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如境都回去,蕭亭就日夜擔憂。
極天海域身處異空間,常年風調雨順無病無災,那些她放過的童家人每日都會進行嚴苛的訓練,以備不時之需——既是死裡逃生之人,必定害怕天界再來要他們的命。
蕭戊生如傀儡一樣,整日兢兢業業地站在一邊,腰間佩刀半邊臉遮著麵紗,看起來像是兵馬俑。
即使是傀儡她也每日照料,穿衣束發,給他講笑話,說應照時和應照蘭小時候鬨過的笑話,有時候也會提起千池和素問他們。
然而蕭戊生就那麼像木頭似的站著,一動不動,毫無生氣。
有時候蕭亭會想,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戰死戰場,那樣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何必像現在這樣,不人不鬼地活著。
蕭亭至今最大的願望便是回到過去,來阻止悲劇的發生。在沒有實現願望之前她萬萬不可死去,更不能被天界發現。
所以她隨意不能外出,左等右等不見離頁來紙鳶,兩個孩子也都派了出去,應照蘭出去後就和他們說千池和離頁失聯了。
她此後夜夜睡不著,時常站在門口看著廣場上應衫帶領童家人訓練的場景,思緒卻飛了千萬裡。
如果命軸找不全怎麼辦?賠上性命也改變不了什麼怎麼辦?如果他們被發現天界一定會來追殺他們,到時候又要怎麼辦?
好在應衫給她沏了一杯熱茶,遞到她麵前。緣息山的茶一向很好,清香撲鼻,她回了神,就聽應衫說:“相信千池,他們總會沒事的,命軸是六界至寶,離頁一定會找回來的,至於天界,該來的總會來,現在擔心也沒有用,倒不如享受享受這苟活的日子。”
應衫的一番話讓蕭亭焦慮的心情,逐漸放鬆。
等再來消息的時候就是命軸已經收集完畢,離頁擔憂那反噬的後果,讓他們過完年再去的提議。
原本她是一刻都等不及,但離頁確實說得在理,應衫也在勸她三思,於是一來二去便答應了。
隻是沒料到,在收到應照時消息的當天晚上,蕭戊生就突然灰飛煙滅了。
蕭亭握著蕭戊生生前的腰墜,滿世界尋了很久都不見蕭戊生的影蹤,花園,密林,青石板路都沒有。
蕭戊生突然地灰飛煙滅對蕭亭的打擊實在很大,以至於從那天夜裡她就撇下海域眾人匆匆往青槐趕。中途又收到了應照時的微信,離頁出事千池先讓他們到如境都彙合,兩人又變了道,半路大雪突來,不得已在酒店住了兩天,今天才到了如境都。
雪依然沒完全消融,如境都整個還是銀裝素裹,鬆樹上、草叢中到處都是薄雪。天上灰蒙蒙的,雲壓得比較低,溫度也不高。
烏鵲白聽聞蕭亭要來,早嚇得不知躲哪兒去了。百裡落去了緣息山看元機,現在還沒回來。
素問在雙棲閣中用紫砂壺煎了些茶又為他們準備了點心,他們幾個人圍坐在桌前,已經聊了一會,卻遲遲不見千池來。
蕭亭有些急躁,問:“你爹怎麼還不來?”
素問“哦”了一聲,說:“他們才剛回來,現在在玄吟居換衣服呢,姑姑你再等等。”
蕭亭抬眼瞥她一眼,素問給她倒了杯茶,茶杯放她麵前輕磕了一聲,素問說:“先喝茶。”
蕭亭無法握著茶杯,垂眼看著杯子裡漂浮的茶葉,內心依然焦躁不安。
片刻之後,她依稀聽到了人語,起身出了門。
山道台階上的雪因為經常被人踩踏,已經變得結實踩上去並不是很滑。
千池戴著他的蝴蝶麵具,牽著離頁就走在那山道間。他白中帶青的袍擺雲一樣掃過青石,墨一樣烏黑的頭發披散在背還綁著一個白色鳥羽的發飾,看起來就像是無意到此的仙客。
幾片紅楓滾落,他偏過頭對離頁說了什麼。離頁倏地一笑,徑直抬腳往這裡走。
他沒穿如境都的紫衣,發型和千池如出一轍,大部分的頭發披散在背。裡衣雪白,外罩是一件紅袍,那紅袍如血般濃重,莫名給人一種又冷又肅殺的感覺。
走過來的時候,雪白的袍擺雲一樣掃過青石板,又被紅色的罩衫輕拂而過。
蕭亭遠遠地看著他們,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遠處的那兩人有點陌生。
沒多久,兩人到了門前,千池看著一眾人倏地一笑,說:“還排隊形迎接我們呢,真是辛苦了。”
蕭亭走出來後,屋裡的幾人就都坐不住了,紛紛跑出來一同看著他們。也被他們這副打扮怔住了,以至於整整齊齊站了一排。
應衫上下打量著千池白中帶青的衣服和麵具,笑問:“還是第一次看見你穿這種顏色的衣服,現在寒假弟子不都派下山了嗎?怎麼還戴麵具?”
千池說:“有留下來的。”
應衫:“哦。”
離頁一來,蕭亭便迫不及待地問:“離頁,答應我的事……”
“先進去再說吧。”離頁簡明扼要,說完還朝裡麵抬了抬下巴。
一圈人落座,北宮雪關上了門折回來坐下。
蕭亭忽然問:“聽說,你還給千池留了洗骨陣?”
她這話是在問離頁。
離頁說:“嗯。”
蕭亭:“現在算是把他身上的魔氣洗乾淨了沒?”
