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離頁喉結滑動一下,聲音依舊沙啞……(1 / 1)

千年三見 歎非晚 4958 字 10個月前

“怎麼回事啊?平白無故地怎麼暈過去了?”應照時被千池帶進門,徑直走到床邊,看了離頁的眼睛又掀開被子一角,替他把脈。

房間裡站滿了人,千池擔憂道:“如何了?”

應照時沒說話,片刻之後站起來問:“脈象比較亂,其他還好,他暈倒之前乾嘛了?”

“沒乾嗎,隻是好像什麼人問他是誰,還問牡山在哪兒。”千池說。

“牡山?”

“牡山就在青槐,離這兒也不遠,開車一個小時就到了。”楊沉舟說,“和他說話那人叫他到牡山乾什麼?”

千池掃他一眼,搖搖頭走到床邊坐下,垂眸看著緊閉眼睛的離頁,輕輕地將他露在外麵的手放進了被子裡又撚了撚被角,歎息道:“隻有等他醒來問他了。”換了語調問應照時,“他什麼時候會醒?”

“這個說不準,個把小時或者一兩天也有可能。”應照時說,“他沒事,你彆擔心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千池叫其他人離開回去睡覺,素問轉身時被他叫住,“一會兒我過去找你,彆睡。”

素問回眸,千池正抬眼看著他,說:“我們父女倆聊聊天。”

是談心吧。上次在魔界與風暮決裂的那個晚上,千池也和談了很久的話。告訴她有執念並非一件壞事,隻是她執念放不下的人,並不喜歡她,若再執迷下去就是浪費時間。素問當時正值悲傷與憤怒邊緣,但依照她的性子應當是聽進去了些。隻是今日再見風暮,她還是有些慌亂,可見並未把風暮放下。

幾個小輩將同情的視線接連投到她身上。素問深知此次談心避無可避,索性點了點頭。

一行人出去關了門。千池抬手撥了撥離頁的劉海,看了他很久才起身倒了杯水喝。

紫蝶飛到了離頁的頭頂,千池坐在桌邊對它道:“你彆鬨他,去彆處玩兒。”

紫蝶的翅膀震了幾下,離開離頁的額頭到千池肩膀上停駐。

對麵廂房裡響起人語,聽音色應當是北宮雪和應照蘭。隔得太遠,聲音模糊不清。

床上的人依舊沒有動靜,安靜沉穩地睡著。

按亮手機,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千池掃了眼離頁,起身走到對麵敲開了門。

十點二十,北宮雪花與鳴趴在牆角和餘下的幾人偷聽。

院中天井下的父女二人並肩而坐,千池指了指池中靠著唐字卷靈力養得鮮活的蓮花,問:“這花還長得不錯,和聽花穀的桃花相比,哪個好?”

池中的桃花粉嫩,一隻鯉魚跳出咬了一片花瓣隨即落水。素問眸光一閃,說:“花本不同,比不了。”

千池說:“是不同也比不了。”

素問感到疑惑,扭頭問:“那爹為何還要問我?”

千池站起,雙手自然垂落仰頭望著郎月,有股溫沉又悲憫的氣質,將話儘量說得委婉:“風暮為人做事全憑心情,我之前就和你說過了,他的心思連我都看不懂,我年紀也不小,加之鏈枷業障魔氣纏身,沒多久就會離開人世,我總希望你該尋個靠得住的人啊。”

“什麼活不了多久,爹竟說胡話。”素問站起有些急了。

千池卻一反常態地歎息轉身道:“有因有果,千年前種下的因總該要還的。”

他看著素問的眼睛說:“風暮既然與你說清,你們也就無緣了,素素,放下吧。”

自魔界一彆素問本就打算放下他的。但自密林一見,今日又是一見,不經意間將她那點逐漸淡化的小心思慢慢一點點勾了出來。她性子裡的倔強是隨了千池,道理她都懂,但事情落到她身上那些道理就顯得不那麼有說服力了。

她握緊了拳,垂著頭,抿了抿唇,又問:“那爹為何如此執念策玄?以至於千年不放?”

這丫頭是在和他頂嘴了。

千池倏忽一笑:“我們真心相愛,我等他輪回轉世千年,他為我留了一縷殘魂隨我千年之久又為我布下洗骨陣,今生轉世重新愛上我,我們和你們的情況不同啊。”

“…什麼洗骨陣?”

