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文杞的聲音將梁瓔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看過去時,少年笑著問她:“母親是在想周刺史嗎?”
梁瓔微微一愣,她猶豫了片刻後, 大方地承認了:“這麼明顯嗎?”
以往兩人之間不會過多地談起周淮林, 畢竟他與文杞的關係,似乎是有幾分尷尬的。周淮林也會在母子見麵時刻意避開。
但此刻的梁瓔不這麼想了, 因為知道了孩子也盼著自己能夠快樂, 所以不想再去避諱自己的幸福。
文杞確實不介意提起周淮林,母親在想那個人時眼裡帶著的光亮,讓他覺著安心,他們畢竟是相隔千裡,自己不能時時刻刻守護在她的身邊。
母親的笑是她過得很好的證明。
他們正交談著的時候, 花樹後走出的身影,讓兩人的神情同時一僵。
因為有花叢的掩映,兩人一開始並沒有發現站在那裡的魏琰。
直到這會兒,文杞才想起來來這裡是父皇提醒的他,原來竟是存著這樣的心思,覺著自己被利用了的他一時間表情有些難看。
其實若是不加以偽裝, 魏琰此刻的表情應該更加難看。
他以為梁瓔記得的。
那是曾經,尚且單純年輕的女子, 興致勃勃地拿書給自己看:“皇上, 你看, 這書裡說,可以建造出四季如春的房間, 還能在冬天孵化出蝴蝶呢。”
她有一種對什麼新奇事物都願意相信的天真,看向自己的眼裡也滿是期待與向往。
“書上也不全是真的。”那時候的魏琰,雖然被她這樣的眼神看得心軟, 但還是出於理性地說了一句。
他是這麼說,也是這麼想的。於是這樣的“天方夜譚”,自然就被拋去了腦後。
後來在梁瓔離開的夜裡,魏琰總是會想起那雙暗淡下來的眼眸,那眼裡的失落感,讓他的心在疼痛中備受煎熬。
他忍不住去想,自己做出來就好了,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怎麼就不能滿足她呢?那時候要是能答應她,她會有多高興?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在全國搜尋能人異士,打造了這樣的花房。
他以為,在看到這裡的一瞬間,也許會勾起梁瓔的回憶,哪怕是一絲也好,觸動她的心。
“母親是在想周刺史嗎?”
這樣的問話,打破了魏琰的幻想。
他透過花束的縫隙,看見了梁瓔的回應。
他是懂手語的,在知道梁瓔會手語以後,他的書房就放著一本有關的書。隻是也不知是為了避開旁人還是欺騙自己,他總是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一個人拿出來看,亦從未在旁人麵前展示自己會這個。
包括梁瓔。
所以他讀懂了梁瓔的回應。
其實哪怕是讀不懂,在看到女人含笑帶光的眼時,就已經能明白答案了,她如今是不會因為自己露出這樣的神情了。
他無法克製自己不去嫉妒,甚至這一次的嫉妒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猛烈,魏琰的心像是被一條毒蛇糾纏住了,疼得他不得不咬緊牙關讓自己的表情不至於太過失態。
當所有的感情避無可避,那想要靠近的本能,也變得無法抵抗與掩藏。
***
梁瓔的好心情在見到魏琰時減去了不少,卻還是微微福身,無聲地行了個禮。
“不必多禮。”男人一邊靠近,一邊以溫和的聲音說著。
梁瓔剛站直,就聽魏琰在問文杞:“身子已經好多了?”
“嗯。”
“那沒事便多出來走走。”
他聽起來倒是很關心文杞。然而梁瓔抬頭時,卻見他的目光正落到了自己身上。
見對上了目光,魏琰順勢就又與她說起來:“之前你說有冬日也能有能開花的花房,我說不能。結果倒是讓你說對了。”那個男人不僅僅是在現在取代著自己的存在,他還在覆蓋自己與梁瓔的過去,心底那瘋狂湧動的不甘心甚至是憤恨,讓魏琰故意提起,“你知道這是怎麼做成的嗎?”
梁瓔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說實話,要不是魏琰提起,那些事情,她都已經不怎麼會主動記起了。
“你看這個……”
魏琰上前一步指向一邊,似乎是想跟她解釋,隨著他的靠近,濃鬱的龍涎香混著滿屋的花香一同傳來,梁瓔下意識就後退了兩步。
“父皇!”關鍵時候,還是文杞一把拉住了梁瓔的手,止住魏琰的話,“我突然覺著有些難受,能不能讓周夫人陪我回宮?”
