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離頁的一句去牡山,翌日清晨,吃過早飯,千池匆匆和唐迎告彆帶著應照時和花與鳴四人照著楊沉舟的指路,開了一個小時的車到了牡山。剩下的幾人就帶著他簽好的文件回了如境都。
深秋臨冬,牡山已經一片金紅。紅的是楓葉,金色多是銀杏葉,路邊到處都是落葉,腳踩上去沙沙作響。
此處曆經千年,早已沒了往日蕭條荒涼模樣。山依然是山,可卻房屋遍地,牛羊成群,到處都是人氣。
山腰處建起了很多平房,牛羊舍就離房屋不遠。一個穿著簡單的婦人戴著圍裙出門,手裡端著一個盆走到雞舍喂雞,還有一戶人家的婦人出來到門口堆積的木頭前抱柴火。
他們的車就停在一棵楓樹下,從那裡收回目光,往周遭去看。
連綿的山峰,紅黃交織成一片,秋天的涼風吹來,掀起幾人的劉海,片刻之後落下。
千池收回視線,偏頭卻見離頁卻仍舊蹙眉盯著山體出神,他問:“都過去了那麼久,你還記得是哪裡嗎?”
離頁的目光從山體上離開,落到千池臉上,又看向山體抬手一指:“記得,應該就在那塊兒。”
花與鳴朝那邊眯了眯眼,疑惑道:“都那麼久遠了,就算你記得,你確定那陣你能找到,萬一被人挖了蓋房子怎麼辦?”
應照時拱了他一胳膊:“你彆烏鴉嘴!”
“我…”他吐了一個字就閉嘴了。
花與鳴的擔心並不無道理,杭州和緣息山的陣還能找到,那是因為一個是公園一個是元機的居所,都不是其他人可以隨意動不得的。
但這裡就未必了,時過境遷這裡的土地多有主人,主人想乾嘛乾嘛可無人管得了。萬一真的被挖了蓋房子,那他們恐怕得給人家賠一棟了。
離頁心想,如果真的蓋了房子那他就賠一棟,反正他有錢。
千池拽住了他的手腕,說:“先去看看吧,要是真的再想辦法。”
離頁垂眸掃一眼抓著他手腕的那隻手,隨即看向他,“嗯。”
千池打開車門拿了一瓶水出來。紫蝶又不見了影蹤,今早他尋了半天都不見,於是乾脆就不帶它了。
進山的路是有台階的,台階很高,漆黑光滑而落有殘葉。花與鳴一身白衣打著紅傘,應照時穿著連帽外套,離頁照舊穿著昨日的衣服。
那衣服昨晚被千池洗掉了烤肉味,今天早上便乾了。花青坐他肩膀上欣賞風景。
爬山過程中,花與鳴問:“那陣你啥時候布下的?我怎麼不知道?”
離頁:“千池從天界回來之後。”
應照時:“…舅舅當時都已經是半仙半魔了,大鬨了如境都之後就不知所終了,就算你布下洗骨陣,你怎麼確定他一定會走進去?”
離頁掃了他一眼,說:“想吃狗糧嗎?因為我知道他一定會來這些地方,緣息山,杭州,青槐都是我們來過住過很久的地方。”
果然是狗糧。應照時:“哦。”
離頁又道:“我本來是沒有打算在這些地方布的,這法子是下下策了。”
千池心臟倏忽一跳,忙問:“是出了什麼變故嗎?”
