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 從心底蔓延起了一種難以形容複雜……(1 / 1)

千年三見 歎非晚 9188 字 10個月前

四十分鐘後,醫院大廳。

應照時在窗口辦完住院手續,急急忙忙地跑出來交給了護士。手續辦完,取藥,等等一通手續,這半天跑下來累得他隻想喝水。

到住院部,爬上三樓走到病房前推門進去,風暮坐在千池床邊垂眸看著他。恨月坐他身邊削著一顆紅蘋果。花與鳴不知所蹤,花青擔憂地一直圍著離頁飛。

“你怎麼不回魔界?”應照時走過去擰開水瓶,問風暮。

一反常態,風暮竟然搭理人了。他視線從千池臉上移開,看向他說:“我可就他一個朋友了,若是死了多可惜。”

“朋友?他可沒承認你是他朋友。”應照時他一口氣喝了半瓶問。

風暮:“那是我的事。”

一場大戰過後,那些人死傷慘重,綁了幾個卻是一個字都問不出來,餘下一個膽子比較小的,哆哆嗦嗦地說:“他隻交代讓我們把百裡風吟帶回去,其他的我們什麼也不知道。”

風暮的壓迫感太強,一個淩厲的眼神,那人打了個哆嗦,顫顫巍巍地說:“他還說,如果不把他帶回去,他會死得很慘。”

“什麼意思?”

“有,有人要殺他。”

“黑袍在哪兒?”風暮逼問道,“誰要殺他?”

“不,不知道,我們也隻是聽命辦事。”

“黑袍想救他,也是啊人死了,他還怎麼讓他入魔為他所用。”

風暮再逼問要殺千池的人是誰時卻怎麼也問不出了。那幾人最後都被風暮殺得殺,放得放。他凡事隨心,應照時想攔也攔不住。而那個被花與鳴殺死的人也沒有死,倒是被風暮殺了。

護士們進來紮針輸液做登記,狹小的病房中瞬間就被擠滿了。高貴的魔尊屈尊到角落,恨月拉了他一把,讓他小心後麵的凳子。

離頁的臉色比千池要差很多,蒼白無力和花與鳴的慘白皮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紅唇好似裹上了一層白霜,雙目緊閉,好像一具“屍體。”

小護士大概是剛畢業不久,拿著器具過來垂眼一看,便驚住了。

一是被毫無生氣的臉驚訝,二還是因為那張臉——冷峻,淩厲,五官精致。

“趕緊紮針吧。”一邊的應照時催道。

小護士“哎哎”兩聲,抓起離頁修長骨骼分明的手,在手背消毒。

兩人情況不同,離頁一共給開了三瓶藥,千池隻有兩瓶。弄好之後護士們就打算出去。

小精靈在哪兒都招人稀罕,花青坐在應照時肩膀上,引來了幾個護士的注意,紛紛驚喜了一番,指給其他同事看。

被看得次數多了,花青縮到了應照時脖頸後,不見人了。護士們笑笑走了。

恨月的蘋果終於削成了小塊,放在透明塑料盒中,用叉子取了一小塊遞到了風暮嘴邊,“大人。”

風暮掃了眼,說:“你吃吧,我不餓。”

恨月又將蘋果放了回去。

應照時抱臂靠在牆壁上,問風暮:“你知不知道誰要殺他?”

“他仇人那麼多,誰知道是哪一個。”風暮說。

“他究竟得罪了些什麼人呐?”

說起這個,風暮就一陣感慨:“平民,王公顯貴、仙人、厲鬼,天上地下被他得罪了個遍。”

他隻知道千池殺了很多人,具體殺了些什麼人,這些應照時倒是第一次聽說。感慨的同時,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們認得舅舅?”

千池如今的這張臉,沒人認得他是百裡風吟,也無人知道他就是千池千掌門。

風暮卻說:“你彆忘了血柯已經死了,他和千池可有大仇,迫於黑袍他一時沒有大張旗鼓散播出去,但依他的個性,並不會那麼乖乖地聽話,暗地裡定會散播,現在死了,你說他的手下會覺得誰是凶手。”

“他手下的鬼魁會說話?”

