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箋 花與鳴和應照時對視一眼,一臉嫌……(1 / 1)

千年三見 歎非晚 5219 字 10個月前

穀中的石板小路,寂靜而幽長。白天的幽蒙穀相比夜晚會熱鬨得多,沒被冰封的時候族裡的小孩兒都要在學堂裡上課,大人要麼在田間地頭乾活兒,要麼打坐練功。日子清閒自在,春種秋收的時候,穀裡是不上課的。

那時他還經常和一些小孩兒精靈去地裡乾農活兒。

摘果子,挖土豆、割水稻等等。穀裡不養閒人,甭管你是少主還是族長,都得務農。

不過,離頁卻是個例外,他除了秋收的時候會幫忙,其他時間想要找他,簡直難上加難。

他不是爬樹就是到山那頭的靈神殿去玩鬨。

靈神殿的靈婆是位矮小的老太婆,在離頁的記憶裡她一直都在那裡。她滿臉皺紋,總是駝著背,說話慢吞吞的,臉上帶著笑。

特彆慈祥。

白蘇那時一直忙於政事,很少陪他。離頁時常來這裡,靈婆的笑容燦爛,讓他十分想要靠近。

靈婆給他講故事,他給靈婆帶白蘇做的糕點和適合她吃的飯菜。

後來白蘇察覺到兒子不對勁,於是在某天把飯菜做好後,站在門外隱了身偷偷看每天拿些飯菜的離頁究竟是送給了誰。

離頁見白蘇走了,就從凳子上跳下來,然後搬起小板凳進到廚房裡,把凳子放到地上踩上去,隨後從鍋裡把剩下的飯菜全部端出來,挑挑揀揀,把軟糯的紅燒肉和蔬菜放到了另一個碗裡。接著盛了一碗米飯,哼著小曲兒愉快地取了個飯盒,將飯菜裝進去,收拾了作案現場就匆匆出門了。

離頁那時候才五歲,屁大點個子本事倒不小。挎著飯盒從門口出來的時候,白蘇都驚呆了。

小屁孩子悶不拉嘰的竟然做出這種事。

白蘇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她跟了離頁一路,看到他走到湖邊上了船,藍色的湖精靈擺渡,把他送到了對岸。當它回來看到岸邊站著現身的白蘇時,嘴巴張得老大了。

白蘇掃了他一眼,視線落到對麵湖岸的迷霧中,一言不發。

湖精靈結巴道:“少主,少主非得過去。”

離頁這小子外號小魔王,專挑穀裡的精靈欺負,不是揪精靈頭上的草就是把它們綁在火架上嚇唬它們,久而久之精靈們就怕他了。

白蘇說:“載我過去。”

湖精靈聞言,做了個請的手勢。

等離頁到了湖對岸,踏進靈神殿和靈婆共進晚餐的時候,白蘇突然到訪。

正往嘴裡塞肉的離頁,瞥到白蘇,眼睛都瞪大了。

他急忙咽下去,下一秒就見白蘇風風火火地過來一把手揪住他的領子將他從地上拽起來,嗬斥道:“好你個小兔崽子!老娘好好做的飯,你拿來送人?!”

離頁淡定地嚼著嘴裡的肉,不掙紮也不說話,就這麼任她揪住領子。他抬起眼,偏過頭白了她一眼。

心道:“就她和我說話,我當然要好好對她了。”

靈婆用年邁的聲音勸道:“族長大人,莫怪莫怪,是我這個老太婆嘴饞,想吃點好的才托小少主拿些飯菜,得罪的地方還請見諒。”

她說著朝白蘇作揖。

離頁卻說:“是我主動給她的,不是她要求的。”

“喲,還謙讓上了?”白蘇放開他。

離頁摔了一屁股墩,倒也不哭,落地後片刻不停地爬起來站在靈婆麵前,像雞媽媽似的護著靈婆。

白蘇看著好笑,視線在離頁和靈婆身上來回掃。離頁回頭對靈婆說了句“彆怕。”

白蘇吸了一口氣,道:“好了,我隻是好奇你究竟把飯菜送到哪裡了而已,既是靈婆那便算了,你愛待就在這裡待著吧。”

她說罷便拂袖而去,離頁呆呆地看著她越走越遠。而白蘇卻在門口的時候倏地站住了。朝這邊偏了偏,嘴巴還張了張,下一秒抬腳往前走了。

他回頭剛開口想要問靈婆,白蘇怎麼了的時候,就聽靈婆對他道:“你娘呀,吃醋了。”

離頁重複:“吃醋?怎麼可能?”