離頁點頭,“我尋你尋到一半,牽絲線失去感應能力了,天大地大我上哪兒去找你,如境都你暫時是回不去,所以我在你最有可能經過的地方布了陣,最後去了江南等你,你不是也說出了眾生相後牽絲線斷了一截麼。”
之前在杭州說過,如果牽絲線失去感應能力的時間和他出發去找他的時候相同,那他是找不到他的。
現在聽離頁這麼一說,牽絲線早在眾生相中就失去了感應能力。怪不得離頁找不到他。
原來在他入魔生不如死的那段日子裡,仍舊有人為他擔憂操勞。在真實的世界裡,為他謀陣等他回來。
千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垂在一側的手靠近離頁的手,觸碰到手背快速抓握住,沙啞帶蘇感的聲音響起:“辛苦了。”
離頁也看了他一眼,嘴角牽動微笑了一下。
爬了半個小時,到達山腰,離頁舔了一下嘴唇,千池遞過來擰開的礦泉水,他接過喝了幾口便拿在了手裡。
很快到達山巔。此處千年前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彼時卻是一片廢墟。廢土之上枯草叢生,落地的木板上布滿了螞蟻噬咬的小孔,一根草穿過腳邊破敗的紅磚,在風中搖晃。
除此之外這裡彆無其他。想來曾經也該是住過人的,現在荒廢了。
“這兒以前是一片樹林的,這麼多年,就變成了這副樣子。”離頁歎道。
花與鳴把傘柄扛在肩,“物是人非啊。”
離頁上前一步,抬手將廢土清走,隨即咬破自己的食指。
幾滴鮮血落地,離頁向後退了一步,地麵開始震顫繼而“轟!”的一聲,一道藍色光柱直衝天際。
他回頭向千池伸出手,千池卻朝他笑笑,一腳踏進了陣。
離頁瞳孔一縮,一轉身想進卻進不去了。他抬手拍了一下屏障,卻被一下彈出飛起。
“啊——”花青叫道。它又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
最後,還是花與鳴及時出手截住飛翔的離頁。
落地後,陣中背對著他們的千池兩手已握成了拳微顫著。他換成了在如境都的扮相,紫衣加身,戴著蝴蝶麵具。後背微彎,垂著頭,整個人都透著緊繃與痛苦。
黑氣被圈在屏障中,由千池的身體放出,慢慢聚攏變成一條條恐怖的黑線流向天空。
那些黑氣如同魔爪一樣在千池身體裡待了千年之久,久到似乎已經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強行剝離清除就如同生生剝掉身上的一塊肉一樣疼。
更何況還要洗骨,這就相當於要把原本的骨頭抽離換一副新的進去,沒有麻藥,沒有外力,隻能在清醒的狀態下做,又要同時進行兩者,這其中痛苦不是誰都可以忍的,簡直就是疼上加疼,陣法消失就如同在鬼門關走過一遭了。
黑氣肆虐起來,逐漸龐大濃重、密不透光,即使在陣外也能感覺到那些黑氣是如何的恐怖。
陣外三人滿目擔憂,黑氣越來越多,千池也愈發的不好,身體逐漸開始左右搖晃,看來是快撐不住了。
離頁悶不吭聲,其實也在忍受非人的痛苦——千池痛苦他分了大半過去。
說是壽命相抵,每洗一次骨他的壽命就會減少,至於是多少他不知道。但應該是可以活一段時間的。
等到幫他完成洗骨去除魔氣,完成蕭亭的請求,抓到黑袍他就可以回去了。隻是那個時候他真的願意回去嗎?
白蘇給了他選擇和支持,讓他一切隨心。可他畢竟身負重任,幽蒙穀一脈還得靠他。
執念難消,浮世萬千,人人執念皆難消。
下唇被他咬破,秋風吹過,風裡多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他的上半身漸漸開始微顫,腳站不住,指甲陷進肉裡,手心估計也破了。
“轟!”
地麵又是一顫,洗骨進行到最後了,強度也增加了。
千池覺得有人拿著鐵錘將一根根巨大無比的尖銳鋼釘釘入了自己的天靈蓋、胸膛、腿骨、腳腕……鑽心地疼…
“啊———”
同之前兩次,他仰頭大叫,驚走了枝頭的鳥雀,一口血就從口中噴湧而出。
世界在這一刻靜止,耳邊的風聲呼嘯而過,樹葉恰在此刻沙沙作響,身後的花與鳴的聲音有些模糊:“爹!”
他緩緩抬起頭看著紅楓怔了片刻,虛弱無力地轉過身,隻見…
“噗呲—”
離頁吐血的情景映在他驚恐的眼底,光柱在此刻消失。離頁抬起濃鬱情緒的眼睛看他,他向前邁開一步,下意識地抬手啞聲叫道:“寶寶……”
在閉眼之前,他看見花與鳴向他跑了過來,看見應照時拽著要倒下去的離頁,並叫著他的名字。
花與鳴及時過來扶住他的頭,避免磕到地上。他垂眼看著懷裡的人,臉色蒼白,唇上沾著血跡,他抬手擦去千池嘴角的血,看向應照時。
應照時也看著他,問:“這下怎麼辦?離頁傷得不輕啊。”
“不會吧。”花與鳴感到頭大,“怎麼回事啊,離頁也沒進去啊怎麼會傷到?”
“我怎麼知道。”應照時抬手拍了拍離頁的臉,叫了幾聲離頁壓根就不搭理他。他蹙著眉,猜道:“離頁不會將舅舅所遭分了些過去吧?為什麼緣息山那次什麼事都沒有?”