“有時候話並不一定要說出來才能懂。”

花青湊到應照時耳邊,沉聲道:“那小魔王現在豈不是也很危險?”

應照時眼睛盯著風暮的一舉一動,“你要帶他回去嗎?”

花青看看一動不動的離頁,搖搖頭:“他不會跟我走的,隻會把我趕走。”

應照時頓了頓又道:“照你這麼說,天上地下都要殺他,那舅舅豈不是死定了。”

“有我看著他,他死不了。”

應照時隻覺得好笑。蕭亭說過,千年之前要不是風暮阻攔,他們早就拿到了福玉宰了血柯,哪還會有後來的事情。現在怎麼又當起好人了。果真是凡事隨心,說不準下一秒又會站在他們的對立麵。

所以他警告道:“我看是有你看著,他才更危險,你趕緊走吧。”

風暮這下變了臉色,抬眸看過來,說話依然很高傲,道:“你管得了我?應衫的兒子怎麼一點都沒有把他老子的唯命是從學來。”

應照時懶得和他計較,冷哼了一聲,彆過了臉。風暮白了他一眼,隨後將視線落到了千池臉上。

他的臉色依然不太好,臉色很白。正午的烈陽透過窗子照得他臉上一片金黃,幾何圖案恰好爬上他的臉,風暮就這樣垂眼安靜地看著他。

恨月目光落到風暮的頭頂上,然後是那隻極好看的手。風暮經常走的那條落葉大道後,總是跟隨著一道瘦高而孤獨的影子。

而他好像一如當年在魔界那個漫山遍野都是花草樹木的山巔之中在背後看著對方。就這樣,看了整整一千年。

應照時手機震了幾下,是蕭亭來消息了。他點開查閱,千池就是在他剛看完時醒過來的。

入目便是醫院的天花板和吊燈,接著便是腦袋炸裂似的疼痛。千池陷入枕頭裡,抬手扶上自己的頭,耳邊就有人問:“醒了?”

他蹙著眉扭頭一看,簡直像是活見鬼:“…你怎麼在這?”

風暮:“我說了會再會。”

千池沒好氣道:“你這麼一說好像料到我會這樣,你很可疑啊。”

風暮不看他,視線朝窗子看去,高傲道:“隨你便。”

千池也懶得和他說,轉頭看到了應照時和坐他肩膀的花青,然後就看到了另一張床上的離頁。

離頁的臉色十分不好,唇上的血跡還未乾涸就被蓋上了一層白霜,薄唇上隱約還能看見些凹印。

見此,千池掀開被子下床,應照時抬腳想要過來扶,風暮卻搶先一步拽住了他胳膊,好心提醒道:“他死不了。”

“走開。”千池急切地甩開他的手,用另一隻手拿起藥品,朝離頁那張床邁步。中途藥瓶被應照時拿去了。

他拉個凳子坐在離頁床邊,垂眼看著他。應照時及時道:“他把你遭受的痛苦應當是分了些,至於緣息山那次為什麼沒反應,還是等他醒來問他吧,他比你傷得重多了,得住幾天院。”

怎麼會這樣?!

他怎麼不將陣法的事情問問清楚?

千池心中責怪自己。

他抬手摸了摸離頁的臉,大拇指沿著唇沿輕輕撥過他的唇,然後握著了他的手。指尖觸及到離頁手心,卻感覺到了一些凹陷。千池心中一驚,將離頁的手翻了過來。

隻見,他的手心赫然有幾個深入到肉裡的月牙血印。另一隻亦是如此。

應照時見狀也是滿臉詫異:“我……靠。他這是忍了多久啊。”

千池啞聲對應照時說:“照時,去把醫生叫來吧。”

“好。”應照時點頭出去了。

上輩子的策玄最怕疼最怕死了,今天卻敢自己咬破唇掐爛手心。果真是膽子肥了。

這個……

這個……

他該怎麼罵他好。

算了,不罵了。

無聲的疼痛刺激著千池的心口,腦袋炸裂似的疼,似乎在此時都轉移到了心上。他垂頭把額頭抵到了離頁的手背,半晌抽泣了一聲。

青槐與杭州相隔兩千多裡,在當時交通不便的年代就算是禦劍飛行都要好幾天。他很難想象策玄當時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布下的這些陣。

