看看。”
小蕭亭掃她一眼,下凳匆匆兩步跑出去,就見蕭戊生急急忙忙地打橫抱著童弘毅穿過院子去了前堂,並高喊道:“藥嬸……”
小蕭亭為了確認消息,特地跑出去看了看。
蕭戊生忙得沒工夫理她,任由她一個人在邊上看著。宣靜宜更是一臉擔憂,不懂醫術的他隻能乾著急。
她看見蕭戊生用了很多辦法都沒有讓童弘毅再睜開眼睛,等到她哥終於放棄頹然坐在地上滿目死相才終於放心,轉身回了屋子。
至此,她們倆都以為童弘毅死了。
可,第二天一睜眼時,就見明明昨晚死去的人,竟然又活了過來,活生生的麵色也不錯地站在蕭戊生身邊。蕭戊生在教他認藥材,說了些治療紅血絲的藥材,他垂眸看著,偶爾會問幾個問題。
大小蕭亭愣在原地,皆瞪著眼,一動不動。
許久,聽見蕭戊生倏地一笑,說了句:“這個是半夏,化痰止嘔,消腫止痛止咳的,不是用來討姑娘歡心的,這是藥。”
童弘毅眨巴眨巴眼睛,抿了一下唇“哦”了一聲。
小蕭亭轉過頭白了眼騙子蕭亭,抬腳朝蕭戊生那裡走過去,她哥餘光瞥到她,對她道:“起來了?”
小蕭亭斜睨了眼看著她的童弘毅,說:“哥,他不走嗎?”
蕭戊生說:“不走,在這兒住幾天。”
礙於昨天的說教,小蕭亭不好再發火,可又因為童弘毅的確是沒死,所以她隻能繃著臉,悶悶不樂。
童弘毅有些尷尬,但他還是開了口,直接問:“怎麼?不歡迎我,我是哪裡惹你不高興了嗎?”
小蕭亭掃了他一眼,跑過去站她哥身邊不說話。
蕭戊生轉眸並沒有教訓小蕭亭的不是,倒是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對童弘毅說:“靜宜怎麼還沒有回來?”
“估計玩兒去了吧。”
蕭戊生點點頭,又問:“他平時也這麼愛玩兒嗎?”
“那倒不是,這次是例外,估計是你這兒的姑娘都比較漂亮吧。”
蕭戊生笑道:“你莫要逗我,你們走過那麼多地方見過那麼多人,見過的美人自然比我這裡多,總會有那麼些人驚豔絕倫,與我這裡的普通漂亮姑娘相比,自然是更勝一籌。”
童弘毅說:“你見都沒見過他們怎會知道她們就一定比這裡的姑娘更勝一籌呢?”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小蕭亭突然問起童弘毅之前的箭傷,故意挑明了時間,“你是不是去年秋天來過我家?”
“…是。”童弘毅看著她沉默了片刻才答,“怎麼了?”
“無事,就是想起來了一點點。”
蕭戊生驚喜道:“你記起來了?”
小蕭亭說:“沒有,依稀有點印象,哥,你怎麼會和他成為朋友?”
“就是在去年秋天啊,他來找東西,我幫了忙啊。”蕭戊生說。
小蕭亭皺起了眉,去年秋天,沒錯,的確是去年秋天。
原來一切都沒有改變,隻是日子提前了。
一邊的蕭亭閉上了眼,原來她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不過,她不會放棄殺死童弘毅。
很快,她展開了第四次刺殺行動。
等其他四人逛花燈回來,夜深人靜之時,她溜進了童弘毅的房間。沒想到就算住在蕭戊生家裡也繃緊神經的童弘毅特彆機警,兩人在房間裡做了好一番爭鬥,蕭亭都沒有傷他分毫。
童弘毅盯著眼前同樣無人的刀看了看,問:“你到底是誰?”
蕭亭自然不會和他說廢話,等他說完便一衝而上,刀刀致命不留餘手。
隻是最後還是失敗了。
因為她太過顧忌,生怕磕碰到東西驚醒熟睡的蕭戊生,動作雖大卻不敢去桌邊窗邊等地。而童弘毅特彆敏銳地察覺到,邪魅一笑,猜測道:“原來你怕這個,你和蕭戊生是什麼關係?”
蕭亭一驚,分神導致失誤。躲避童弘毅橫踢過來的一腳時,遲疑了一秒,肩膀正中,整個身子往旁邊一偏,撞到桌子。
蕭亭蹙眉打算再站,一抬頭卻見蕭戊生的影子投落在格窗上,從左邊廂房過來了。
就這樣第四次刺殺行動失敗。
第五次是叫小蕭亭把他一人騙到山上行動的。她明明記得親手將童弘毅推下了懸崖,為了確認他死亡,還帶著小蕭亭飛身下到懸崖底下看了看。
童弘毅摔得麵目全非,血肉模糊。
可是,第二天他再次以一個完好無損的樣子出現在蕭家醫館前堂和蕭戊生一起聊藥材。
命,不可改變!
那一刻,蕭亭的信念開始動搖!
但,為了執念她寧可欺騙自己!
既然殺不了他,那就隻能另想辦法了。
隻是,令她沒有想到,或者說是那些年因為她年紀小而不曾知曉的內幕,在她想辦法的時間裡以洪水泛濫之勢一點點淹沒吞噬了她對童弘毅的恨意,以及對命運有了更深的感悟,以至於陷入了一種麻木的精神世界裡不得解脫。
被命運拉扯著,直到變形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