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一愣。
買的時候他倒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無非是路上遇見了,想起妹妹愛吃,就順手買了。
應該不算特意跑去買的。
“我……”
想清楚之後,江行剛要回答,在看到時鳴隱隱有些期待的表情時,他有點遲疑。
要說不是特意去買的,阿鳴會不會失落?
江行覺得無論是不是特意買的,他都把時鳴放在心裡,當家人一樣。所以,其實沒什麼區彆吧?
既然沒區彆,為了哄妹妹開心,江行也不介意撒一個小小的謊言,道: “……當然是的。”
時鳴果然很開心,笑道: “就算我沒有吃到,我也很開心。謝謝哥哥。”
江行心虛道: “你是我妹妹,這是我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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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除夕夜,幾個孩子湊在一塊守歲。燈籠已經掛上,院中燈燭通宵不滅,黑夜也不似尋常那般黑。
江舟搖興奮得不行,看著外麵煙花四起,不免也起了幾分心思。她晃著江行的袖子,道: “哥哥,我想去放煙花。”
江行很猶豫。
過年哪有不放煙花的。隻是聲音太響,江行怕吵到時鳴的耳朵,這才沒有主動提起。
江舟搖眼巴巴望著他,江行再看看時鳴,進退兩難了起來。
時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道: “沒事的,哥哥,不用管我。你們去放煙花吧,我在這裡等著就好啦。”
江行心裡不是滋味。
哪有大家一起放煙花,竟然落下一個人的道理?但是就算帶時鳴去了,她也看不到,反而要被吵得耳朵不舒服。
時先生看江行糾結,便道: “這樣吧,我帶著阿搖去放煙花。小行,你可以留下照看阿鳴嗎?”
江行對放煙花沒什麼興趣,自然可去可不去。再說了,有先生看著阿搖,應該不會發生什麼意外。江行點點頭,道: “可以的。”
時先生拿了一些煙花,帶著歡天喜地的江舟搖,往彆處放了。
就算走遠了一些,放煙花的聲音依舊不算小,震得人耳膜有點難受。江行問: “還好嗎?會不會太吵?”
時鳴咬了咬下唇,麵色有些蒼白。她擠出一個笑容,違心道: “還好。”
江行早就練就了看臉色判斷時鳴心情的絕技,知道小姑娘又在逞強,心疼尤甚。
他乾脆伸手捂住時鳴的耳朵,道: “好啦,不要硬撐。要不要吃點乾果?花生瓜子核桃酥什麼的,我記得先生買了很多。”
時鳴懨懨的,道: “沒有胃口。哥哥,放煙花真的很好玩嗎?阿搖看起來很高興。”
江行沒覺得煙花有什麼好玩的,隻是煙花炸開的一瞬間會很感慨。他道: “煙花易逝,漂亮歸漂亮,但不長久。我不喜歡。阿搖嘛,她那個性子,當然什麼都想玩。”
時鳴道: “煙花轉瞬即逝,人又何嘗不是。年輕時再怎麼美貌的人,老了色衰愛弛,不也令人惋惜?哥哥,你因為煙花短暫而不愛煙花,那人呢?”
江行一時語塞。
他被繞進去了,隻乾巴巴道: “……這是兩碼事。”
時鳴堅持: “這是一碼事。”
江行對她的這番歪理邪說有點無奈,但貌似還挺有道理。他想了想,道: “漂亮的事物,沒有人會不愛。我不喜歡的不是煙花本身,而是煙花的短暫,因為煙花持續的時間對我而言,真的太短了。”
隻有一瞬間,還沒咂摸過味兒來就沒有了,江行確實不喜歡。
他繼續道: “人不一樣。一個美人,確實會有遲暮的一天。但等到美人遲暮,我不也一把年紀,變成了路都走不利索的老者?”
“等待美人色衰的時間對我來說,不算短暫。我認為的短暫與否,是與我自己的時間對比,而非彆的什麼。”
真是的,要是跟整個寰宇比起來,所有人都不過是一粒塵埃;就算是大海,是石頭,也總有海枯石爛的那天。
耳邊傳來炮竹的聲音,摻雜著江舟搖的笑聲。
時鳴被他辯倒,也不惱,揶揄道: “好吧,哥哥真厲害,我說不過你啦。”
江行: “……”
感覺被捧得很高了呢。
江行搖搖頭,笑: “你啊。”
同時鳴聊了一會兒天,小姑娘總算沒那麼緊張了,就是困,眼睛要閉不閉的,有一搭沒一搭應和著。
江行放輕了手腳,讓時鳴的頭靠在自己肩上,方便她有個支撐,醒了不至於太難受。
他裹了裹衣服,心想晚上確實有點涼。外麵熱熱鬨鬨的,一直也沒停歇。
江行也昏昏欲睡起來。
穿越來的這些日子裡,他很少熬夜。古代的燈並不明亮,又貴,江行能省則省,基本上到點就去睡覺了。
除夕夜要燃蠟燭守歲。過年喜氣洋洋,連蠟燭都是紅色的。江行心想,要是再加點金色裝飾,說這是洞房花燭夜點的,也不為過。
忽然一聲驚叫劃破夜空,在一派喜氣中格格不入: “走水啦!走水啦!快來人啊!”