千池惹了那麼多禍,有師父替他擔著有策玄為他策劃洗骨。他接受這些恩惠,受之有愧。

“因為我知道他一定會來這些地方。這些地方都是我們來過住過很久的地方。”

是的。

無疑策玄是自信的。

自信到他覺得他一定會進去。故意隱瞞他,還要替他分去一半痛苦。

那痛苦他遭受過,鑽心挖骨之痛。

他一人承受就夠了。

恨月拍了拍風暮的肩膀,示意他出去。風暮回頭瞥了他一眼,過了片刻看向千池見他肩膀微顫,於是便站起隨恨月一道出了門。帶著藥和紗布的護士此時剛巧過來,視線掃過他們便推門進去了。

“病人的手上還有傷?”護士有些詫異。

千池抬起有些紅的眸子,站起啞聲說:“嗯,過來看看吧。”

“你還在吊針怎麼能起來,趕緊回去躺著!”護士有些年長,言辭嚴厲了些。

“你先彆管我,先看他。”千池催促道。

護士徑直走到了離頁床邊,弓身輕輕翻開他的手,隨後便愣住了。扭頭質問千池:“你們這些朋友怎麼看的,怎麼能讓他這樣自殘?”

她說著反手拿過酒精給離頁掐爛的手心消毒。千池在邊上看著,始終沒有回答護士的問題。

直到護士包紮好,交代注意事項他才“嗯”了一聲。護士看著他“哎”了一聲,最後說:“你也回去躺著吧,要是他醒了你倒了,你倆可真的是得不償失了。”

護士走後,門哢嚓一聲關上。應照時隔著門上的玻璃看他,千池手上拿著藥瓶實在不方便,猶豫到底是進還是不進。

半晌,他看見千池蓋好離頁的被子,走回自己床邊掛好藥瓶躺了回去。

離頁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身體沒有了痛感,手心感到了微微的脹痛,唇上乾巴巴地還聞到了一股藥味兒。他睜眼時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趴在床頭睡覺的千池。

離頁動動手指碰了碰他手背,千池就醒了過來。抬眸看到他,說:“醒了。”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千池起身到床尾將床搖了起來。倒了杯水走過來,“先喝水。”

嗓子有些乾癢,正好需要水。離頁接過喝了幾口,壓下喉嚨不舒服的感覺。千池把空杯放回,就聽離頁啞聲道:“我做了個夢。”

輕輕捏著離頁的手指,理了理他後腦勺有些亂的頭發,千池笑問:“什麼夢?”

離頁的表情是一種無以名狀的悲傷。千池心跳倏地快了一拍,有種不好的預感。

離頁淡淡地說:“血柯說得沒錯,它就是我們兩個放出來的。”

千池滿頭問號:“什麼意思?”

離頁於他細細道來。

事情的起源得追溯到兩千多年前,那時他倆都是地府的工作人員。

傳說黃泉路邊開滿了彼岸花,彼岸花花開不見葉,葉生不見花。守護彼岸花的就是他們兩個。

他們與彼岸花花葉相似,不得相見,日夜思念。

孟婆的店鋪就是黃泉路上,他們就托孟婆為其獻花寄相思。終於有天,他們忍不住思念,偷偷地見了一麵。

曼珠便是離頁的前前世,他提著青燈,心跳如擂鼓,懷著激動和期待的心情跨上了奈何橋。到達橋中間時,剛好沙華也到了這裡。

沙華的模樣比他想象得要英俊得多。眉眼極其漂亮,猶如天上星辰,一身黑衣將修長精瘦的身材完美地勾勒出,黑靴上帶著些銀穗,因為走路有些急躁的原因,到橋中銀穗晃蕩幾下緩緩地停了。身後是漂浮著的彼岸花的紅色斑點。

因為對方太過好看,曼珠在原地愣怔半晌,才道:“你好,終於見到你了。”

沙華緩緩朝他走過來,聲音依舊如今日這般沙啞帶著蘇感,說:“你比我想象的要好看得多。”

曼珠溫婉一笑:“你也是。”

之後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他們經常瞞著孟婆偷偷見麵。於橋上於對岸花海中,一片漆黑中滿天的紅色璀璨裡,兩道身影如蛇交纏。濕潮黏膩,平地的凸起,窪地的密林,洞穴裡的未知,每一處都是最為極致的誘惑。

嚶嚀一聲,餘光散儘,似又抖動幾下包含起來,懶懶散散像是輕歎與滿足。

“我們到人間去吧。”沙華道。

“人間?”

