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節天氣變化不定,江舟搖又小小地生了一場病,住到醫館裡去了。
這樣一來,江舟搖近幾日都沒有再來書院給江行送點心。江行本就對此可有可無,白天讀書,下學了就去醫館照顧阿搖,忙得腳不沾地。
若不是時間不對,江行都想直接告假,專心照顧阿搖。
江行擔驚受怕,連帶著書也不怎麼讀得下去,才翻了幾頁,便興致缺缺地放下了。
但書不讀又不行。如果不讀,阿搖那才是真的沒救了。江行始終記得自己讀書的目的,看著一天一天增長的積分,心情也好了一些。
這日,江行正在湖邊散心,忽聽得徐樵急急忙忙來尋他,開口就是: “江行,你妹妹來找你了!”
江行不假思索: “不可能。我妹妹明明在醫館。”
徐樵跺腳,給他指了一個方向: “就在那邊的亭子裡!你要是不信,就自己去看!”
江行雖然疑惑,但還是依言去了。亭子中人少了一些,但還是多。遠遠地,江行瞧見一堆人圍在一塊,不知在說些什麼。
走近了,江行撥開人群,就見時鳴一襲鵝黃衣裙,又用白布蒙住雙眼,婷婷嫋嫋地坐在亭子中。
不是阿搖,是阿鳴。江行想起,時鳴也是他妹妹,是叫他“哥哥”的人。
園子春景正好,時鳴坐在那裡,就像一幅畫,又像畫中人走了出來,無端動人。
許是因為容色實在出眾,此番吸引了不少學子的注意。大家很快圍成了一圈,一半是驚豔一半是驚歎,似乎在討論這世上怎會有如此仙姿的人。
時鳴低頭坐在那裡,不知所措地絞著手中的繡帕,看起來真的像是一個不常出門的、怕生的大家閨秀。
江行走到時鳴身邊,伸手想要驅散人群: “這是我妹妹,不好意思打擾大家。如果沒什麼事的話,大家還是快回去學習吧,我同她說幾句話。”
人群嘰嘰喳喳,其中有認識江行的,看熱鬨不嫌事大,問: “江行,你小子有這麼漂亮的妹妹,藏著掖著乾什麼,讓大家夥看看唄?”
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學子們瞎起哄: “是啊是啊,看看唄!”
江行心中狂翻白眼,想:我有妹妹關你們屁事。
更有甚者開玩笑問: “江行,你妹妹說了人家嗎?不嫌棄的話,我改天登門提親唄。這麼個美嬌娘,娶回家光是看著,心情都會變好吧?”
人群霎時爆發出一陣哄笑。
書院皆是男子,其中不乏血氣方剛、尚未娶親的年輕男子。乍一見到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小女娘,少不得要多逗逗,玩笑一番。
可能說這話的人,內心深處不見得有什麼惡意;但落到耳朵裡,聽著就是怪不舒服。
江行聽這話果然炸了毛,再也忍不下去,道: “我妹妹的事情,關你們什麼事?你管她有沒有說人家?她就算一輩子不嫁,也有我養著,不勞你們操心!”
人群靜默一瞬。
時鳴扯了扯他的袖子,道: “哥哥,隻是開玩笑而已,我沒事的。”
江行卻堅持: “什麼玩笑?一點都不好笑!這種話往後還是不要再說了!”
方才說話的人被他這麼一刺,臉色亦不好看,嘰嘰咕咕道: “左不過一句玩笑話,你妹妹都沒有介意,你急什麼?知道的以為她是你妹妹,不知道的還以為搶的是你老婆!”
“你說什麼?”江行做賊心虛,色厲內荏斥道, “你眼睛臟,看什麼人都是臟的!”
眼看這一遭要鬨得大了,若是引來夫子那可糟糕。那人頗不屑地嘲諷了幾句,人群見情況不好,生怕到時候落個什麼懲罰,稀稀拉拉馬上就散了。
吵吵嚷嚷了一通,四周安靜下來。時鳴心情很好,笑眯眯道: “哥哥,你能這麼說,我很高興。”
什麼這麼說?
江行這才想起來,阿鳴指的應該是方才自己那番“就算嫁不出去也能養一輩子”的話。
但是,時家本就富裕,不管怎麼樣,時鳴也輪不著江行來養。再說了,自己買小院子的錢都是大小姐心善打賞他的,他居然還說這種話,當真不知天高地厚。
江行一陣臉熱,道: “阿鳴,你就彆嘲笑我啦。你今日怎麼想起來書院找我?”
時鳴在他手心畫了幾個圈,看著頗不好意思道: “我想你了,哥哥。但是我沒想到會給你帶來麻煩,對不起。我下次還是戴著麵紗出門吧。”
江行耳尖紅紅,心想這也太犯規了。阿鳴怎麼可以這麼直白地說想念他?再說了,兩人這段時間都住在一個屋簷下,又有什麼好想念的?