“就是我讓你查的那個大陣,叫洗骨陣,那是策玄布下的,替我洗去魔氣。”

拐角的北宮雪小聲尖叫道:“原來那個陣叫洗骨陣啊,嘶,太感人了…”

應照時輕敲了一下她的頭,“小點聲。”

北宮雪扭頭看他一眼“哦哦”兩聲,接著偷聽了。

素問沉默良久,坐回天井依舊垂著頭,“風暮他也並不是全憑心情辦事。”

“哦?怎麼說?”

風暮的確意氣風發,貴為魔尊位高權重喜怒無常。卻也通得人情,同她去人間之時也幫助過很多人。隻是他從小便被魔族當做玩物,把他同一眾魔關押在一起,讓他們自相殘殺,唯有勝著才可存活。

那一天夕陽半沉,到處都是金紅色,到處都是死去的人。

屍體堆疊如山, 風裡都是難聞的味道,血像河溪一樣蜿蜒流淌, 又在低窪處彙集, 有些已經乾涸成了鏽棕色,有些變得濃稠黏膩。

風暮就是從這樣的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破爛的衣衫在微風中飛揚,握著一把流血的刀,滿臉鮮血屹立於屍顛,眼睛裡是對麵一群高大的魔物打量著、戲謔著看著他的嘴臉。

明明是吵鬨的場景,而他卻什麼也聽不到,世界很靜耳邊隻有風聲,他平靜又麻木,仿佛是一個冷血的怪物。

此後他被帶進魔界萬魔窟,接受非人的訓練。擊殺、蠱毒、奇門之術,每過一段時間都會有考核,考核不通過那就隻有一個死字。他為了活下來,拚命訓練,不會思考沒有朋友,逐漸被培養成一個殺人利器。

魔界王子借他殺了魔王,提前登基。此後魔界一時興盛,在三界中鼎立。曆史上沒有哪個勢力擴張到一定規模會平安無事,就例如,中世紀的獵殺女巫,弑佛。

沒多久,天界起兵進攻魔界,魔界生靈塗炭,上任沒多久的魔王就此殞命。

魔界群龍無首,又起紛爭,將十歲魔王之子推上王位成為傀儡。

萬魔窟各懷鬼胎,大臣借風暮之手將舊魔王心腹一一鏟除,魔王權力逐漸被大臣架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過河拆橋反將風暮關入大牢。

應衫那時還是魔界將軍的下屬,某日將軍領了“魔王”的命來萬魔窟商議政事。“魔王”想對天界下戰書,一雪前恥,卻遭將軍拒絕。“魔王”一怒之下,把他也打入了大牢。

三人於牢中相識,將軍早早聽聞風暮大名,想從他口中知道些內幕。風暮不說話,坐在一邊,閉著眼。日後風暮與應衫講話,應衫沒事會與他說人界之事。風光霽月,清風郎朗,美人如仙,公子如玉。

風暮垂眼啞聲問道:“你在說什麼?美人公子都是些什麼,能吃嗎?”

應衫感到驚訝:“啊?”

見他如此愚昧,將軍本想騙他說實話——那魔王為何會在明知魔界死傷慘重之時執意和天界作對。

風暮說:“我說了我必死無疑。”

將軍這才覺得風暮並非癡傻。今後,應衫與他在地上用石子下棋,慢慢地風暮有了些人的反應。會笑會生氣心境也慢慢發生變化。

牢獄之災不日結束,出去時魔王和大臣已死,魔界當真群龍無首,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竄,風暮被推上王位成魔族定心丸。

玩伴應衫竟成貼身護衛——教他如何應付這些人。將軍依舊在邊境。

把他變為殺人利器的人要求封他們一官半職,應衫看他們痞裡痞氣想要風暮拒絕,風暮卻由於小時種下的因,見到他們就條件反射,迫於壓力便給了他們官職。

之後事情一發不可收拾,那夥人更變本加厲,惹得魔界雞犬不寧,甚至還威脅風暮自殺將王位拱手於他。風暮不願,他穿著應衫為他準備的黑衣,打扮得□□,肅穆清冷,倒真像一個君王一般坐在地毯上,張著手垂眼看著……茫然無措。

這雙手替他開了生路,又把他轉手送進了地獄。

他年紀太小,本不該記得那一天的。但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記得那天風裡的血味,記得他們高聲刺耳的奸笑,笑得他心涼,笑得他渾身汗毛直立。

他在記憶開始的那一天,便身處地獄,不見天日。

他沒有名字,身上隻有一把出生就掛著的長命鎖,鎖上有個“風”字,暮字是他自己後來取的,也是他從屍山爬出時那半邊天的金紅暮色。

應衫與他年紀相仿,端著吃食進來時便看到了他這副樣子。他把盤子中的食物取下放好,擺好筷子,坐下睨著他的側臉,故意說:“我都快要成保姆了,大人,賞臉吃口吧。”

此時的風暮還沒有人性,他隻當應衫是個短暫的玩伴,玩具,順便照顧他起居的下人,就如同當年的他。

風暮吃著吃著,應衫問他:“那些人鬨得越來越凶了,你說應該怎麼辦呐?”