“嗯,人間有陽光,比這裡要漂亮多了。”

“可是,我們會被怪罪的。”曼珠有些擔憂。

“不怕,我們玩一圈就回來。”

於是,他們打開了通往人間的通道,逃離地獄到了人間。卻不知就此犯下了大罪,他們明明記得通道口在離開之後便關閉了,誰料沒過多久,地獄的惡鬼悉數逃離,魑魅魍魎,野鬼遍布人間。

血柯也就此來到了人間,隻不過那時的它還很小,構不成威脅。

它小小的一團,曼珠以為它是剛死無法投胎的鬼,好心上前遞給了它一個饅頭,說:“來,你先吃點這個,我一會兒找地獄…”

他話還沒有說完,血柯便伸出它鋒利的指甲奪走饅頭的同時還抓傷了他的胳膊。

血柯趴在地上往前狂奔,跑到一半突然在夜色下回過頭,朝他露出了一個邪惡笑容,他的鴨嗓回蕩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顯得恐怖至極。

“謝謝你們放我出來。”

語氣沒有半分感謝之意。

“謝謝你們放我出來。”

“謝謝你們放我出來。”

一遍遍地回響在街道上,曼珠醍醐灌頂,愣怔在原地不敢動。

原來它根本就不是什麼無法投胎的鬼,它是地獄惡鬼羅刹。這一切都是他們的錯,是他們把他放出來的。

從此血柯再也找不到了。魑魅魍魎,惡鬼縱橫天下,惹得民不聊生,生靈塗炭。

到處都是哭喊與尖叫,街邊碎裂被踩扁的竹筐,積了灰的路邊攤位。空氣灰蒙蒙的,仿佛被一層輕紗遮住,看不清對麵是何物,隻能聽到不遠處傳來的恐懼地尖叫聲。

一聲高喊,烏鴉飛起,從此萬籟俱寂。曼珠不忍,勸沙華動手擒敵,沙華聽話,兩人合力擒獲了大批惡鬼托好友七郎將惡鬼送回地獄。

七郎對曼珠說:“閻王已經查清了因果,還不打算回來領罪?現在回去說不定看在你們將功補過的份上,會從輕處罰。”

曼珠垂著頭,猶豫不決,餘光瞥掃了一眼一言不發看樣子一點也不打算回去的沙華,最後對七郎說:“既是將功補過,我等再接再厲便是,等把全部惡鬼送回,自然便回。”

七郎:“全部捉回?!開什麼玩笑,就憑你們兩個?”

對麵二人深知有些困難,但心裡還想儘力而為。畢竟事情是因他們而起。

七郎見他們不說話,又批評道:“不說有些小鬼你們應付得吃力,就是那出逃的魑魅魍魎隨便一個動動手指就能要你們魂飛魄散!”

曼珠道:“我知道,可我們還是想試一試。”

七郎怒道:“試什麼試,現在地獄的領導都亂成一鍋粥了……算了,實話告訴你吧,現在地獄隻想找凶手,來人間捉鬼的一個都沒有來,就憑你們兩個根本就是不可能完全的任務,何必來當個冤大頭呢,讓他們自己忙去唄,閻王都急著捉你們向上麵交代呢!聽懂我的話了沒?”

沙華問:“閻王已經派手下來捉我們了?”

“你說呢!”

“這……那你的意思是,讓我們跑路?”沙華問。

“你們回去能有好下場?!他們隻想捉凶手!”

可是曼珠還是覺得是自己的過失,他和沙華在漫長的逃亡過程中,也擒獲了諸多惡鬼,遇到對付不了的就隻能跑路了。

魑魅魍魎遇到隻能躲開避免喪命。來抓他們的鬼,個個精壯能戰,好幾次死裡逃生。日夜輪轉,終於曼珠過累了這樣的生活,某天向沙華提出負荊請罪,誰料,沙華拒絕了。

他摔碎了茶杯,曼珠被摔茶杯的動靜嚇了一大跳。隻聽沙華怒道:“你想讓我回去?你知道回去意味著什麼嗎?”

