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中安靜得隻有風吹竹葉的沙沙聲，蕭亭坐在石頭上垂眸久久未言。

那些裹挾著快樂和痛苦的回憶，隨著講述再次變得清晰起來，一切變得有跡可循，又好像一場大夢，再次把她拉入了暗無天日的深淵中。

蕭戊生在屍體腐化之前被她親手做成了傀儡，童氏又在一夜之間被她滅門，後來又因為和魔族應衫生下了半人半魔的孩子而遭到天界追殺，她的故事驚心動魄，蕩氣回腸，隻可惜對於親曆者的她來說，卻是悲慘的血淚史。

有人一生無憂愁，有人一生忙忙碌碌，也有人一生淒慘。

女媧娘娘在造人的時候是不是就把一些人的命運注定好了，就比如離頁家族時代守護的這個命軸一樣，所有人的命從出生開始就已經注定不可更改。

但，蕭亭不願意相信。

因為她現在已經回來了，回到了過去，一切並沒有按照原本的線路走。

蕭亭還有希望。

因為本是一人，彼時蕭亭內心的憂愁和傷感小蕭亭也能感知一二。她楞楞地看著蕭亭微垂的側臉，半晌問：“那後來呢？”

蕭亭回神，視線卻仍舊看著地麵，將後麵的事簡單地概括了一下，小蕭亭聽完很久沒有說話。

這就是所謂的冤冤相報何時了嗎？我殺了你我又屠了你滿城？

江湖紛爭，何時才會休止。

片刻，她又問：“那你是怎麼回來的？”

“如境都你應該知道吧？”

小蕭亭下意識地問道：“如境都？”等反應過來有幾分驚喜，“你說的是我想的那個如境都嗎？”

古往今來，如境都都是很有名的修行聖地，世人皆知。

蕭亭轉眸反問：“當然，這天下還有第二個如境都嗎？”

小蕭亭激動地瞪大了眼睛，縱身一躍跳下了石塊，晃蕩著蕭亭的衣袖，脆生道：“是如境都誰？誰把你送回來的？他很厲害對嗎？我居然還能和如境都的人成為好朋友，還見過神仙和貓妖，我好厲害啊，和話本裡的主角一模一樣！”

蕭亭麵無表情，看看她又低眉看了眼她搖晃自己衣袖的那隻手，想不到自己以前居然是這副樣子，也是好久沒見，都快忘記了。

蕭亭道：“是如境都掌門百裡風吟的…戀人，離頁……說起來他們倆也挺慘，風吟現在估計還在流浪吧，至於策玄也在流浪，我們這群人沒有一個是幸運的。”

“離頁是誰啊？”

“就是策玄，離頁是策玄的轉世。”蕭亭說。

小蕭亭將轉世兩個字念了幾遍，倏地抬頭問蕭亭：“既然是轉世，那掌門的年紀豈不是很大了，而且那個策玄是這麼死的？”

蕭亭有些吃驚，小蕭亭居然會問這些問題，腦袋瓜倒是挺靈活。不過她並不打算回答她，半晌她道：“彆人的事就算你知道也管不了，何況他死的時候你都自身難保了。”

小蕭亭失望地“哦”了一聲，又問：“那個，應什麼的，他最後怎麼樣了？”

蕭亭：“那是你未來的丈夫，他是魔族中人，你們會有兩個孩子。”

“……”小蕭亭差點驚掉了下巴，“啊？”

蕭亭一笑，摸摸她的頭安慰道：“魔族中人並非每個人都不是善類，他還是很好的，掌門也是他的朋友。”

“…哦。”小蕭亭不情不願地。

這天下午她們在竹林中練習了很久的劍術，有蕭亭的指導小蕭亭進步飛快，沒一會兒就可以僅憑自身炁撼動周圍草木。

蕭亭卻突然皺起了眉，難道就是因為自己在法術武功上有造詣所以才在後麵安排了那麼多事，好讓所學有用武之地嗎？

事實到底是什麼隻有天知道了。

等他們回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太陽如深紅的眼睛落進了黑山裡，山道上的風燈並不是特彆明亮，大小蕭亭下台階時速度有些慢。

走到半途，蕭亭借著身高遠遠地看見山腰有一盞漸漸靠近的明燈。

明燈裡的燭火微晃，身後的一道黑影卻穩穩當當。

那人從黑暗中緩緩走來，輕提起燈盞，他沐浴金光而出，臉就被照亮。蕭戊生停到小蕭亭麵前，說：“回家吧。”

小蕭亭看著她哥“哦”了一聲，跳下一級台階自覺地遞上了一隻手。蕭戊生很自然地牽住，轉身帶著小蕭亭一步步慢慢朝山下走。

邊走邊問小蕭亭今日的練習成果，小蕭亭忙問他是怎麼知道的。蕭戊生一笑答他就是知道，然後小蕭亭就添油加醋地把下午的練習說了一遍，說她可以用劍氣撼動草木，蕭戊生就誇她厲害。

