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溪城向來比較繁華。
這次離頁沒有去探訪柳家,而是由千池帶著,先是辦了身份證,然後去了城中最大的專賣店。
車停到了專賣店門口,他偏頭看了窗外,接著就愣怔了幾秒。
他自出穀以來隻去過普通的商城。還都是酒店的老板娘帶著他的。
這家店鋪的占地麵積很大,表麵不光看著奢華,被擦得反光的櫥窗裡的衣服一眼看過去就覺得質量不錯,隔著玻璃都能聞到一股被金錢包裹的味道。
“走吧,進去看看。”千池解開綁著他的安全帶,又解開了自己的,拿著從便利店買的礦泉水,打開了車門。
離頁收回視線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秋日涼爽的風從側麵吹了過來,他抬眸看了眼牌匾,金燦燦的發著光的牌匾要閃瞎他的眼睛了。
身後的車流和喇叭聲讓他回神,他目光落在門口,透過透明玻璃,看見有名穿著製服的小姐朝自己投來了好奇而又友好的視線。
他輕蹙了一下眉,轉頭目光尋找千池的身影。
入目就是漂亮的街道,車輛駛過公路,對麵的大樓下似乎是個超市,有攤位擺在超市一側,黃色做底色的紙張上是用黑筆寫著的幾個大字,某牌牛奶八折,麵包買一送一……
再近一些,就是走道邊的樹木,和垃圾桶。
千池的車就停在樹下的位置上。千池人呢?
剛不是和他一起下來了嗎?
離頁抬腳往前走,他的身形漸漸逼近後視鏡,餘光裡,他看見從車的另一邊靠近車頭的位置有一顆腦袋歪了過來,一個好聽的沙啞嗓音傳過來,“嗨!”
離頁:“……”
他眨眨眼,就看見千池收斂了神情,朝他走過來,訕訕地抓了一下後腦勺,道:“走,走吧。”
離頁覺得是不是該配合他一下,但他是個高貴的少爺,陪他玩兒,有失少爺的風雅,但是千池是一派掌門都拉下麵子逗他了,他是不是……
不要。
他無法做出看起來很幼稚的舉動。
千池推開了厚重的玻璃門,示意離頁先進,離頁沒客氣,站在門口在抬腳進入的時候和他說了一聲謝謝。千池輕笑了一聲,緊隨其後。
一名導購員迎了上來,笑問:“二位需要幫忙嗎?”
千池說:“我們先自己逛逛,有事兒一會兒再叫你。”
“好的。”導購微笑一下走開了。
專賣店中的衣服大多價格比較貴。
離頁在人間打工那麼久,老板娘很多時候都會抱怨自己孩子一雙五百塊的鞋子太貴。聽得多了,他就很自然地把超過五百塊錢的東西定義為太貴。
如果這五百塊能買到好幾樣東西,那還可以。要是隻能買一件,這件東西還不好用的話,那絕對是不可以的。
離頁跟著千池走過幾排衣架,就見千池似乎是看準了一套秋季肩膀有湖藍條紋襯衫,取下來對著他比畫了一下。
覺得大小差不多,就對他說:“喜歡嗎?”
離頁垂眸掃了眼條紋襯衫,覺得太花了,抬眸對他道:“不喜歡。”
千池把衣服掛回去,“那你自己挑吧。”
“試衣間在裡麵。”千池抬手指了指關著門的地方。
離頁瞥了眼試衣間,然後收回目光,挑起衣服。
他對衣服的要求就是,好看,質量好,穿著舒服就好。
如果以這個要求來選衣服,那衣服的價格就得翻倍。
千池一路跟到離頁後麵,看他拿起其中一件擱自己身前比畫,然後又拿著衣服照鏡子。
不合適就把衣服又放回原處,接著往前走。
時不時地翻吊牌看價格,翻過好幾件襯衫時大概是價格嚇到他了,掉頭就走。
“我買單,你就放心挑衣服吧。”千池說。
離頁“哦”了一聲,“錢我以後會還你的。”
“不用。”千池說,“對了,你們家是不是不讓與外人來往?”
