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池剛把話說完,那小孩兒就被人揪著領子往後拉了一大段距離。閃著寒光的短刀飛馳過來,千池偏頭躲過,那刀穩穩地紮到了樹乾上,發出“鏘”然的響聲。
等他回過頭,就見原地多了一個男人。
他和男孩兒有七分像,穿著簡單的衣服,頭發全部紮起,在頭頂盤了個圈,乍一看像是貧苦人家的頂梁柱,但麵相看著有種狠勁兒,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
千池問:“你是誰?”
男人狠聲道:“死人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說著便朝他衝了過來。
花青叫道:“媽呀媽呀救命啊!”
它飛起,千池就和那人打了起來。
油紙傘還在千池手裡,他另一隻手抬起用太極繞過那人勁力十足的拳頭,一掌打到了那人胸口。
那人立刻弓身前傾,千池沒給他喘息的機會,頃刻間瞬移到那人背後,一胳膊肘將那人往前推去。
“百裡風吟!”他踉蹌幾步站穩,氣憤道。
千池詫異道:“你到底是誰?!”
那人臉色一變,凶狠起來沒再多說,再次向千池撲過來。
他揮過來的拳頭帶過來一陣陣風,千池撐傘一一躲過,那人橫劈過來,他把傘高高拋起低頭躲過,隨即那人看準時機重重一掌把他拍出數米!
紅傘卻穩穩被千池用靈氣吸過來接住,那人這才報了自己的名字:“明月七,今日請賜教!”
千池微微眯了一下眼,瞬移到前,旋身一腳踹到了那人的側耳——被擋住了。
原地再來一腳,依然被他擋住。
還挺扛揍。
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千池一腳踹到了他的胸口,翻身落地。
明月七反應神速,不知從哪兒掏出來一把刀,高高跳起向千池砍下。
千池抬手一擋。
一瞬間,氣流奔射乍現,紅光瞬起,周圍草木為之一顫。
“你師承何門?”千池問。
明月七冷哼了一聲,加重了力道。
無用,流光四溢。
“我和你有什麼仇嗎?”千池又問。
明月七沒有反應。
下一刻,千池收手偏身,明月七撲了個空,短刀橫過來,被人一手抓住,“哢嚓”一聲,他的腕骨折斷,短刀落地,被踢遠。
明月七似乎是打不死的小強,腕骨都斷了,還能安然無恙地擺脫千池的牽製。他掌心的兩團火球,張牙舞爪地衝撞過來,正中——千池輕輕一巴掌將它們扇飛。
火球“轟”的一聲打到地上,泥沙飛濺,落英繽紛。
明月七愣怔了一下。
千池狠戾起來,歪了一下頭,慢慢收了傘,將傘懸空讓它飄靠在樹乾上,不緊不慢道:“你既然找死,那我就遂你的願。”
霎時,他瞬移到明月七麵前,抬起他的一隻手,重重一掌拍到他肚子,將他整個人都脫離了地麵。
明月七踉蹌落地,他又以閃電之勢,將他拉住,拳頭快到捕捉不到影,不斷衝擊著明月七的胸口。
打夠了,千池旋身後踢,待他後退數米跪趴在地口吐鮮血,才握著手腕停下。
本以為明月七無還手之力,誰料,他竟在零點零五秒之後,調動了全身氣力,瞬移過來對千池的臉打出一拳。
千池皺了皺眉,一偏頭轉了一圈緩衝勁力,卻甩掉了離頁送給他的白色鳥羽的發飾。
明月七往前一步。
緊接著千池聽到了一聲脆響,發飾碎了。
他垂頭一看,明月七腳下正踩著他的那已經身首異處的發飾。
這下他徹底動了氣,拔劍出鞘、氣勢如虹,太極八卦金光乍現,咆哮衝向四麵八方!
轟——
地麵震顫不已,那小孩被氣流掀飛倒地,花青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背直挺挺地撞到了樹乾上。
明月七的短刀在千池長劍的逼迫下,已經岌岌可危。
隻聽明月七怒道:“百裡風吟!你這個隻顧情愛的無用掌門!”
千池冷聲道:“關你屁事!”