聞言,風暮的目光定在一處,慢慢聚焦變得凶殘。

都是他們把他變成這個樣子的!

“殺。”

風暮和應衫聯手與他們周旋,先是緩兵之計又是請君入甕。他站在高台,背著手冷眼看著官員用刑,手起刀落,他們就這樣死了。

眾魔不知,彼時高台上的他,表情發生了細微的變化,終於,終於死了。

那一刻他覺得無比輕鬆。風暮仰頭望了眼天,風裡依舊是熟悉的血腥味,天空高遠非常,他覺得此後魔界無人再敢威脅他了。

可是,威脅沒了,他心裡卻覺得空落。風暮不知道自己生在何時,不清楚自己究竟幾歲了,也說不明白自己的來處。像是個無著無落的不速之客,就算是個君王也顯得和他們格格不入。

他很孤獨,位居高位卻不知自己要什麼。

起初,風暮是住在山巔的,因為山巔草木成群,幽靜閒雅。應衫身手利落、精明能乾,又對他照顧有加懂他的不知所求,他就特意讓應衫住到他隔壁不遠處的屋子裡。

燭火微顫,應衫在旁沿墨,風暮突然問:“我們是朋友嗎?”

應衫抬眸朝他看過來,眼睛一彎,說:“你是君王我是下屬,不是朋友。”

他日複一日的當著君王,處理著魔界的各種雜事。白日聽著眾魔吵鬨不休,夜裡回到山巔,借著朗月和燈火,望一眼屋裡的人,再在對方看過來之前,目不斜視地走開。應衫就一直陪著他,從淩晨起床到深夜萬籟俱寂。

魔界也在他統治的這些日子裡安寧無事。

他原本以為應衫即使不是朋友也會一直陪著他,直到某次讓他出去辦事,讓他看見了在廢墟之上跳舞的蕭亭,從此應衫的心飛了,他唯一的“朋友”也沒了。

至今他都記得,應衫當著殿下兩排人的麵交出使者令牌,向他作揖辭行的情形。

外麵夕陽如火,鳥雀成群地飛過,帶來了一陣悠揚婉轉的叫聲。

風暮胸膛起伏看著殿下的應衫,垂在一側的手握拳,他知道應衫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最後他放了他,一揮手應衫道謝轉身離開。踏出門時橘紅的夕陽爬上他的背,本該柔情的一幕,可他的背影卻是堅決如鐵。

細密的針紮進風暮的身體,他就這樣看著應衫一步步離開了魔界。

應衫從此一去不回,風暮身邊也再未有過“朋友。”

風暮形單影隻,度過了無數春秋,山巔的樹不斷在綠黃紅之間切換,無人可與他輕鬆地聊天,無人能懂他的不知所求。

他經常走在山巔那條鋪滿落葉的蜿蜒石路上,不知道要去哪兒乾些什麼,更不知道林中的鳥群為何總是成雙成對。

他一直都在找朋友的路上,找一個真正懂他的朋友。

原來風暮的武力值是這樣來的,和他相識這麼久還從未聽他提起過這些事。

角落的北宮雪聽完,感歎道:“沒想到他也挺慘的。”

千池久久未言,半晌抬眸對素問道:“就算他行事作風有解釋,但他終歸不愛你,素素。”

素問深知此,點點頭“嗯”了一聲,“我,我知道了。”

千池欣慰,溫柔道:“那就好,夜深了回去睡吧。”

素問“嗯”了一聲站起,角落的幾人見狀紛紛招呼跑路了。千池對素問說:“若他日後來了,你可知如何與他相處了。”

素問猶豫片刻點頭。

她知曉那就再好不過。千池也如釋重負回了房,隻是沒想到剛進去就看見離頁正呆呆地坐在床上。

他反手關了門,兩步走過來坐下,拉起他的手,笑道:“你醒了。”

離頁收回呆滯的視線,目光緩緩從被子上移開落到千池臉上。千池手上的寒氣一點點傳過來,他卻渾然不知,手背擦過千池的手心,撫上他帶著涼意的臉,啞聲道:“我們明天去牡山吧。”

千池飛快地蹙了下眉,問:“為什麼要去哪裡,那個人是誰?”

離頁喉結滑動一下,聲音依舊沙啞:“那是我,牡山中有洗骨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