離頁邊走邊挑衣服,“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好像不太擅長用現代的筆。”
“……我們掌管那麼重要的東西,當然不能與外人來往了。”
千池說:“所以你們都是近親結婚,也就是說你奧特曼的屬性就是這麼來的?”
離頁拿起一件天藍色襯衫,頓了頓,回道:“大概吧,我從出生起這樣。”
近親結婚,導致的先天疾病,是後天無法治愈的。
離頁靈力會耗儘,也會在歇息片刻後恢複,相比先天智力低下的情況算是好的了。
千池一手插著兜,輕蹙眉問:“那柳雲溪既然是你們家族的人,為什麼一直都在外麵?”
離頁破罐子破摔,反正都已經交代出去了,也不差這一件。
“他家祖輩犯了族中禁忌,早年便被驅逐了,後來念在他家行善積德,就讓他們做了人間的聯絡人。”
“聯絡人?”
離頁:“我們百年來不與外人來往,穀中如果出事,需要到人間辦理事務的話,會由柳家人帶著的。”
千池“哦”了一聲。
離頁把衣服拿到千池前麵,問他:“這件怎麼樣?”
“你要給我買啊?”
離頁:“想多了,我沒錢,我是問你三千塊接受得了嗎?”
原來是擔心他的錢包。
千池笑道:“當然沒問題,全場隨你挑。”
“被包養的感覺怎麼樣?”千池朝他走了幾步,小聲道。
包養對於離頁是個很新奇的詞,不過他沒問出來,包養是什麼意思。
不過根據養字的意思,大概可以猜出來一點——和養貓咪的意思差不多,一天到晚照顧它的吃喝拉撒。
看千池靠他這麼近,呼吸都可以撲到他脖子上了。
離頁默默地和他拉開距離,說:“離我遠點兒。”
千池笑了一下沒說話。
離頁走走停停,五分鐘後終於挑了一套衣服進了試衣間,打開門出去的時候,就見千池抬眸看他,半晌,點頭含笑,道:“還不錯,很好看。”
離頁“哦”了一聲,接著進去把衣服換下來,再出去的時候手裡拿著新衣服就想走。
千池叫住他,問:“就買一身?”
快秋天了,該降溫了。隻買一身衣服怎麼夠穿。
離頁想想也是,但光挑這兩件差不多已經把他的耐心耗完了。但為了不被凍著,他在導購員的帶領下,艱難地又獲得了三身衣服,以及兩雙鞋。
途中口渴,千池把早早準備的水遞了過去。
結賬時,千池拎著大包小包站在櫃台前掃碼,他悠閒地看著周邊的風景。
“走吧,去吃飯。”千池結了賬來到他身邊說。
“我要吃肉。”
“那韓國烤肉?”
離頁正餓著,彆提什麼肉了,隻要是肉都可以。
他說:“隨便吧。”
外麵已是華燈初上。離頁和千池坐到一家烤肉店的靠窗處,一邊吃一邊欣賞夜景。
離頁第一次吃烤肉,一開始不會烤,就隻能吃千池給他烤熟的。
後來學會了之後就自己動手,吃了很多肉。
而千池隻吃了幾塊,大多時候都是吃生菜。然後轉換身份成為離頁的小廝,給他烤肉,蘸料,肉不夠了再去拿。
離頁覺得千池好像把他當廢物了,於是好幾次對他冷冰冰地,壓著火氣,沉聲說:“我自己會弄。”
千池倒也不生氣,隻道:“那你自己來。”
酒足飯飽後千池又去了趟手機店,買了台手機用自己的身份證辦了張卡,接著選了個流量套餐。
出了店門,千池就用新辦的卡申請了個微信賬號,然後在手機聯係人裡輸了自己的手機號碼,再然後綁了銀行卡,又在微信好友中,加上了自己。
做完這一切才把手機遞給離頁,說:“拿著用吧,方便聯係。”
離頁垂眸掃了手機一眼,說:“不用了吧,你我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就不用手機了吧。”
千池又想起什麼,點開微信,往零錢裡提了好多錢,然後硬塞給他,“你不是說你沒錢嗎?零錢裡有幾萬塊。”
離頁:“……”
他好有錢。
我要是收了,豈不是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被包養了?