江行一下子驚醒。
城中房子雖然多用磚石,但燒起來後果仍然很嚴重。外麵,本來在放煙花爆竹的,在守歲的,聽見了這聲呼喊,一個個傾巢而動,趕著去救火。
江行心中著急,手上卻輕柔。他推了推時鳴,道: “阿鳴,醒一醒。”
時鳴本來睡得就不是很沉,這麼一推,醒得很快: “怎麼了,哥哥?”
“外麵有人家失火了。你在這裡乖乖的,哥哥去救火,好不好?”
時鳴平日裡善解人意,江行覺得她沒道理留自己,因而這句話更像是通知。
他聲音已經放得很溫柔了,不料時鳴聽了,竟然臉色煞白,一反常態,緊緊握住江行的手,道: “不要走。哥哥,不要走。”
這語氣是江行從未見過的驚慌失措,聽著甚至有些哀求的意味。江行心想,怎麼回事?
阿鳴從來不會這樣。加上之前遊船的那件事,江行算是看明白了,阿鳴有的時候隻是刻意示弱,而非真正害怕。
這次……
救火事大,人命關天,阿鳴應該不會挑這種時候故意偽裝,因為這沒有意義。
若真的假意為之,被江行看出來了,江行又該怎麼想?
江行腦子很亂,隻得拍著時鳴的背,問: “怎麼了,阿鳴?我去救火,很快就會回來的。”
時鳴無助地落下淚來,搖頭道: “哥哥,求你,不要走。好不好?”
江行一驚。
何至於用上“求”這個字?
他心裡已經有了打算,透過院門,江行能看見外麵熙熙攘攘圍了一大群人,都是去救火的。看樣子,應該要不了多久,火勢就會被控製住。
救火有那麼多人,可阿鳴隻有他一個。江行遍體生寒,心想:我怎麼可以又留她一個人?
上次留她一個人,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心裡難道不清楚嗎?難道不能給他一點警示嗎?
就算這次阿鳴是刻意的,又能怎麼樣呢?阿鳴是他妹妹,他怎麼可以不管?
再看時鳴時,她臉上淨是淚水,無措、慌張、驚懼,再狼狽也沒有了。
就算在遊船上那次,江行也從未見過她這麼狼狽的模樣。
他重新坐回去,安撫道: “好了好了,哥哥不走。哥哥就在這裡。怎麼了,怎麼這麼害怕?”
時鳴不答,隻是哭,一個勁往他懷裡縮。
江行心裡越發疑惑:阿鳴不是這麼軟弱的性子,這也太反常了?
他摟著時鳴,無聲地拍著她的背,安慰她。時鳴這回像是真的害怕,淚一個勁兒地流。沾濕了江行的衣服不說,整個人哭得不住發抖,止也止不住。
好半晌,外麵的火都被撲滅了,時鳴的情緒才緩和一點,不哭了,在江行懷裡輕輕抽泣。
江行給她擦眼淚,問: “不哭了,不哭啊。怎麼了,告訴哥哥,怎麼這麼害怕?”
方才那場火不是很大,就是看著駭人,燒一陣子就偃旗息鼓了。
況且,這個火又沒有燒到家裡。阿鳴沒道理這麼害怕。
時鳴哭完了,才訥訥道: “哥哥,對不起。但是我真的很害怕。”
江行給她理正了頭發: “沒事的。那麼多人都去救火,也不差我一個。再說,火已經被撲滅了,不用自責。現在能告訴哥哥,你為什麼這麼害怕嗎?”
時鳴表情有點糾結,最終還是開口: “哥哥,眼睛。”
這幾個字說完,時鳴又忍不住落下淚來。
江行不明所以: “眼睛怎麼了?”
時鳴平複了一下心緒,艱難道: “哥哥……我的眼睛,就是在大火裡,被濃煙熏瞎的。”
江行:“!”
我靠。
這話有點突然,江行腦子空白了好幾秒,方不可置信道: “熏……熏瞎的?!”
既然這樣,那就不難說通了。阿鳴在大火裡瞎了眼,往後害怕一些也正常。
但那種程度的火,那種能把人熏瞎的濃煙,彆說瞎了,估計眼睛熏瞎之前,就要被嗆死了吧?
時鳴垂眸,半乾的淚痕顯得愈發可憐: “哥哥,我七歲的時候,家裡起了大火。我娘用濕布捂住我的嘴巴和鼻子,我才撿回一條命。但是我娘她……為了保護我,被活生生燒死了。”
江行心裡鈍刀割一樣痛。
天啊,七歲,已經能記得很多事情了。這個年紀的孩童,基本上已經看過很多東西,正是探索世界的時候。
在這種時候驟然瞎掉,彆說一個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估計也很難經受得住這樣大的打擊吧?
若說再小一點,沒了爹娘瞎了眼,倒也還好。因為孩子長著長著就忘記了,不會那麼痛苦。
但在七歲的時候發生這種事情,彆說忘記了,成為一輩子的傷疤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