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正走了,果然接連好幾個月都沒有再出現過。這件事情就像海裡滴進了一滴水,沒有掀起絲毫浪花。
畢竟名義上是知縣的兒子,就算是為了名聲著想,宋知縣再怎麼不喜,多少還是要幫忙掩蓋一下。
好歹曾經是同窗,他倆雖然不對付,但江行還是著實惋惜了一番。從前在宮鬥劇宅鬥劇裡麵看勾心鬥角,江行腦子就不是很夠用。現在頭一次直麵大家族的醃臢事,他說不震撼是假的。
時光飛逝,轉眼間年關將至。書院早就放假了,篆刻店也不用再去,江行正好樂得清閒,去采買些過年要用的東西。
大街小巷裡,小販們早就擺好了攤。什麼糖畫泥人、對聯爆竹,走一步能看見三個攤子。雖然年節還沒有到,但年味很濃,不禁叫人舒展了眉頭,投入到這場一年一度的狂歡中。
嶺南的冬天不是很冷,因而就算過冬,也鮮少有因為買不起棉衣而凍死街頭的人。不過此地信神拜神,除了小商販,還有扮成各路神仙的人遊走在大街上,好不熱鬨。
江行手上拎了一塊肉,又買了幾根糖葫蘆,給了江舟搖一根,剩下的帶回去給時鳴。
兩家就隔了一道牆,江行這邊隻有自己和妹妹兩個人,時家那邊雖有一眾仆從,但大多都是雇傭來的,過年了也要放假回自己家去。
梁朝商業發達。也正因如此,與其他朝代不同的是,大戶人家的仆從與主家並非買賣的關係。仆從多是主家花錢雇傭,有契約約束,不可以隨意打殺,更不能無故克扣月錢,逢年過節得放他們回去與家人團圓。
這類仆從通常是主家公開招聘,更像是一份工作,還是一份不錯的工作。遇到好心的主家,福利待遇自然差不到哪裡去。
最關鍵的一點是,這類人原本是什麼戶籍,被雇傭後還是什麼戶籍,不會發生變化,更不會變成奴籍。
當然也有賣身給主家的仆人。這些仆從大多是家中貧窮,逢收成不好或是災禍,家裡揭不開鍋了才會賣給人牙子換點錢財。
這類仆從被賣到人牙子手裡的時候就已經落入奴籍了。主家如果想要這樣的仆從,去人牙子手裡花錢買就可以。
談成之後賣身契會給到主家,這個人就算作主家財產的一部分,可以買賣打殺。
據江行所知,時家的眾多仆從裡,好像隻有玉竹是簽了賣身契,在江南的人牙子手裡買來的。
不難理解,大戶人家小姐的貼身丫頭,基本上都是買來的。畢竟不比其他丫鬟,尤其像時鳴這種眼睛看不見的,更要有人寸步不離地看著。
萬一雇傭的丫頭休假回家,時鳴習慣有人帶路,總不能處處受製。
這樣一看,時家年節裡也基本上隻有玉竹和時鳴、時先生三人。兩家一合計,乾脆湊在一起過年,也熱鬨一些。
江行買東西的時候,自然也會多買時鳴的那份。現在江行賺到錢,日子雖不算難過;但也沒有到隨隨便便就能吃上肉的程度。這次過年,江行躍躍欲試,想著給妹妹們做紅燒肉吃。
江行其實不會做。他廚藝過了幾年雖然有所進步,但隻能算中規中矩,不是特彆難吃,也好吃不到哪裡去。
不會做可以學。江行想著反正有統子哥指導,他應該也能做出來。回到家後,他安置好了江舟搖,就開始起鍋燒油,著手做紅燒肉了。
先將五花肉切成小塊,加入蔥薑料酒焯水去腥,再倒入鍋中煸炒出油。這一步沒什麼難度,江行很快就處理好了這些五花肉,盛出來備用。
下麵就是最難的一步熬糖色了。江行忐忑地倒了一點糖進鍋,問: “統子,熬成什麼樣才算成功?”
086說: “微褐色。”
等了有一會兒,江行指著鍋裡的糖,問: “這算微褐色嗎?”
086隻看一眼,道: “再多熬熬,火候還沒到。”
江行於是又等了一會兒。眼看著鍋裡的糖變成了微褐色,他便把肉倒了進去,翻炒均勻。
隻是越炒他越覺得不對勁:明明應該掛在肉上的糖色,怎麼開始拔起絲來了?
江行: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明明已經變成微褐色了。
086道: “我也不知道。你剛剛是不是沒倒開水?”
江行: “……”
好像是的。
光顧著看糖的狀態,忘記倒水進去了。難怪炒成這樣。
江行直接開擺: “反正熟了,能吃,對吧。”
086道: “確實,沒毒,吃不死人。”
江行做飯,一直信奉著熟了就能吃的教條。拔絲肉聽起來確實驚世駭俗了一些,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算了,能吃就很好了,不能要求太高。
穿越前師門裡除了他全是女孩子。學校總不會讓他一個人住單人宿舍,於是乾脆把他和音韻學的一個師兄分到了同一間宿舍住。
宿舍有開火做飯的條件,師兄廚藝很好,經常做一些好吃的投喂他。中餐西餐甜點,幾乎隻有江行想不到,沒有師兄做不出來。
江行看著自己的拔絲肉,有點饞師兄做的飯了。
做都做了,總不能扔掉。江行嘗了一口,發現也不是太難吃,就留下了。他又炒了幾盤菜,還好沒有翻車。
江行把菜端上桌,毫不意外地收到了江舟搖的驚歎: “哇,哥哥,這是什麼?”