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蕭亭一直在後麵默默跟著。

普天之下也就隻有她哥不管她在外麵乾了什麼都會來接她回家的人了。不像其他人那樣虛情假意地關心與目的性的詢問。

朗月星稀，微風輕拂，楊柳依依，眼前的路又長又寂寥，秋蟬鳴聲。

這晚蕭亭是和小蕭亭一起睡的。

又是一場奇妙的體驗。

翌日一早，蕭戊生早早出診，大小蕭亭便偷偷溜出去逛街。

他們去阿婆那裡買了桂花糕邊走邊吃，穿過人潮又去買了半顆王大爺家的西瓜，之後去了董記酒館要了一桌酒菜。

二樓雅間裡，小蕭亭和蕭亭搶食，兩雙筷子在餐盤上爭搶，不久小蕭亭戰敗，紅燒肉就隻能進蕭亭的肚子了。

小蕭亭哼了一聲，伸手去拿盤裡的螃蟹吃。

等她把殼兒撥了卻又被蕭亭搶了去，她一摔筷子，怒道：“靠！你乾嘛和我搶吃的！”

蕭亭邊吃邊說，“因為我想再回味回味，我身上可沒有銀子啊。”

小蕭亭看著她，見她吃得香，於是又叫小二上了一桌同樣的菜。

遊子思鄉那鄉尚且還在，她思念如浪堆積千疊卻再也回不去，因為沒地方可去。

鄉愁四韻，這裡的每一樣對於曆經千辛萬苦回來的她來說，都是一份難得珍貴的禮物。

又一桌新菜上桌，董記老板見狀，問小蕭亭：“你今天是怎麼了？戊生是不給你吃飯嗎？”

小蕭亭啊哈哈哈地尬笑著，搪塞過去：“這倒不是，是我太餓了而已。”

董記老板“哦”了一聲，說：“既然餓了，那蓮子羹喝不喝？”

蓮子羹是蕭亭最喜歡喝的東西，董記的菜單裡是沒有的。老板這麼說是想親自做給她喝。

蕭亭是臉皮厚，蕭家和老板關係也好，所以大小蕭亭一起連連點頭，“好啊好啊！”

老板一笑拍拍她的腦袋，“那等著，馬上就好。”

老板轉身打算走，小蕭亭在他背後喊道：“要四碗啊！”

老板回頭笑了一聲：“好。”

老板一走，門一關，小蕭亭暗暗竊喜搓搓手，“太好了。”

她偏頭對蕭亭說：“哎，你也喜歡喝啊？董老板的蓮子羹特彆好喝哦。”

蕭亭微笑點頭：“嗯，我自己也做過，沒他的好喝，這次回來要好好嘗嘗。”

小蕭亭問：“你剛才吃了那麼多，還吃得進去嗎？”

蕭亭斬釘截鐵：“可以。”

小蕭亭有些不太相信。

結果等蓮子羹上來的時候，蕭亭一口氣把三碗羹喝了個底朝天。

小蕭亭看著光禿禿的碗對蕭亭吼道：“你賠！”

蕭亭不以為意地微笑聳肩。然而這個笑隻有短短一秒。

傍晚她們去爬了樹，坐在樹乾上看了許久的晚霞落日。秋日的夕陽總是帶著股憂愁，它們不均勻地遍布在天邊，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

往下看是洗淨閣熱鬨非凡的街道，高樓間的燈籠從城西一直掛到了城北，照亮整個街道的同時也照亮了晚歸人回家的路。

嬉笑聲從四麵八方傳來，遠遠的她好像看見買西瓜的王大爺早早收了攤子，剩下沒來得及賣出去的西瓜堆放在牛車上，慢悠悠地走了。

晚上她和小蕭亭回了家，院中石桌上，黃酒小菜又幾碟，斷斷續續成曲又雜亂的笛聲依舊，劍氣如虹。

蕭亭仍舊作為旁觀者將這些美麗似幻，生怕一戳就破的美好儘收眼底。

夜裡她經常站在蕭戊生半開的窗前，安靜地看他提筆寫詩作畫，極偶爾的時候會去輕推開蕭亭的房間走進去看看她被子有沒有蓋好。

蕭亭這一日就是這麼過來的，日後也是如此。白日陪小時候的自己練劍，會去逛街看看那些人，並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夜裡是獨屬於她和蕭戊生的時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蕭戊生的麵龐和他本人一樣平和安靜，仰頭看著明月時，月光灑在他臉上，本人就多了分清冷之意。

蕭亭時常在想，這世間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能配得上他，他將來又會迎娶什麼樣的女子作為妻子呢？

看著明月，蕭亭想，那必定是和哥哥一樣溫柔可親的人。

她期待這位嫂子的到來。

蕭亭在這裡過了秋又過了冬，見到了洗淨閣大雪紛飛的樣子。大地一片蒼茫，洗淨閣被白霧珍藏，好像就連那白霧都對洗淨閣甚是喜歡。

大年三十，煙火滿天，鍋裡餃子咕嘟咕嘟響，院裡來了許久串門暫時做客的鄰居，一起熱鬨。

趁著他們洗碗的時候，小蕭亭偷偷將十八個餃子端給了她。

這餃子是蕭戊生親手包的。

圓滾滾胖乎乎的白餃子躺在碗裡，不知怎麼蕭亭突然想起那個被惡霸打在地上的包子。

她鼻子一酸，用筷子夾了一隻。

那是她吃過最好吃的餃子。

一切都很順利，沒有戰亂沒有惡人，來年春天冰雪開始融化之時，她是該回去了。

但，命運不可改變。

上元燈節，洗淨閣街道上，由於身高的原因蕭亭看見了童弘毅！小蕭亭渾然不知垂眸把玩著手裡的花燈。

蕭亭滿目驚訝，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不確定地問小蕭亭：“今年是何年？”

小蕭亭：“天殊八年啊！”

八年？

怎麼會這樣！

她居然回到了年初！而童弘毅比之前來得更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