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境都花了幾日處理了新生死亡的事情和山下的事後,弟子考核也就徹底結束了。新生入學,老生返回是如境都曆年的傳統。
而離頁趁這幾天如境都無瑕看管他們之時,去了幾次藏書閣——想找尋破除幽蒙穀冰封的辦法,卻被守衛告知沒有掌門法印無法進入。況且最近不能意氣用事,聽花穀和藏書閣都進不得,他就隻能乖乖待在房裡,白天打坐靜心,晚上……隔壁一直有人小聲說話,吵得他睡不著,最後離頁敲門很凶地警告了隔壁叫他們晚上不要再吵了否則就把他們的被褥全燒了。
他的警告成果很顯著,從那以後隔壁都很安靜。
幾天後,一大早,璿璣殿前陣列整齊的老生弟子們,練劍習武,素問親自監督。為數不多的新生好奇振奮地在一旁觀看。
今天是離頁正式入門成為如境都弟子的第一天,他穿上了如境都的專屬紫衣,兩手空空來到了璿璣殿東邊的學宮,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坐到了第一排。
來上課的有九個人,隻有他一個人坐在第一排。
周遭嘩然。
什麼都不拿就敢坐第一排?!
他們的非議離頁全聽耳朵裡了,他不解,如境都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發課本,就算要帶紙和筆,他也沒錢買。
話說柳雲溪給他準備的東西裡,好像也沒有筆和紙。
姑且先這麼著吧,反正他留不長,等達到目的,他就走了。
離上課還有幾分鐘,身後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他扭頭就見白梅坐他後麵,她桌上放著兩本筆記本兩支筆,問:“你知不知道第一節是誰的課?上什麼呀?”
離頁:“不知道。”
白梅“嘶”了一聲,喃喃道:“我聽那些老生說,好像是道德經。”
離頁頭上緩緩冒了個問號:“道德經?”
白梅點了點頭。
《道德經》離頁從小就學習,他不想再上一遍了。所以他決定得快點完成任務了。不過前幾日剛在那幾個長老麵前發了火,最近還是安分點吧。
白梅送了他多餘的筆和筆記本,他道了謝就轉了過去。
千池掌門走了進來。
離頁目光隨著他而移動,隻見,他仍舊戴著蝴蝶麵具,一絲不苟,拿著一本書在學生們震驚的目光中走到了講台。
他放下書,目光掃過在座的每個人,視線略過離頁時在他身上停了幾秒。
接著他便垂眸翻開了花名冊開始點名。
“離頁。”
離頁沒上過現代社會的學堂,以前在穀中上課時不用點名不用記筆記隻需要全程跟著老師走就可以。
彼時他做出了最本能的反應,抬眸看了千池一眼,問:“怎麼了?”
千池看著他,張開嘴想說什麼,卻見離頁身後的一個女生拍拍他肩膀,在和他說什麼。
白梅小聲地對離頁說:“答到啊!”
離頁:“答到?為什麼?”
“證明你來上課了呀。”
離頁飛快地蹙了一下眉頭,問:“我就坐這,他是眼瞎嗎,看不到。”
白梅:“……不是,你剛來可能掌門想認識一下你長什麼樣。”
離頁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他想起來結界不是有信息錄入功能嗎?長相和姓名好像也包括在裡麵吧。
他接著飛快地看了一下教室裡坐著的人,連他算上才九個人。弟子考核時死了一個人。
九個人都做不到一一對應嗎?
離頁沒管這些臭規矩,轉回去一聲不吭地翻開了筆記本。
千池掃了他一眼,就叫了下一個人的名字。
“白梅。”
白梅可能是剛畢業不久,掌門叫了名字之後不光答了到還舉起了手。
學堂裡響起來一陣笑聲。
點完了名,就開始上課了。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
“這些話的意思大概是說,美與醜,善與惡是相對的,他們就像是陰陽兩麵。當出現了美,大家對於美就有了定義。舉個例子,現代社會大家都認為,美女帥哥就是應該腿長,腰細,大眼睛,瓜子臉,而不符合這些標準的就不是美女,同樣善惡也是如此,但是當我們都對善惡有了概念和基本認知之後,是否想過我們所了解的善惡並非善惡……”
白梅聽了皺起了眉,碎碎念道:“啥玩意兒?”