江舟搖沒見過,看了那盤拔絲的肉好久,怎麼都想不出這是個什麼路數。
江行微笑: “這是肉,可以吃。”
江舟搖不好糊弄: “可是我看王嬸做的肉就不是這樣的。”
江行的廚藝哪敢和王嬸比?他乾脆顛倒黑白,吹牛道: “這是我的創新,當然和王嬸的不一樣。”
江舟搖信以為真,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放嘴裡嘗了嘗。小姑娘品了半天,才道: “哥哥,有點怪。”
江行道: “你的錯覺。它明明很好吃。”
“吃什麼好吃的呢,不叫我?”
兄妹倆在這裡吃飯,本來院門大開,就沒避著什麼人。時先生去市集還沒回來,時鳴許是聞到了味道,帶著玉竹就蹭飯來了。
江舟搖開心道: “阿鳴,快來嘗嘗哥哥做的肉!”
江行不是小氣的人,但這盤拔絲肉多少有點拿不出手。
不過阿鳴來都來了,再怎麼拿不出手,他也隻能硬著頭發扶時鳴坐下,給她打預防針: “……我做的可能不是很好吃。”
時鳴調侃道: “嘗了才知道好不好吃。既是哥哥做的,那應該不會很難吃。”
玉竹端著小碗,伸筷子要給時鳴夾一塊。可惜拔絲的肉實在清新脫俗,見慣了大場麵的玉竹都有點繃不住了,筷子觸到肉時頓了頓,這才夾起來遞給時鳴。
江行: “……”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玉竹的表情看著好像挺一言難儘的?
時鳴接過小碗,夾起來嘗了嘗。江行看著她微動的嘴唇,一顆心懸了起來。
要是阿鳴也覺得很怪呢?
或者乾脆說不好吃什麼的……阿鳴不會說謊,如果為了照顧他的情緒,明明很難吃還要強裝好吃怎麼辦。
或者吃了之後大失所望,直接拒絕吃他做的東西,就像徐樵那樣?
江行記得之前徐樵來家裡做客。不是他主動邀請,是徐樵硬要來蹭一頓飯。但徐樵這人嘴刁,吃慣了美味佳肴;再加上兩人關係好,說話多少有點口無遮攔,不太客氣。
徐樵吃了一口就麵露難色,問他怎麼能把好好的東西做成這個鬼味道?江行趕他出去,說愛吃不吃不吃拉倒。
兩人本來就打打鬨鬨沒放在心上,但徐樵往後再也沒吃過他做的菜,可能真的很難吃。
等了片刻,時鳴細嚼慢咽,終於把那塊肉吃了下去。江行忐忑不安,問: “怎、怎麼樣?”
時鳴擦了擦嘴,沒說話。
江行懸著的心終於死了,心想連阿搖都吃不慣的東西,大小姐怎麼可能喜歡吃。
時鳴歪歪頭,語氣俏皮: “我、我覺得很、很好吃。”
很明顯是在逗他,還故意學他結巴。江行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道: “那就好。”
逗他一回,時鳴心情頗好,道: “哥哥,我很喜歡。很新奇的味道。”
江行受寵若驚,不敢說這是自己做失敗了的,隻道: “啊,喜歡就好。喜歡就多吃一點兒。”
話一說完,江行這才覺得有點不對勁起來。說好聽點,是“新奇”的味道,說難聽點,不就是阿搖口中的“怪”嗎?
江行備受打擊,心想果然不好吃吧。但是他也沒有感覺太難吃?應該隻是因為拔絲肉確實很怪。
一頓飯吃完,時鳴笑眯眯的,道: “今年帶著阿搖來我家過年吧。先生出門去買煙花爆竹,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往年兩家人一起過年,也有在江行家裡過的。但年節最重要的就是團聚,在誰家團聚都一樣。
江行道: “好。我方才去市集上買了些炒貨零嘴兒。對了,說起這個,阿搖,我讓你拿著的糖葫蘆呢?”
江舟搖支支吾吾。
江行預感不妙: “你不會全吃了吧?給阿鳴的那份也吃了?”
江舟搖做賊心虛: “我一時貪嘴,哥哥你不要生氣嘛。”
買的糖葫蘆本來就是兩人份的,沒想到江舟搖居然全吃了。江行倒沒生氣,就是有點哭笑不得: “下次不可以這樣了。”
時鳴忙道: “無妨的,哥哥,我也不是很喜歡吃冰糖葫蘆。”
江行道: “你就慣著她吧。我記得你最愛吃甜,尤其愛吃糖葫蘆,這才買的。”
“哦,”時鳴道, “所以,哥哥是為了我特意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