曼珠目光落在他臉上,緩緩道:“知道,可是事情畢竟因我們而起。”

沙華看了他很久,一甩袖子,走到門口抬手就要開門。不過他的動作一頓,微偏過頭餘光睨著他,說:“我不會回去的,你若是要回去,那便自己去,若是反悔,那就跟著我一起走。”

曼珠站在原地靜靜看著他,半晌,一字一句道:“我會回去的,你保重。”

“你!”沙華頃刻轉頭怒目而視。片刻,冷哼了一聲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從此沙華似乎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曼珠回到地獄接受懲罰。那時地獄仍有很多惡鬼流落人間,閻王不管卻避重就輕特意來審問曼珠,沙華在哪兒。

他垂著頭,看著被烈火焚燒的曼珠,高高在上。他問:“另一個在哪兒?知不知道上頭對這件事情很重視,你們還惹出這等禍事,就因為挫骨揚灰。”

烈火中曼珠的身影變得模糊不清,入目都是熊熊烈火。他沒有喊叫沒有言語,好像那烈火中從沒有他存在過。

閻王在邊上等了很久無人應答,他覺得麵子有失,下令喝道:“既然不說,那就把孟婆也一並押進去!”

聽到此,曼珠終於有了動靜,開口說話嗓音,沙啞難聽:“彆……不關…她的事。”

“喲?我還以為你是啞巴呢?”

曼珠帶著倦意:“我…不會…說的。”

“哼,既然不說,我會想辦法讓你說的。”

他一抬手,旁邊的一個鬼司點頭。烈火一下猛烈起來,溫度順勢攀升,空氣中飄著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兒,火光深處傳來痛苦的悶哼。

烈火不知燒了多久,地獄的通道後來是怎麼關閉的,出逃的鬼魅又是怎麼樣被悉數擒獲的,曼珠一概不知。

他隻知道在自己油儘燈枯之時,聽到了一陣熟悉的聲音。

有些模糊不清,有些遠,又好像就響在耳邊。

“請閻王發落,饒過他,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是沙華。他終於回來了。

曼珠模模糊糊地想。

沙華剛說完,閻王就發了很大的火,高喊:“你們兩個誰也彆想逃掉!”

最終他們雙雙被挫骨揚灰,永生永世不得善終。

而血柯始終沒有被抓獲。它流落人間數久,在他們轉世相遇之時,已在人間形成了自己的勢力。

千池當年去蓬萊之時,它也在。隻不過有瘧鬼這隻擋箭牌擋著,他們並沒有發現它。

說起來這一切的因果都和他們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如果血柯沒有出世,人間不會死傷無數,如果血柯沒有出世,他們不會和它有千年的仇,今天也不會有黑袍什麼事。

策玄可能也不會要等千年才可轉世成人。一切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藥已經滴完,天也漸漸得黑了。病房裡無人說話,皆垂著頭,心裡五味雜陳。

離頁垂眸看著自己的手,他腦中有三個人的記憶,跨越兩千多年的記憶,數以萬計的記憶畫麵擠壓著他腦袋裡的記憶神經,他從心底蔓延起了一種難以形容複雜情緒——-他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

當策玄記憶進入他腦海的時候,他就有過懷疑,如今三個人的記憶通通湧向了他,那些記憶中的人事物,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一場大夢醒過來夢中的一切都離他遠去,那還是真實的嗎?

到底是不是真的和他有關?他隻是一個承載著他人記憶的工具嗎?

他到底是誰?

半晌,千池的睫毛顫動幾下抬眸朝離頁這邊看了過來,說:“都是些陳年舊事了,該受的罰也受了,彆提了,它已經死了。”

足足過了一分鐘,離頁勉強壓製著內心的疑惑與沉悶抬起頭“嗯”了一聲。

千池淡淡一笑,問:“餓嗎?想吃什麼?”