花與鳴醍醐灌頂,邊把千池抬起邊說:“按他倆這種癡情程度很有可能。”一手撐傘一手扶人實在是有些費力,他把他爹的胳膊抓住,對應照時說:“先把他倆送醫院吧,萬一掛了怎麼辦。”
“好。”應照時說完轉身就打算背離頁。
誰知,變故就發生在此刻。
一陣狂風暴起,迷了兩人的眼,等到風停時,寒劍破風而來劍尖就要刺破花與鳴的眼睛。
他瞳孔驟縮,抬腳踢開。
“鏘!”長劍離手,紮入地中。幾個同樣戴麵紗的男人,提劍從天而降衝向了應照時。而花青鳴對麵是個半遮麵的男人,露出的眼睛極其好看,還穿著外套。
恰在此時,那人當即向千池伸出了手。
花與鳴向後一撤步,偏過身躲過,用力一堆將千池推出。幾個光圈兒將千池圈住,免得他被賊人傷到。
“你是誰?!”花與鳴抓握住他五指緊繃的手腕問。
那人將手橫掃過來,花與鳴的傘高高拋起,低頭躲過。傘回到他手中,僅憑一隻手,和那人糾纏。
雙臂纏繞又互推來回,回身穿掌,掩手護擋,攬雀尾……
最後提腕反拿,遊山蓋位到那人後背,絆腳勾頭將他摔倒在地。
再一抬眸,有人提劍當空一劈!
“砰!”
沙土飛揚,落葉驚起!一道筆直的凹印驚現!
花與鳴身輕如燕飛起,在那人抬頭尋他時,身形穿過飛揚的塵土,一腳踩下…
擋住了!
花與鳴立身與劍上,乘機一腿橫踢,那人及時收劍,花與鳴旋字轉體,一腳踢到胸膛!
後退數米,那人握劍隔著一段距離看著他。
花與鳴旋身落地,餘光瞥見應照時那邊也被人纏著,離頁躺著被護在屏障中安然無恙。花青在他邊上守著。
應照時一手撐地,兩腳接連不斷地捶打攻過來的一人。那人在勁力十足的攻擊下失去了戰鬥能力,就這麼站著,一腳踢下去他便倒地不起了。
花與鳴看對方還那麼站著,瞥眼方才倒地的人就抬起了腳。想要看看這人究竟是誰。
然而賊人的麵容豈是那麼容易看的。
當即,劍氣如虹撲麵而來,太極八卦金光乍現,飛身咆哮著向他疾馳過來。
“轟!”
地麵震顫不已,落英繽紛,劍尖抵著一片看不見的屏障。劍尖與屏障相交之處,星火迸裂,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花與鳴對付他毫無壓力,他目光如電,狠厲道:“黑袍在哪兒!說!”
即使半遮麵,他露出的眼睛卻微顫了一下,握著劍柄的手轉了一下。
“不說是嗎,那你就去死吧。”花與鳴說。
下一刻,他微微用了些力道,就將那人重重推了出去,鮮血直流,當場斃命。
應照時瞥到:“你怎麼把他殺了!”
花與鳴卻不以為然,冷眼看著他,不鹹不淡道:“他要殺我爹,我為什麼不能殺他。”
應照時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餘光劍氣而來,他隻能與其他人接著周旋。
那人剛死,餘下的幾人將矛頭指向了花與鳴。他們麵麵相覷,片刻一哄而上。
花與鳴就站在那裡,“來吧,速戰速決。”
話還未落地,所有人高高跳起舉起手中長劍,劍浪轟然劈下,紅傘炸裂而碎,碎片如刀劍向四方而去。
花與鳴實在是沒有料到他們竟然會集體先把他的傘砍碎。
烈陽照射,花與鳴的皮膚立刻被焚燒。
一團團黑色在臉頰上出現,黑色中間燃起了紅色跳動的火苗,縷縷白煙從臉頰而出,漂浮扭動不知要去哪裡。
灼熱的痛感遍布周身,花與鳴整個人就如同一件活生生的可燃物。等待燃儘,灰飛煙滅。
“啊——”
他尖叫起來,連連後退,急忙脫下衣服包在頭上。那邊的應照時打眼一瞧,見此情景,急忙擺攤糾纏的人,邊向花與鳴那邊跑邊脫下外套,到跟前套到他頭上。
應照時儘量替他遮去大半陽光,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脖頸處。對麵那夥人見他倆自身難保,當即所有人齊齊向地上失去保護的千池邁開了腳。
這一幕惹得應照時心都提了起來,偏偏花與鳴疼痛難忍。他向前邁了一步,抬手在千池身邊不遠打出一道靈力,逼退那些人。
然而隻是無用之功,“花與鳴,你自己一個人行不行?!”
被外套遮著的花與鳴,透過間隙露出兩隻眼睛,蹙著眉啞聲道:“可…”
他話還沒說完,隻見應照時抬起了頭看著對麵。
風暮從遠處走來,不緊不慢地踏著步子,恨月跟在他身後。風暮:“各位,要不,和我玩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