靈婆溫聲道:“怎麼不可能,你是她親兒子和她不親和我親,怎麼可能不吃醋。”

離頁思考了很久才“哦”了一聲。

當晚回去,離頁破天荒地帶了一朵花回去送給白蘇,還用毛筆寫了一封信。

娘親,不要生氣,花送你

信裡夾帶著一個錯彆字,字跡有的重有的輕。要字的筆畫太多,他寫完的時候幾乎已經認不出是個要字了。

但白蘇看了還是很感動,拿著信打開他的房門,在他臉上吧唧了一口,說:“謝謝兒子!”

但離頁卻在她親了自己一口以後哇哇大哭,許是被白蘇嚇哭了。

白蘇不明所以,一直在邊上著急地說:“寶貝你怎麼啦?”

至今離頁已經記不清當時為什麼哭了。也是從這件事開始,他和白蘇的關係才慢慢緩和。

小時候不懂事,總覺得白蘇不知道整天都在忙什麼,族裡人不多,哪裡需要那麼多的事務處理。

後來他長大一點才理解了一些。一族之長背負的不僅是本族的人丁興旺,國泰民安,還有守護命軸的任務。

他長大一點的時候靈婆就去世了,可他沒有掉一滴眼淚。他看到靈婆被人放在一艘滿是鮮花的船上,她穿著好看的壽衣,麵目依舊很慈祥,嘴角帶著笑,皺皺巴巴的兩隻手疊在身上。四個長老盤坐在岸邊誦經。

離頁聽到周圍的人都在哭,有些小孩兒說,靈婆其實是被天關在靈神殿的罪人,隻有死了的時候才能出來,還有的小孩兒說,靈婆是世界上最厲害人,也有人說,靈婆違逆道,罪有應得。他偏過頭順著聲音傳過來的方向瞥了眼那幾個小孩兒,發現那是三個男孩子。但下一秒,他們就被他們的父母集體捂住了嘴巴。

靈婆究竟是什麼人,白蘇後來告訴他,靈婆是族裡最年長者,是靈神殿的看護者。後來族裡上了年紀的人相繼去世,他都沒有哭過,理所應當地被白蘇罰抄了道德經。

………

石板小路周邊草叢裡開著些花,路上遇到了幾個族人向他問好,他問:“身體恢複得可還好?”

族人道:“還好,再調理幾天就好了。”

“那便好。”

那人看了看離頁手裡的菊花,扭過頭望了眼山巔,轉過頭來說:“族長是要去祭拜忙世夫子?”

離頁說:“嗯。”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族長請節哀。”

離頁沒說話,沉默了片刻就見那幾個族人已經向他告辭離開了。

離頁的師父名叫忙世,茫茫人海,看遍浮世的意思。

離頁從四歲起就由他帶著學字,識人、練習法術。有時上課犯困,忙世會用戒尺敲他的頭,讓他回神。上了年紀的人,都有些相似之處。水懸長老喜歡看山,紅葉長老喜愛水,忙世喜歡撫琴,下棋。沒事的時候就會拉著他一起下棋,可他一局都沒有贏過。聽樂的時候,又總能把他彈睡著。

離頁問:“您為什麼總逮著我?”

忙世道:“靜心可抵世間紛擾。”

離頁:“……”

什麼鬼。

白雲蒼狗,轉瞬即逝。忙世已入土為安。

離頁拿著菊花祭拜完師父的時候,周遭草叢裡的幾隻植物精靈攀附著地上的青草,遠遠觀望著他。

等到他跪地給師父磕了三個響頭,目光忽地朝它們這邊瞥過來的時候,它們像受驚的馬似的,煽動著透明的翅膀躲進草叢,用小小的手抱著腦袋。腦袋上的一片葉子都彎了下去,生怕被發現。

離頁站起來,到這邊蹲下來撥開草叢,就見這幾隻精靈哆嗦著身體,嚇得完全不敢抬頭。

他笑問:“我有這麼可怕嗎?花青?”

花青是其中一隻精靈的名字。體型和它們相比要大一些。

花青的眼睛又大又黑,身體卻比較小。它緩緩抬起頭,鼓起勇氣說:“小魔王,你小時候可經常把我們綁在火架上,揚言要烤了我們。”

它旁邊的一個精靈糾正道:“他現在是大魔王。”

花青“哦”了一聲,改口道:“你這個大魔王。”

離頁一本正經地嚇唬道:“我就好奇你們的肉好不好吃。”

這話一出幾個精靈更害怕了,但也沒有嚇跑,而是集體衝離頁大喊:“啊——你這個惡魔。”

精靈抱在一起,小小的身體團成一團。離頁托著腮幫子,看著它們乾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花青等精靈的哀嚎聲漸漸小了下去。它們邊哭邊斜睨了一眼原地不動冷冰冰看它們作妖的離頁,知道再不跑就等著被他捉了。

正打算跑時,離頁就不耐煩地打斷了它們,說:“行了,彆哭了,每次都來這招。”

精靈們立即止了哭聲。

離頁道:“花青,想不想到人間去?”

花青懵道:“去人間?你還要出去啊?”