離頁掃了千池一眼,扭頭對蕭亭說:“還差一點點,還有一個地方要去,那裡是最後一處。”
幾人一同疑惑地看著他。
離頁說:“深淵。”
坐離頁對麵的蕭亭和應照時臉色有些細微的變化,在離頁看不到的地方,桌沿下應照蘭悄悄地掐了一把他哥的手,應照時眉頭一皺,抬手輕拍了一下他妹的手背,應照蘭睨了他一眼,才把手收回。
見幾人神色有異,離頁蹙眉問:“你們知道這裡?”
蕭亭沉默著,反倒是應衫一笑接話道:“聽人提起過,傳說那裡寸草不生,一片虛無,就好像宇宙的儘頭,待久了人會發瘋的。”
“師弟倒是查過這個地方,倒也真如你說得那樣,黑暗縹緲。”千池說,“入口也不好找,得去一趟沙漠。”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動身去哪兒?”蕭亭問。
“年前。”千池說,“先把你們的事情解決了我們再啟程,路上遇到他們,哎,這個照時也和你們說了吧?千年前的仇家找上門來了。”
蕭亭應衫嚴肅點頭。
千池完全不在意地笑說:“這個倒不必擔心,我們能對付。”
“你們?”蕭亭問,“就你們兩個去?”
北宮雪和素問一激動,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們,還有些可憐巴巴。
千池掃了她們一眼,笑說:“一起去。”
兩個女孩兒笑了。
蕭亭這才放心,“我還以為你們兩個又要單獨行動。”
應衫給他倆各倒了一杯茶,問:“聽照時說,風暮和恨月也來了?按風暮那個個性會不來如境都找你鬨?”
千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又不是小孩兒,鬨什麼鬨,我打發他回魔界了,緣息山的茶還沒有喝完?”
素問和北宮雪對視一眼,有些難為情地回答他,“陸湘送來的,她還請我們給她看病,說,她是不是得了失憶症腦子裡總是出現一個女孩兒,估計是母女連心,就算記憶消除也還記得那麼一點點,我們就給了她一些安神的藥丸。”
千池沉默了。陸湘潑辣是出了名,陸玲去輪回從她的生命裡消失,這對陸玲說是一種解脫,但對毫不知情的陸湘來說是有些不公。
但事已至此,隻能這樣了。總不可能讓他們重新想起,徒增悲傷。
蕭亭彼時倒好奇地問:“陸玲怎麼了嗎?”
千池與她細細說來。聽完蕭亭也沉默了,隻能說各人有各命吧。
桌前鴉雀無聲,北宮雪趴在桌上兩隻手交疊下巴擱在上麵,一隻手玩轉著茶杯,歎道:“這都是命啊。”
千池想起素問於他說的有關於風暮的事情,於是問應衫:“應衫妹夫,你和風暮相識數久,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聞言,應衫的睫毛顫動幾下,抬眸目光落在他身上,長歎一聲,說:“小孩兒吧,他想找個朋友,也不僅僅是找個朋友這麼簡單,他無心政事,無心尋花問柳,隻想自由地活著,但他貴為魔界至尊,有些事情由不得他。”
千池深有感悟,人人都想要自由,但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沒有自由。
應衫又笑問:“這一路你們倆辛苦了,血柯死了,不管這個黑袍到底要乾嗎,殺了血柯倒是為民除害。”
“是啊,”千池說,“他現在不知所蹤也不來,我們身在明處實在是有點被動。”
應衫反而爽朗一笑,“他不是要福玉嗎?剩下的不都在這兒嗎?他一定會來的。”
“這倒也是。”千池說。
應衫的目光落在默默品茶的離頁身上,問:“照時說你記憶已經恢複了些,現在可想起是誰殺你的了?”
離頁眸光投向他,不知怎麼突然沉默了片刻,千池的視線看向他的時候,他才說:“沒有。”
應衫被離頁那一陣莫名的沉默弄得有些尷尬,聽他說完訕訕一笑。
離頁又補充道:“早晚會想起來的。”
應衫:“那千池是不打算進去了?”
千池:“嗯。”
這時,離頁開門見山,問蕭亭:“現在就進嗎?想好了?”
“現在。”蕭亭斬釘截鐵。
離頁答應得很爽快:“好。”
離頁從體內取出命軸,放在桌上,一桌人的目光就都被它吸引。目光炯炯,離頁看著蕭亭提醒道:“記住,古往今來沒人進去過,我叫你們出來務必聽話,不要逗留。”
說著他掏出一個東西,推給他們,“這根細繩你們綁在手腕上,我在外麵會提醒你們,有規律地拉動三下,你們就得出來。”
“好。”應家四口異口同聲。
他們照著離頁所說,繩子的一端綁在了自己手腕上,另一頭綁在了離頁手腕上。
之後離頁站起,垂眸打開命軸,卷軸鋪開,他隔空一道藍光拂過,命軸就有了動靜。
金光浮現,離頁抬眸對他們道:“生辰八字給我。”
應家四口一一回複。
離頁垂頭一頓操作,蕭亭一臉激動,馬上,馬上就可以救哥哥和洗淨閣的所有人了。
當寫著他們四人的命運的紅色字跡浮現在虛空中時,反常的,在場的所有人都能看見,他們一齊抬頭看著那些跳動模糊不清的字。
即使看不清,北宮雪也連“哇”了好幾聲,素問蹙著眉感到好奇,應家兩兄妹卻一副準備好赴死的表情。
離頁道:“進去吧,記住我說的話。”
蕭亭掃了他一眼,片刻化為一縷煙絲穿進了那寫著她自己命運的字跡中。其他人緊隨其後。
北宮雪和素問叫道:“小心啊!”
他們進去之後字跡還沒有消失,房間裡一片安靜,皆擔心著他們。離頁偏頭看著千池側臉道:“希望他們真的能成功吧。”
千池目光瞥掃過來,眼睛彎了彎:“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