接下來的形勢發展有些不可控,明月七完全被千池吊打,幾招過後衝到了半空,“鏘”然聲回響了幾聲,沒一分鐘,明月七便捂著胸口重重落地,龜裂四起,再一抬頭,就見千池高舉劍,周身裹纏著濃黑霧氣,兩眼透露著凶惡的紅光,殺氣騰騰地衝他而來!
“不要殺我爸爸——”
是那個小孩兒。
千池兩手握著劍,閃著紅光的眼睛看了看他。
小孩兒淚眼婆娑:“放過我爸爸,他也是聽命辦事。”
“小白?!”明月七緊張地製止他。
千池極力壓著體內的魔氣,呼吸聲很重,問:“誰的命?血柯嗎?”
小孩兒默然片刻,顫聲說:“他穿著黑色的袍子。”
黑袍。
千池閉了閉眼,體內似乎有千萬蟻獸噬著他的血肉,他握緊了劍柄,問明月七:“你剛說那話什麼意思?”
明月七擦了把嘴巴邊的血,站起來,恨鐵不成鋼道:“你自己琢磨吧。”
“黑袍的人竟然會和我說這種話?”千池覺得很可笑。
明月七扭頭看著他,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可最後隻是張了張嘴,道:“你自身難保,還是好好琢磨琢磨怎麼出去吧。”
說完他便帶著自己小孩兒走了。
千池瞬間撐著劍跪倒在地,額頭間的印記在淡紅和赤紅間反複橫跳。恐怖的黑氣肆無忌憚地圍繞在他身邊,慢慢將他吞噬。
花青大叫一聲飛過去時,他盤腿而坐,進入了幻境中。
一片漆黑中,那些恐怖的黑氣竟如幽靈般伴隨著惡魔的咆哮聲,張牙舞爪地向千池衝撞,似乎要將他生吞活剝,吸食殆儘。
腦海中的兩種聲音在交通:
“無愛無恨和草木有什麼區彆,你等了策玄那麼久,終於等到了他的轉世,怎麼能不好好珍惜,更何況他隻有四年的壽命了!”
“修道之人為眾生!你看看你做的事情哪一件沒有犯了貪嗔癡三戒!”
“胡說,我辛辛苦苦為人間各地輸送了那麼多正直而優秀的弟子,讓他們為百姓謀福,自身業障除自己造的孽,很大一部分都是替人完願來的,這難道也犯戒?”
“那世界為什麼還是這個樣子?就算是長久戰這麼多年總該看到點效果吧!斷情欲,了師書,陸玲,沈君淺,他們又為什麼會有如此下場,明明他們都隻想好好活著!”
“………”
“酒色財氣,貪癡嗔永遠存在於世,世世代代無法消弭!”
無法消弭—
無法消弭——
千池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周圍的濃霧逐漸變得勇猛,濃霧中閃過幾絲帶電的紅光,下一秒,幾道紅光擴大規模,正對著他的臉,張開巨大獸口,在他睜眼的瞬間將他吞入腹中!
花青眼看形勢不妙,扭頭朝客棧的方向飛去。一路上猛扇翅膀,點點熒光揮動,終於在幾十分鐘後回到客棧找到了在後廚洗碗的離頁。
“小魔王,出事了!出事了!”
離頁洗盤子的動作一頓,偏頭問:“怎麼了?”
“千池他被自身的魔氣吞噬了!”
離頁心中一驚,問:“他身上的魔氣不是已經淡化很多了嗎?你們到底遇到什麼了怎麼會把他體內的魔氣激發出來?”
“路上再慢慢說!你先救他!”
離頁把碗丟在池子裡,跑出去到櫃台和老板說了一聲顧不上老板同不同意就帶著傘跑出去了。
“究竟怎麼回事?”
“這裡根本就是一個局,咱們都被騙了!”