離頁點點頭。

“可是我不想去。”

離頁幽幽地看著它。

花青又道:“我要留在這裡照顧我老婆的,它快生了。”

“老婆?”離頁震驚了。

“對啊,”花青說,“就在你剛繼任族長的前幾天我們就成婚啦,族裡的所有精靈都來了。”

離頁:“……”

“百年好合,再見。”

離頁站起來轉身抬腳就走。

靈蝶膽子太小,本來還想把花青帶出去替他探路呢,誰知道它居然要照顧老婆。看來再出去的時候隻能指望靈蝶配合他了。

離頁回到家的時候把命軸拿了出來。好在他手裡的命軸中剛好有千池的那一份。

命軸上的字全部漂浮於空中,將各個人的命運等分劃開,神魔鬼人,互不逾越。這是大部分的人的狀態。

過了很久,他終於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千池。

他不在人的那一部分中也不在魔的那一部分中。他和六界當中的一些群體一樣,都橫跨了兩個種族。

千池是半仙半魔。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離頁想一探究竟。

可是命軸上果真如紅葉長老所言,隻寫了一些重大事件以及人物關係和命運的總結。

除過離頁不知道的身世,瀏覽下來都是千池和他提過的遭天譴,封印羅刹,以及一點點的蓬萊瘟疫和百鬼夜行。

其中,關於蓬萊瘟疫是這麼說的。

蒼梧九年冬,蓬萊大疫,百裡風吟受托赴蓬萊滅疫。途遇貓妖獨宿,起欲殺之,貓妖化人,道:“吾可助你一臂之力。”百裡風吟及其師弟百裡落動搖,一同往之。然,疫肆虐無所醫,洗淨閣蕭亭相助,得困。數日,一男童花與鳴昏倒於途,救之。

夜半,貓妖遇一瘧鬼遊於附近,急回房呼百裡風吟前來捕獲。未幾,疫更為猖狂,死傷數百萬人,眾,無從下手。

廖吾乃天界神官,其神通廣大,可為死者願哉,亦可奉旨救活人性命。終,大疫,畢。

疫之所以然,蓬萊之主,一書亦悔其天帝擇其婿,婿終日賭博,其女慘死。毀其天帝神像,終遭之天譴。

離頁蹙眉默讀完了這段話,心裡像是有塊大石頭壓著一樣。

千池原來是這樣和這些人認識的。

蕭亭被滅族,花與鳴死於戰亂,千池又遭了天譴,現在他們又要回到過去,妄想改變一切。

明明知道不可能改變,卻還要為了渺茫的希望奮不顧身,就像長老們說的,誰也逃不掉嗎?

思索間,房門被白蘇敲響,叫他去和長老們一同去處事堂處理事務。他心不在焉地急忙答應了一聲,收命軸的時候卻倏地瞥到了最後一行字。

此人一生命運多舛,終不得善終。

離頁腦袋倏地“嗡”了一下,不知作何反應,以至於和長老們處理事務和卷宗的時候,走了好幾回神。

長老們互相對視一眼,覺得離頁是不是病了。畢竟手掌上的傷還沒有好,還用紗布裹著呢。

水懸長老問:“族長是不是身體不適?”

離頁“啊”了一聲,視線和他相對,輕搖了下頭,說:“沒事。”

紅葉長老又問:“那就是有心事?”

離頁在卷宗的某個位置上簽了個字,聞言沉默了一下,抬眸老實道:“會處理好的。”

鏡音長老聞到了八卦的氣味,心裡特彆想問的,嘴上卻酸溜溜地挑刺,說:“你最好趕緊處理掉,要不然影響後麵工作。”

離頁頭也不抬:“會的。”

糾結了好幾天的離頁,終於在某個晚上給千池傳了個紙鳶。

紙鳶在繁星似海的夜空下飛過,穿過那棵槐樹朝千池的方向飛了過去。

北京四合院中的千池瞥到了天際而來的紙鳶,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誰的紙鳶?”花與鳴問。

千池拿下來展開就看到了熟悉的毛筆字跡,笑了一聲。

上麵寫道:今天天氣不錯,你那邊呢?

花與鳴看他笑如春風就知道是誰送過來的紙鳶了。

千池回道:還不錯,我很想你,那邊的事情處理完了嗎?

隨後將紙鳶疊起來,放飛了才說:“離頁傳過來的,他問這邊天氣怎麼樣?”

天氣怎麼樣?

難道不該問問了師書和血珂的動靜嗎?

花與鳴和應照時對視一眼,一臉嫌棄,他們仿佛聞到了愛情的酸臭味。

千池問:“你倆什麼表情?”

“被酸到的表情。”應照時說。

“好了,說起來這了師書什麼時候讓我們進去?”千池說。

他話音剛落,三個人的目光就齊齊地落到了一扇緊閉的房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