離頁想了想,“米飯吧。”

“嗯,我出去買,”千池說著掃了眼空藥瓶,見空了便說,“已經滴完了,我叫護士來拔針,還有幾天才可以出院。”

離頁“嗯”了一聲點點頭,千池歎口氣又問:“洗骨陣的事情我……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和我一起承受這些?”

至於千池為何會這麼問,看他如今這副樣子就知道了。他沒進去情況卻比千池嚴重得多,能不讓人起疑心麼。

離頁自知瞞不住,主動交代,說:“我在布陣時,是做了一些改良,將陣中人的痛苦與我一起承擔,這次的情況比之前嚴重得多是因為,每洗一次痛苦就疊加一次,這次就好比是之前兩次之和。”

千池啞言,愧疚感蔓延全身,過了片刻他啞聲問:“這次應該就完了吧?”

“…還有一處,”離頁盯著他的眼睛,“在深淵裡,那是最後的一個,也是我最後的一張王牌。”

千池滿頭問號,隻聽離頁忽然歎口氣,說:“隻是我忘記深淵在哪兒了。”

“我叫師弟查一下吧。”千池說,“隻不過有人要殺我,最近得小心點了。”

“殺你?”

千池將今天早上風暮告訴他的事情,和離頁說了一遍。千池將明月七還有他的同夥的長相說了一遍,問風暮那群人當中有沒有,風暮仔細想了想,說,有一個人倒長得和他說的明月七有些像。

果然是他們。彼時他們是四麵楚歌,稍有不慎就會送命。

“好了,不想了,他們總會來的,小心點就好。”千池站起凳子和地步劃拉一聲,拉回離頁的思緒,他抬眸就見千池俯身撥開了他的劉海,湊了過來。

離頁下意識地往後一躲,千池皺眉問:“怎麼了?”

他垂下頭,手指蜷縮起來,過了良久才抬起頭閉了眼,千池隻當他病著,沒在意他古怪的行為。

薄唇在離頁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吻完卻沒有離開,而是額頭相抵,眼皮下垂,目光落在他破損的唇上。

氣息撲麵而來,是淡淡的香氣,千池一隻手還放在他的臉頰上,大拇指摩挲著,沉聲道:“我很想吻你的唇,現在這個情況估計不行。”

離頁垂頭閉眼緊抿著唇,喉結卻下意識地滑動,手指攥緊了被單,故意岔開話題說:“小花和照時呢?”

千池終於放過了他,頭往後挪開一段距離,手卻依然在臉邊。他說:“小花的傘被人砍碎,臉和手都被灼傷了,我給他打電話不接,留你在這兒我也不放心,就叫照時去鬼城找他了看看在不在哪兒。”

離頁:“哦。”

千池一笑,看著他,慢慢靠近偏過了頭,終於不死心地輕輕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親完還不願意離開,久久停在那處,直到離頁推了他一把,他才離開。

離頁忽然問:“我的紙鳶呢?”

千池走到床頭櫃前拉開取出一張布滿折痕的紙,走回來遞給他。

離頁接過垂體掃了一眼,白蘇說她頭有些疼。

頭疼?

看來是顯露天機的反應開始顯現了。

“有筆嗎?”

千池找了找遞過來一支筆,離頁在被子裡盤起腿,把紙放在上麵寫字。

他寫字放桌子上都未必能寫好,更不要說是放腿上寫了。果然,落筆成就字的時候,各個筆畫都分了家,各長各的,誰也不熟悉誰。

千池看不過去,“要不我來吧,你說我寫。”

離頁看著紙上歪七扭八的字,有一絲尷尬。若是執意要寫,白蘇一定看不懂他寫了啥,與其這樣還不如讓千池代勞。

“你來吧。”

千池接過紙筆,離頁說了些慰問的話,為了告訴白蘇這邊一切安好,讓她多保重身體。千池照做,寫完折好打開窗子放飛了。

離頁盯著千池的背影,問:“蕭亭那邊來消息了嗎?”

不知怎麼,千池轉過來時神情有些悲傷,連帶著聲音都充滿了感歎:“蕭戊生灰飛煙滅了,蕭亭和應衫在趕過來的路上。”

“灰飛煙滅?!”

千池點頭,“是的,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