花青那晚在睡覺並不知道神像的事情,千池今日詢問了諸多關於神像的傳說,所有人幾乎都對神仙的評價出奇一致。原因便是那小孩的父親散布的洗腦謠言,他到底是始作俑者還是參與者,目前為止還不知道。
它就可以猜到這點。
離頁聽完心裡閃過一絲靈感,卻在奔跑的過程中悄然遺忘。細雨蒙蒙漸漸變成大雨,花青飛不起來就落到了他肩膀上。等他到了地方,就見千池仍被濃霧包裹著。
濃霧厚重透不得一點光,離頁站在外麵根本看不清裡麵的情況。
離頁眉頭緊蹙,視線一瞥就見到了地上被踩得四分五裂的鳥羽發飾。
他上前一步撿起來,花青道:“他和彆人打架的時候不小心甩掉了。”
發飾上沾了很多泥土,離頁將它捏在手裡,抬手聚集靈力往黑霧中打了好幾道都沒有將它打碎。
離頁有些驚訝,接著又試著用幽蒙穀秘術聚集周圍草木靈氣,手心裡緩緩出現一團青光,等它完全成型,他將這道青光直挺挺地打進了黑霧中。
濃霧出現龜裂痕,裂痕向四邊蔓延逐漸遍布整團黑氣,接著這霧氣如玻璃一般碎裂向周遭四散開來,融入空氣便不見了蹤跡。
一口鮮血噴出,地上、花草都被濺到了。
“呀!”花青叫道。
離頁撐傘上前在千池麵前蹲下,蹙著眉伸手替他擦去嘴角的血又理了一下千池滑到肩的長發,問:“感覺如何?”
胸口的悶疼還未散去,千池喘息片刻,抬眼道:“還好。”
“可以站起來嗎?”
千池拿起掉落在一邊的劍撐著,離頁挽著他胳膊將他扶了起來。他閉了閉眼,調了氣,離頁卻看見他眉間的隱隱的黑氣,揚首就要渡靈。
“哎,不用,我可以壓製。”千池及時製止。
“哦。”
千池在原地站了會兒就把額間的黑氣連帶著印記一同壓了下去。胸口的猛疼感變弱他收了劍,離頁就圍著他轉了一圈,抖抖他的紅袍,看看沾上泥土的褲子,歎息道:“你回去得光著身子了,可沒衣服給你穿,要做也得幾天後了。”
“你不該問問我都遇到什麼了嗎?”
“花青給我說了些,那人到底是誰?和你說了些什麼能讓你動魔氣?”離頁回到他麵前問。
千池掃了他一眼,垂下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瞥到他手裡捏的發飾,便伸手拿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拔掉上麵的泥沙,歎道:“我把你送我的東西弄碎了。”
手心的白色鳥羽支離破碎,離頁安慰道:“我出去再給你買。”
“好啊,這可是你說的。”千池笑道,隨即看著他問:“你覺得我是戀愛腦嗎?”
離頁一挑眉:“什麼?”
“就是隻顧談戀愛其他什麼也不管的人。”
“……不是啊,他罵你是戀愛腦啊?”
千池點頭,“他是黑袍的人。”
“還說什麼了?”
千池搖頭。
“他既然能和你打起來,還是黑袍的人他應該殺你才對,怎麼還會給你說這些?”離頁問,千池這麼一說,方才離頁閃過的靈感突然閃現,“還記得我們在杭州遇到的那個白胡子老頭兒嗎?”
被他一提醒,千池醍醐灌頂猜道:“一個罵我戀愛腦不顧其他,那意思就是說,我該懸壺濟世,一個罵我該醒悟,黎民百姓不願意生活在權貴之下,兩者有異曲同工之妙啊,難道他倆是一夥人,可那白胡子是仙呐。”
“剛剛那人叫什麼名字?他叫人撒播那麼多關於山神造福人民的流言就是為了說給你聽,也是在間接地提醒你,可這完全說不通啊,黑袍不會有這麼好心。”離頁猜測道。
千池搖搖頭:“他叫明月七,我不記得我之前和他結過仇。”
離頁道:“黑袍耗費那麼大力氣弄了這麼一出想讓你我死,卻不明著來,就算想讓我們醉倒溫柔鄉最後失去鬥誌而死,可卻在山神上做文章,故意讓我們看見祭祀大典進而對神像感興趣,就是想讓你醒悟……他為什麼要讓你醒悟?”
千池感到不妙,說:“他很了解我,所以才想讓我醒悟過來。”
“可你願意嗎?”
“……不知道,我為百姓已經竭儘全力。”
離頁一點頭。
黑袍就是知道他會糾結,他糾結才會心神不寧,心神不寧才會入魔。入魔戰鬥力才會爆表。黑袍並不是想讓他醒悟,是想讓他入魔。
可杭州那次黑袍是在千池完成洗魔氣之後才現身的,難道他並不知道那是洗魔氣的陣法?
