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浪費 見過更美的風景(1 / 1)

魏琰已經不打算繼續下去這次的交談了, 他起身,隻在最後說了一句:“念在我們過往的情分上,我不會取你性命的。”

可是對於在高位待了一輩子的人來說, 以後一無所有地在冷宮中過活, 跟死了有什麼區彆?

魏琰走兩步就突然被抓住了手, 那看著瘦弱的手,這會兒大概是用儘了所有力氣, 指甲都要陷進他的肉裡。

他回頭時, 對上的是女人飽含怨恨的目光,朱釵與眼中的淚光似乎在一同輕顫著,她的身上寫滿了絕望。

“魏琰, 這麼多年來,我為你治理後宮,為你掩蓋你不願行房事之事,為你承擔無子的罪名,你就要這般對待我嗎?你對她愧疚,那你對我呢?就沒有一絲愧疚嗎?”

她聲音淒厲的指責裡, 卻又帶著不易察覺的期待, 就好像是在期待著能喚起魏琰的心軟。

卻也隻是在男人眼中掀起稍縱即逝的波瀾罷了。

魏琰走到今天,已經十分清楚,不管他怎麼賢名在外,良知與心軟,其實都已經在爾虞我詐中湮滅了。

那無處安放的愧疚、進退兩難的為難,想要補償、不忍傷害的心情,都是隻有麵對梁瓔時才會有的。

不管是現在,還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過去。

至於薛凝說的那些,不是她, 也會是另一個人。

但是有一點,他是真的覺著歉意:“薛凝,我對你最後悔的事情,”女人的眼睛在聽到這話時稍稍亮起了幾分,卻又在下一刻他的聲音響起時熄滅。

“是五年前沒有認清自己的心時,騙了自己,也騙了你。”抓著自己的手又用了幾分力道,已經能感覺到疼了,但魏琰並沒有阻止,而是繼續說著,“若是當時我們都能誠實一點,或許我們今日就能以更體麵的方式來結束。”

薛凝的手仿佛是失去了力氣一般,一點點地鬆開了魏琰。

魏琰說的是“我們”,可是她竟然沒有一絲反駁的餘地。

就像是他說的那樣,早在一切都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她就已經意識到了,男人的心在慢慢偏離,到最後已經完完全全地偏向另一個人了。

所以她才會不安地一次次爭吵,所以她才在那個時候不想救梁瓔,希望她死掉;所以才會故意讓梁瓔知曉真相。

她不甘心將唾手可得的權勢、地位、與魏琰共度一生的位置,都交給另一個人,不信邪地以為時間能讓一切回到正軌。

所以當時她沒有讓。

女人連連後退了幾步,臉上仿佛失神一般,呆呆地問道:“若是當時,我把你讓給了她。若是退的人是我,你會不會……”會不會也對自己充滿悔意與愧疚,會不會也關心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在每個重要的節日裡,親自挑選禮物?

可薛凝沒有問了,她自嘲地笑出了聲音,這些話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他會嗎?他不會,他隻會安安心心地與梁瓔相親相愛,他隻會覺著終於少了自己這麼個累贅。

因為他愛梁瓔。

苦苦糾纏困擾了薛凝五年的真相,終於在這一刻,避無可避。

她跌坐到了地上,華麗的衣衫與這宮殿融為一體,就像是埋葬其中一般。

魏琰已經走出去了,隨後進來的太監開始宣讀聖旨,薛凝卻一句也聽不進去。

那時候,就該承認了的,承認自己的失敗,承認自己輸給了梁瓔,自願退出這場鬥爭,至少那樣的話,魏琰念著幾分情,薛家也不會以今日這麼慘烈的方式退場。

可是現在,一切都無法回頭了。

***

梁瓔在東宮陪了文杞好幾日。

文杞的身體在慢慢恢複著健康,到這日能外出的時候,他說要帶自己去一個地方。

梁瓔自然是跟著去了。

他們去的是一間花房,走進去的時候,梁瓔微微有些意外,不知是用了什麼方法,外麵寒冬臘月,這裡卻是溫暖如春。

各種花朵開在每個角落,甚至有蝴蝶在翩翩起舞。本就美得不可思議的場景,因為是出現在冬天,就更加地如夢似幻了。

“母親最喜歡看花了吧?”文杞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這裡美嗎?”