片刻後她拍了拍離頁的肩膀,問:“離頁,你怎麼看?”
離頁頭也不回地說:“我不看。”
白梅:“……”
離頁看著台上的千池,後者滔滔不絕,他聽了想睡覺。以至於下一秒視線離開黑板,拿起了筆。
是一隻黑色的簽字筆,離頁看著它,皺了皺眉,這筆怎麼用?
以前在穀中都是用毛筆的,出了穀倒是知道他們這些人不用毛筆了,都是用這種像棍子一樣的筆。
酒店老板娘也沒教他寫過字,他就是在酒店門口當花瓶的。
所以……
他研究了一下將筆帽拔下來。
然後沿用握毛筆的方式握著簽字筆,嘗試著寫了幾個楷字。
離,頁。
字跡歪歪扭扭,活像是狗爬過一樣。
靠。
於是他不寫字了。
他抬起頭瞄了眼千池,見他轉身在黑板上寫起了字,於是便偷摸著開始畫畫。
下一秒千池轉身對著他們,見他沒什麼表情很認真地上課,離頁靈光一閃,拿起筆儘量避開千池的視線在紙上勾勒起線條來。
這根破棍子寫字不行,畫畫倒不錯。
他沉浸在創作中完全沒有聽到千池叫他,還是身後的白梅告訴他,掌門叫他。
他回神就見千池看著他,似乎很不耐煩的樣子,盯著他看了片刻,問他:“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課?”
“有。”
“那你回答一下我剛才的問題。”
離頁一下不說話了。
什麼問題。
千池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在中國最不缺的就是上課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不會時幫忙渡劫的同窗。
白梅低著頭小聲提醒他:“你對於善惡的理解。”
這話落到離頁耳朵裡,他思考一下回道:“善惡自古便有,幫危難中的朋友渡過難關此為善,借人錢財也為善。惡便多,偷,搶,殺,掠,為一己之私害人性命都為惡。”
千池問:“你對善惡的認知也太淺了,有沒有更深刻的?”
離頁又道:“有。”
千池挑了挑眉毛:“什麼?”
離頁一本正經:“騙子。”
尤其是把他全部家當都騙了的那個騙子。
千池閉上了眼睛,而此時學堂裡的學生都笑了起來。他扶額對離頁道:“說得也算有理。”
離頁看了千池一眼,見他轉移了話題給學生灌輸善惡的概念,就忍不住想,這還算認識短淺,看你那一身的黑霧還有梵文金色枷鏈纏著,自然見過的惡比我多。
一節課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下課時,千池拿著書本出門的時候目光幾次掃過他握筆的手。
素問帶著書本到學堂門口,就見千池還停駐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於是問他:“爹,你怎麼還不走?”
聽到爹這個字的離頁抬頭視線在他們兩個身上來回看了兩次。
原來他們是父女關係,怪不得素問叫百裡落叔叔而不是姓名,看來這三個人是一家的吧,但素問長得一點都不像千池。
不管他。
他垂眸繼續畫作,誰知剛在千池的臉上點了兩顆痣,周圍就投下了一團黑影。
離頁僵硬地抬眸,就見千池麵無表情地垂眸看著他,視線一點點落到了畫…
他感覺完蛋了。
離頁雙手扣住了畫。
千池看他,離頁抬頭道:“還有事嗎?”
千池沒回答他,目光死死盯著他扣住的畫,冰涼的嗓音響起:“拿開。”
離頁:“不要。”
千池沒說話,一手掐著他的臉,一手捏住他的手腕快速挪開他的手,在離頁詫異的眼神中將畫抽了出來,拿到眼前一看。
畫中的人身上沾著桃花,抱臂靠著一棵桃樹,身旁的石頭上放著麵具,有幾縷頭發飄蕩,肩上落著紫蝶。
千池:“……”他深深皺起了眉。
離頁感覺他好像很不高興。
千池不再掐著他的臉,拿著他的畫朝他搖了搖,道:“下課才幾分鐘你就畫了一幅畫也太快了吧,上課畫的吧?晚膳用罷到玄吟居來一趟。”
離頁看著他,即使知道他不高興,但依舊蹙眉簡明扼要地回答了他的問題:“不。”
千池冰冷無情:“彆廢話。”
話音剛落千池就消失了,帶著他的畫作一起。
離頁不解,最近好像是犯太歲一樣,剛結束弟子考核,又來了幾個長老懷疑他是彆派的細作,好不容易編了理由瞞了過去,現在為了徹底洗脫嫌疑隻能收斂脾性,畫畫還被逮住了。
他歎了口氣,兩步跨到講台上,衝整理書桌的素問,說:“玄吟居在哪兒?”