黑袍到底是誰?怎麼對千池如此了解?
千池蹙著眉,煩心道:“鬼知道他是誰,目前為止,他應該不知道那是個什麼陣。”
離頁想了會兒也隻有這個說法能講通了。繼而又想到一個問題:“這裡的人幾乎都對山神深信不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被洗腦,連小孩兒都信,但是我們是剛來,短時間洗腦根本不會達到全部人都信的程度。”
“你懷疑明月七這夥人很早就開始給他們洗腦了?但又因為我們是剛來,他沒必要為了一個當時根本就不存在的我們特意提前很久給他們洗腦,”千池說,“所以就隻有一個可能了,這個神就是他自己或者是黑袍,他們有實力讓大家深信不疑。”
離頁道:“剛好一舉兩得,既得了香火又引我們入了局。”
他剛說完,腦海中閃現了一條令人心驚肉跳的猜測:“不,還有一種可能。”
千池蹙眉等他說下去,下一秒他腦中閃過祭祀時那一開始拉著他們上學的那位大娘打量著看他的眼神,一瞬間也想到了,和離頁異口同聲:“這裡的所有人都是“演員”。”
話一出兩人一精靈倒吸一口涼氣。
因為是“演員”所以明月七根本不需要提前洗腦,就能保證所有人說一樣的話不被穿幫。再想想上課時夫子問的問題,和入店時老板的提醒,原來從一開始大家就都在演。
好大一盤棋啊。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大雨傾盆而下,傘麵上滴滴答答,水流不斷地順著傘沿往下。
離頁倏地問道:“那你覺得我是戀愛腦嗎?我現在可和以前不一樣了。”
千池“啊”一聲,反應過來卻笑著捏了一把他的臉,笑道:“我巴不得你是戀愛腦,從今往後隻愛我一個人。”
離頁訕訕地梗了梗脖子,以拳抵唇假咳了一聲,說:“你看,戀愛腦也並不是一個貶義詞嘛,兩個都很理性的話,談戀愛太沒有意思了,這樣的感情如何長久。”
千池拖長聲音“嗯”了一聲,“說得有理。”
隨即又問:“工作怎麼樣?累嗎?”
“就洗碗跑堂還可以。”
千池點點頭,離頁抬手撥了撥他披散的濕漉漉的頭發將它們弄到了後背,說:“沒帶發繩,就先這樣吧。”
冷風吹過,花青打了個哆嗦飛到千池脖子裡,顫聲道:“既然搞清楚了,我們回去吧好冷啊。”
離頁掃了它一眼,說了聲“好。”
回去時老板就等著他,見他來了劈頭蓋臉一頓罵。離頁第一次被人指著鼻子罵,本想回懟的,但想到還得靠這家店打工吃飯便生生忍著。
垂著頭像是在挨批的學生,老板的標點符號亂飛,離頁身體後仰,老板罵著罵著瞥到一邊皺著眉的想揍又不敢揍他的千池,見他渾身濕透還臟兮兮的,便問:“怎麼?被打劫了?”
“差不多。”千池臉色依然不好看,“訓也訓了,下次一定不會沒得到您的批準就走。”
“我要他給我保證!”
離頁和千池對視一眼,無奈道:“下次一定不會沒得到您的批準就走,走之前一定向你說明情況。”
“這還差不多!”
“那我們就先進去了。”千池道。
兩人掠過老板進了店,邊走邊竊竊私語。離頁道:“走之前明明和他說了的,怎麼就變成不打招呼了。”千池道:“欠抽唄。”
誰知老板這時在他們後麵隔著一段距離喊道:“離頁,你上哪兒去?!”
離頁回頭懵道:“送他回房啊。”
千池身上真的像是遭了賊一樣,得好好洗洗。
老板厲聲喝道:“他這麼大的人了又不是姑娘送什麼送,下來洗碗,池子裡堆了一大堆呢!”
活兒沒乾完離頁是願意工作的,但這老板的語氣和盛氣淩人的態度,以及掩蓋真實的話讓離頁火大。見老板走了,他咬著牙,對千池說:“他真的很欠揍。”
千池一挑眉道:“走之前把他揍一頓。”
離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