梁瓔想了想,臉上浮出幾分笑意,點了點頭。

自然是美的。

但她心中卻並無太多的波動,不知怎的,反而是在這一刻突然特彆懷念周淮林。

她所見過最美的景色,都是與他有關。

***

在周家的第一個春天,梁瓔還是足不出戶的狀態。

她喜歡靠在一扇固定的窗前對著外看,其實也不知是在看什麼,可能更多的時候隻是發呆罷了。

但那窗外的景色每日都會有或多或少的不同。梁瓔知道那都是周淮林做的,她見過那個人曾經連夜將院子裡的一棵海棠樹,特意移到了自己平日待著的窗前。

梁瓔有時候不明白他為什麼能做到這種地步。如此費時費力,也不過是自己的視線裡,多一抹色彩罷了。

然而這日她在窗前,卻正看到一隻斷了線的風箏直直地越過牆頭,墜落到牆裡邊來。

沒一會兒,牆那邊就響起一道嬌俏的女聲。

“哎呀,掉進去了,這可怎麼辦?”那女聲說完怎麼辦後,並不思索就直接叫了,“堂哥,堂哥你在裡麵嗎?”

梁瓔往身後瞥了一眼,原本正在桌前看書的男人已經起身了,跟她解釋:“抱歉,是我叔父的女兒,平日裡鬨騰了些。”

梁瓔搖頭表示自己並不介意,聽他說了一聲“我出去看看”人就出去了。

她從窗戶處看著男子撿起地上的風箏出了門,應該是在與他堂妹在交談。牆外女子的聲音清透得很,隔著院牆,梁瓔也能聽到幾分。

“好了好了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嗎?”

“春天來了,外麵的花開得可好看了,你要不要也帶那位姑娘也去看看啊?”

梁瓔覺著這個“姑娘”應該是在說自己的。

直到聲音消失後,周淮林走了進來。

他沒有跟自己說小姑娘的提議,大概是也知道梁瓔不會同意出去的。但他沒有坐回去,反而思索了一會兒才跟梁瓔說:“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會兒。”

也不是什麼人都跟自己一樣喜歡待在屋裡的,如那位姑娘若說,正是大好春光,梁瓔覺著周淮林應該出去走走的。他留在這裡,顯然是在照顧著自己的情緒。

於是梁瓔點頭,表示自己並不需要陪。

周淮林走了。

院子裡一時間變得寂靜無聲。

他在的時候,其實也不怎麼說話的,但不知怎麼的,他一離開,這屋子就顯得靜得可怕。

梁瓔看了一眼周淮林桌上正翻開的書,風從窗戶處往那邊拂去,吹得那頁要翻不翻,沙沙作響。

良久,她才重新看向了外邊。

那日一直到夜幕降臨,周淮林才從外邊回來。

他的模樣比起平日裡的一絲不苟,稍顯狼狽,梁瓔甚至能看到他衣角處的灰塵。

“要不要出去走走?”

梁瓔微愣。

“春天來了,去看看郊外的花,如何?”

梁瓔看看外麵完全漆黑一片的天。

可周淮林卻是不明顯地笑了笑:“我知曉你白日怕人多,但是晚上沒什麼的。”

晚上是沒什麼人,但要如何賞花呢?可即使如此,梁瓔也沒有問。

可能是因為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對周淮林莫名地有些信服。

馬車一路駛到了目的地,扶自己出去時,梁瓔甚至能感覺到周淮林的一絲期待。

就好像等著迎接驚喜的是他一般。

轎簾掀起的那一刻,梁瓔就已經察覺到了不對。

太亮了!對於黑夜來說,眼前太亮了。

她停下動作抬頭看過去。

眼前的景象,恍惚間讓人覺著這裡是什麼燈會。

花田裡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亮到梁瓔能看清每一朵花的模樣。

甚至連一邊的花樹上,亦是掛滿了燈火,將整個花樹,映照得更像是燈樹。

燭火中的花,美得如夢似幻。

梁瓔再也沒見過比那晚更美的花海,她呆愣了許久,比起欣賞,比起驚喜,那一刻湧在心間的,更像是……感動。

想要落淚的感動。

她回頭時,男人就站在不遠處等著,燈火中的他,亦是好看得不像話。

她說不得話,彼時也尚且不會手語,一時間不知要如何表達。

可男人就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麼一般:“不會打擾旁人的,等會兒我就會將所有恢複。也不算浪費,撤下的花燈燭台都會分給城外的農戶。”

“你好好賞花就可以了。”

梁瓔的目光還是沒有轉開,男人抿抿唇,眼裡似有笑意:“好,我知道了,不用謝。”

梁瓔這才重新看向那花海。

她是後來才知道的,不管是錢財,還是時間與精力,周淮林此生將所有的浪費,都給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