離頁說:“不要。”
千池挑眉看著他,片刻後說:“真的不要?”
離頁:“不。”
千池欲擒故縱:“那你不要我扔了。”
說罷就做出要扔手機的動作,胳膊都抬起打算扔了,卻遲遲聽不到離頁說話。一轉頭就見離頁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像是料定他不會這樣做似的。
千池:“……”
他頓了頓,歎道:“你真的不要?”
離頁瞥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下了台階走了。
千池隻得作罷。
回如境都的路途中離頁忽然想起什麼,問千池,“素問他們幾個要去探訪的人,到底是誰?”
千池說:“我師父,元機。”
離頁驚訝地問:“他是你師父?!”
“嗯。”千池如實交代道,“我就是當年那個遭天譴的如境都大弟子百裡風吟。”
離頁裝出一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的樣子,本能地愣怔地看著他。
他是為了素問,總不能把她出賣吧。
千池一邊開車一邊將從前的事敘述起來。
那四個孩子是他和百裡落以及元機,看著長大的。
花與鳴是戰亂時死的,從鬼後怨氣太重,入不了輪回,潛心修煉殺了舊鬼王逐漸在鬼界立足,殺了生前仇敵後來性子慢慢就變得有些散漫了,平日裡沒事就和手下的鬼賭錢,世界各地亂逛。
而素問是他當年剛破除眾生相出來時,救了的鳳凰,那時她家裡的人都被殺了。
而北宮雪就比較慘了。
她是被親人遺棄的。
千池還記得撿到北宮雪的時候,他和百裡落小心翼翼地將尚在繈褓中的她抱到懷裡。
繈褓中的一片刺繡上寫著姓氏北宮兩個字,看著啼哭不止的北宮雪,他們心中都是一痛。
可奈何他們都沒帶過孩子,素問比北宮雪大幾歲,但鳳凰天生神禽,長得快。還沒等北宮雪學會翻身,素問就已經會飛了。
他們就讓素問帶孩子。
結果可想而知,手忙腳亂,一個開始哭另一個也開始哭。
後麵北宮雪稍微長大了一點才有了名字。
名字還是元機給取的。
那天是大雪,兩個女孩各自攀爬著擁有一頭白發的元機腿上,仰著稚嫩的臉龐看著一臉慈祥的他。
窗外的雪花紛飛,桃花滿白,屋子裡煮著一壺茶,千池和百裡落一邊賞雪一邊看著火候。
北宮雪撒嬌道:“爺爺,給我取個名字吧,我不要被叫小團子!”
一句話惹得三個大人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北宮雪氣呼呼地對千池和百裡落,說:“都是你們懶,不給我取名字!”
千池故意逗她,淡淡道:“小團子不是名字嗎?而且和你挺搭的。”
“才不是!”
素問仰臉對元機說:“爺爺,你就給她取一個吧,長大了也總不能小團子小團子地叫吧,會被人笑話的。”
“好。”元機笑著抬手撫上她的頭。
元機垂眸含笑看著她們,片刻轉頭看向窗外的飛雪,隔了許久才道:“就叫你北宮雪吧,希望你一生乾乾淨淨。”
殊不知,當他說出乾乾淨淨四個字的時候,百裡落和千池互相看了一眼,接著緩緩轉頭看著師父有些佝僂的脊背。眼中儘是悲涼,繼而瞥向窗外。
北宮雪喃喃地念了兩遍自己的新名字。半晌抬頭問元機這三個字怎麼寫。
元機抬手在虛空中寫了名字。
那是北宮雪最高興的一天。
離頁聽完,隻覺得這些人好像被時代束縛住了。
他們活了很多年,久到世界原本乾淨後來變得肮臟不堪,連著人心也一起逐漸在風蝕吃人的社會中變得好像有些格格不入,又好像和他們沒有區彆。
不過很快他的感慨就過去了,接著從千池的故事中捕捉到了一個陌生的詞彙——眾生相。
他好像記得之前千池和他提起過。
這時千池剛把車停在如境都的停車場,拔了鑰匙。
離頁問:“眾生相是什麼?”