他倒是懂得怎麼戳魏琰的痛處的,周夫人幾個字出來的時候,魏琰的表情有一瞬間像是要崩不住一般地難看,但又很快恢複正常,笑著答應下來了:“好,既然不舒服就回去休息著,我讓禦醫去給你看看。”
文杞也沒有拒絕,拉著梁瓔就轉身離開了。
隻留男人一個人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
他對梁瓔的背影並不陌生了,可唯獨這一刻,女人一步步遠離他的背影,像是把他的心也帶走了。
魏琰很想開口叫住她,很想問她,你還喜歡這裡嗎?
他特意為她建造的地方。
他甚至開始升起奢望,他想留下她。
***
回宮裡了,文杞還有些愧疚:“對不起母親,我並不知道他會在這裡。”
梁瓔摸了摸他沮喪的小腦袋,在他抬頭之際又笑著搖頭,表示不要緊。
隻是梁瓔心中也有顧慮:“你的父皇是你在宮中唯一的倚靠,你不要太得罪……”
文杞拉住了她的手,沒讓她繼續說下去:“我最大的倚靠是母親你。”他心裡其實清楚的,父皇也好、杜太傅也好,他們對自己的好,都有母親的因素的在裡。
但讓他痛苦的是,偏偏那是因為母親的苦難。
文杞看著母親疑惑的神情也不欲多說:“母親你不要總是替彆人想,你多考慮自己就好了,等我……”
等我有能力保護你的那一天,就不會讓你再受任何委屈了。
這話,他也沒有說出來。
少年的話雖然說得沒頭沒尾,但梁瓔至少是讀出了孩子守護自己的願望。
她心疼又欣慰,雖然想再多補償他,與他多待些時日。可想著魏琰讓人不悅的靠近、還在等著自己的淮林,她還是在心裡決定了早些離開,以免多滋生事端。
***
晚點的時候,梁瓔正要在休息,突然聽得敲門聲。
“夫人睡下了嗎?”
梁瓔愣了愣,她倒是想說睡下了,可她說不出話來,屋外的人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僵持了有一會兒,她隻得過去開門。
一打開門,門外站著的一名黃衣宮女先是彎腰道歉:“夫人打擾了,奴婢是奉命前來的。”
說完也不等梁瓔反應,她微微一抬手,一隊手捧著不同物品的宮女們有序進入。
梁瓔心中不知怎麼的,立刻就浮現出不安,她看著這群不速之客,疑惑沒有持續太久,就聽那最開始的黃衣宮女在跟她解釋了:“夫人,皇上是怕您在這裡住著缺什麼東西,所以吩咐奴婢都備齊了。”
梁瓔聞言瞥了一眼,這群人帶進來的東西裡,可謂是五花八門,從胭脂水粉到不同樣式的衣裳,都準備得很是齊全。
但她的心裡湧上來的隻有不安與厭惡。
她先前就覺著魏琰這個名字,時不時地在她的生活中出現,就已經夠讓人煩躁了。
如今卻覺著還不如回到那時候,至少是兩不相見。
梁瓔的手握在了一起,其實她現在是住在東宮的偏殿,就算來得匆忙,東宮也為她將必要的東西一應準備了,她並不缺什麼。
可那宮女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東宮未曾住過女子,難免有準備得不周到之處。皇上也隻是想讓夫人您住得安心,還請夫人不必多慮。”
安心?她現在才是不安心了。
梁瓔沒有動作,但拒絕的意思很明顯,另一方也沒有要退讓的意思,兩人竟然就這麼僵持了下來。
還是見勢不對的下人報了太子,可即使是文杞親自出麵了,手握聖諭的女子也沒有退讓的意思,依舊是用著恭敬卻堅定的語氣:“奴婢隻是尊聖命行事,若是太子殿下覺著有何不妥,可以去請皇上收回成命。”
文杞還想說什麼,梁瓔對著他搖了搖頭。
罷了,放這裡就放這裡吧,用不用不還是在她自己。她儘早離宮就是了。
一邊的文杞臉色不太好,他隱約覺著父皇並不隻是送東西這麼簡單。再想到今日花房之中,他雖然與自己說話,卻停留在母親身上的目光。
文杞再小也是懂得的,與之前的克製並不一樣,那是不加掩飾的渴望。
而今日這些,就像是要留母親在這裡一般。
他想著母親談起周淮林時的神色,他知道,母親不能留在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