“哎呀,不逗你啦。其實是阿搖擔心你,所以讓我過來給你送點吃食,看看你在書院學得如何。”
“可是,哥哥,你知道的,我看不見呀,我又上哪知道你學得如何呢?反而因為我這張臉給你惹了麻煩。我下次就不來啦。”
時鳴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讓玉竹取了食盒,遞給江行。
食盒裡的點心尚且冒著熱氣,應該是新做不久的。江行心裡一片柔軟,又心疼她被一群人圍著開玩笑,不是滋味。
他放下食盒,摸了摸時鳴的頭,道: “阿鳴,你可以不用來的。我在書院一切都好,不用操心。”
時鳴頓了頓,故作失落道: “我知道的,我這張臉隻會引來禍端,給哥哥添麻煩。上次遊船上是這樣,這次也是。”
“哥哥既然嫌我招來麻煩,我將這張臉毀去便是。若是如此就能見到哥哥,容貌又算得了什麼?”
這番話說得江行七上八下,快要嚇死了: “沒沒沒沒……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嫌棄你給我添麻煩……哎,也不是,你沒有給我添麻煩……不是不是,你不是麻煩……哎呀!”
他越說越亂,隻好自暴自棄道: “……你知道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時鳴悄悄扯掉蒙眼睛的布條,恰到好處地露出蓄滿眼淚的眉眼: “我不知道。哥哥,你是什麼意思?自元宵後,你便一直躲著我,不是嗎?你真的對我厭惡至此嗎?”
末了,時鳴蓄了半天的淚水劃過那張絕色臉龐,道: “哥哥,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惹你不快?”
江行傻眼了。
興許是元宵夜他將時鳴推開,後來也沒有問過她的感受,才引起這樣大的誤會。
江行手忙腳亂給她擦眼淚,時鳴也推他,語氣傷感: “不要碰我。”
江行被推開,急得抓耳撓腮。
他是真的不會哄女孩子。
江行隻能硬著頭皮道: “不是因為這個,你沒有做錯任何事。天地良心,我沒有厭惡你。正相反,我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時鳴嘴唇微抿,道: “所以,喜歡我就要躲著我?這是什麼道理?”
江行: “……你聽我狡辯,不是,你聽我解釋。我、我……”
江行咬咬牙,打算豁出去: “你是我妹妹,我沒有厭惡你的道理,我更不會覺得你麻煩。躲著你,是我自己的原因。”
“我讓你不要再來書院,隻是怕你受到傷害。書院人多,你眼睛又不好。若你因為來找我而出什麼意外,我隻能向先生負荊請罪了。”
“而且,就算我真的不喜歡你厭惡你,你就要傷害自己嗎?賬不是這麼算的。討厭你的人,無論你怎麼做都不會喜歡你。所以,答應哥哥,不要做傻事好嗎?”
時鳴弱弱地點頭,又道: “可是哥哥你還沒說你為什麼躲著我……”
江行: “……”
江行想起自己午夜夢回時,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臉上爆紅,結巴道: “這、這個,我改天再告訴你,好不好?”
時鳴雖然疑惑,但最終還是同意了。她頗開心地抹掉眼淚,摟著江行的脖子,在他臉上親昵地親了一口。
親完了,時鳴表情率真,道: “我就知道哥哥最喜歡我啦!”
江行再次感受到那片柔軟的觸感,似乎還有點潮濕,應該是沒擦乾淨的眼淚。
江行有點崩潰,但身體不聽他的。他一顆心快要蹦出來,臉色通紅;偏偏又不敢推開:要是推開,讓阿鳴誤會了怎麼辦?
他隻好任由時鳴揉圓搓扁,又親又抱,哥哥長哥哥短地膩歪了好一通。
終於,時鳴心滿意足,戀戀不舍地衝他擺手: “哥哥,我走啦。”
江行也擺手——雖然時鳴並不能看見。
趁下節課還沒有開始,江行提著食盒,心情複雜地回了課室。
妹妹真是可愛。江行心想,如果他沒有那種齷齪的心思,肯定會對阿鳴的親昵十分受用。
多思無益,他自己壓根想不通。徐樵見他提著食盒進來,眼睛一亮,賤兮兮道: “妹妹送的?”
江行沒啥反應。
徐樵搗了他一下,江行這才回神,忙不迭點頭: “是、是的。”
徐樵“嘖”了一聲: “江行,你怎麼回事?自打過了年關開了學,你就一直這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江行乾笑: “哈哈,有嗎。你許是看錯了。”
徐樵肯定道: “不可能。你這樣子,我想想……”
他歪頭思考了一會兒,恍然大悟: “你這樣子很像我一個遠房表姐!”
江行對他的比喻表示無語: “啊?”
自己明明是個男人啊喂!和女孩子有半點相似的地方嗎?
徐樵擠眉弄眼: “哎呀,神似,神似。我那表姐最近說親,每天總是魂不守舍的。彆人同她說話,她都要反應好半天,還動不動莫名其妙傻笑出來。書裡說,這是少女懷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