他解安全帶的動作一頓,靜了幾秒,片刻後沉聲說:“那是一個很可怕的幻境,說是幻境其實不對,裡麵的所有,和真的一模一樣,總之特彆可怕就對了。”
“怎麼個可怕法?”
千池閉了閉眼,眾生相這三個字似乎是從地府裡伸出來的厲鬼,提起它他便感覺心口一陣悶疼。片刻,他吸了口氣,緩緩說:“體驗不一樣的人生,體驗一夜成名,跌落神壇,一生無憂或者求而不得,嘗儘百味……好了,不說了,回家吧。”
離頁意識到什麼“哦”了一聲,接著問:“那你為什麼遭天譴?”
千池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說:“為了正義。”
離頁:“……”
說了和沒說一樣。
半晌就聽千池輕笑了一聲,說:“沒騙你,就是為了正義。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依然會那麼做。”
離頁幾乎是本能地問,“也甘願受鏈枷之苦千年嗎?”
千池像是知道他知道自己身上有鏈枷封印似的,完全不問他是怎麼知道的。反倒笑了一下,說:“當然。”
離頁:“……都瘋了。”
“那倆人這幾天都沒動靜,不會死了吧?”離頁想起這事突然問道。
“我派人盯著呢,目前除了一下課就跑回弟子住所外沒什麼異常的舉動。”千池說,“花與鳴也沒來,灰袍也不知去向。”
離頁飛快地蹙了一下眉頭,“那你的紫蝶呢?”
“誰知道飛哪去了。”
離頁:“………”
千池和離頁回到玄吟居的時候,就見到了桌上停留的千紙鶴。
千池的眉頭不自覺地蹙了一下,緊接著走進去放下手裡提的東西,拿起展開看了一眼。
離頁走到他身邊的時候,就見他原本還寫著高興的臉,頃刻變成了黑臉。
“這麼著急開這個會啊,”千池沒好氣道,“我倒要看看他們究竟是要說什麼。”
以往天界開會不是素問去就是百裡落。因為討厭天界,所以他去的次數屈指可數。
眼下不僅指名道姓,素問還不在。百裡落還要給學生上課,隻能他去了。
天界不允許凡人進入,離頁和千池身上還有禁身咒牽製。
既然不能帶離頁上天,就隻能暫時解了咒術。
離頁的性格絕對不會乖乖聽話的,說不定等他回來早跑了。
“你這麼看著我乾嗎?”
千池沉默片刻,問:“你會等我回來嗎?”
離頁愣怔幾秒,反應過來天界凡人不能進去。於是便蹙眉道:“你先解開我身上的咒再說。”
“你得先答應我,要等我回來。”
離頁:“……”
“好吧。”他道。
千池笑了一下抬手點了一下離頁的眉間————沒有解除咒術。
“走了。”
下一秒他就原地消失,二樓房間裡紅霧寥寥,片刻消散。
其實千池下的禁身咒是單方麵的。所謂的禁身咒早在離頁沒有轉世的時候就已經改良過了。
世界沒有哪個人轉世帶著前世的記憶,如果在沒有拿到孽海的記憶之前遇到他,要想讓他留到自己身邊,就隻能用這個辦法。
可千池不願意讓離頁受罪,隻把反噬引到了自己身上。
剛到南天門,他一落下就蹙著眉,將強忍了許久的血,從緊閉的唇縫間吐了出來。
南天門的守衛皆是一驚,忙道:“百裡風吟!”
鮮紅的血跡布滿了唇,接著就沾染了下巴。
血跡斑斑,看著有點嚇人。
千池向守衛一抬手,示意自己沒事。
“你,你沒事吧?”
“無事。”
千池用手背擦了一下血,向守衛道了聲辛苦徑直朝裡走去。
南天門的兩名守衛,瞥了一眼千池離開的方向,隨後其中一個說道:“他居然來開會了,他不是一向最討厭開會的嗎?”
另一個說:“你問我,我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