素問明亮的眸子瞥過來,帶他出了學堂,指了指北邊的山,說:“那座山裡。”
離頁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那座山的山頂被雲霧遮掩,山腰有飛鳥掠過,仔細去看,山腰處隱隱約約有一宮殿隱秘在繁華竹林之中——是藏書閣,隻露出了金色的一角。
素問偏過頭,對他繼續道:“玄吟居地勢高聳,環境清幽是個獨居的好地方,也是我爹的住所。你啊,上課就規規矩矩地上,彆再惹禍了,還有你會法術的事先不要告訴任何人。”
離頁瞥她一眼,又扭過頭望著那座山,說:“他真的是你爹嗎?怎麼脾氣一點也不像。”
素問一聽不高興了,叉著腰對離頁大聲道:“關你什麼事!小屁孩!上課!”
她說完轉身就走。
離頁原地站了幾秒,進門的時候素問已經在講台上了,他這時才小聲地又補充一句:“看來脾氣還是一樣的。”
離頁一路順風,終於趕在晚上八點之前到達了玄吟居。他自山下而來,一路風塵。
玄吟居不是山頂的那座宮殿,是它旁邊山頭的一間竹屋。
竹屋的圍牆是用籬笆圍起來的,牌匾寫著玄吟居三個字。入了門就是院子,院子中坐落著有一個兩層高的竹樓。竹樓的窗戶邊種著一株玉蘭,院子裡還有許多株桃花,院中放著一套石桌凳。院子左邊是一片水地菜園,右邊是一片桃花林,林邊有一小片湖水,水中放在一輛簡車,在灌溉水田。
彼時蟲鳴入耳,屋前的燈盞上有幾隻螢火蟲在飛。環境的確算是清幽。
竹樓中二樓亮著暖色調的燈,窗前有一株玉蘭花。白天感覺不明顯,到了晚上,萬籟俱寂,連群山遠方的燈光都熄滅的時候,一下又一下清脆的簷鈴聲在整個院子裡回蕩——他看見二樓屋簷下的簷鈴在晃動誇張地想象到它的聲音會擴大,離頁又露出了那樣的神情。
他不知道,一個天神的悲憫出現在他臉上——暖黃色的燈火映在院子裡,一些落在他臉上,讓他在此刻有些神性。
他更不知道為何會在看見這個院子的時候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一切都在他不知情,不,或者說是潛意識的記憶裡發生了。
離頁打開了院門,走了進去,踩著泥土和落花,跨上樓梯到二樓房門口敲了門,千池道了聲:“進。”
離頁推門而入,接著就愣住了。
千池摘了麵具,坐在床上,穿著簡單,頭發也隻是簡單地在腦後捆了起來。
———他光著腳曲起一條腿,坐在床榻上,半開的推窗前有幾隻螢火蟲飛著。正和人打電話。
“彆墅還滿意嗎?那就好,事情有結果了嗎?你要調查到什麼時候?”
“加快速度,三百年快到了,我不希望他一回來就有這麼多事,特彆是和羅刹血珂有關係。”
離頁往裡走了幾步,到床前的桌子旁邊,看著他。
沒幾分鐘,就見千池掛掉電話,偏頭看了他一眼,問:“怎麼?”
離頁感到奇怪同時有些生氣:“你叫我來的。”
千池慵懶地“哦”了一聲,接著冷笑一聲,翻身坐到床沿朝離頁招了招手,“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離頁向後一步警惕道:“你腿是殘疾了嗎?”
他話音剛落,隻見千池一勾手,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床榻飛去,到跟前便呈跪坐狀,仰視著千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