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男子的衣冠,時鳴頭上插的簪子沒幾根。她方才拔了一根下來,加之動作幅度大,頭發竟整個散亂在身上,夕陽西下,這麼一照,美得不可方物。
江行再次看呆了,心說罪過罪過,實在不是他太好色,而是妹妹長得太妖孽。
任誰都得愣個幾秒吧。
此時書院放學已久,四下無人,江行解下她蒙眼睛的布,替她攏了攏長發,囫圇束在身後。
發絲飄逸,落了江行滿手。江行這才發覺有些不對勁:宋正走時捂著肩膀,顯然是肩膀受傷。不用說,肯定是阿鳴反抗間拿簪子紮的。
但那點傷口,宋正怎麼會突然偃旗息鼓,打道回府了呢?他和那兩個小跟班扭打在一起的時候,阿鳴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能讓宋正主動放手?
怪,怪,怪。
江行若有所思地看了時鳴一眼,問: “阿鳴,你同宋正說了些什麼?”
時鳴眼淚欲掉不掉,又要哭了: “哥哥,我不想說。他好凶啊,一直在罵我。我、那些話我都說不出口!嗚嗚。”
江行心疼得不行,馬上不問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他威脅你答應什麼,再對你不利。好了好了,不說這個啦。”
時鳴睫毛上還掛著淚,乖乖巧巧地點頭,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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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數日都沒有再遇見宋正。再見的時候,竟是梅夫子把宋正帶進班裡,說這是新同學。
轉班來的。
江行心中一陣惡寒,不知道好端端的宋正為什麼轉班,還轉來他班裡。宋正看起來精神不大好,路過他的位置時隻匆匆瞥了他一眼,同他擦肩而過。
還有上次為什麼宋正為什麼突然偃旗息鼓了,他也不知道。這幾個疑問擾得江行不得安寧,就連上課的時候他都在想這件事,以至於頻頻走神。
最終梅夫子實在忍不住,提問他: “江行,我方才說了什麼,你複述一遍。”
江行一個激靈,畢恭畢敬站了起來,一句話也不出。
他方才是真的沒聽,又上哪知道梅夫子說了什麼?自然答不上來,隻能乾站著。
周圍響起竊竊私語聲。
“怪了,梅夫子這幾日不是最喜歡江行嗎?今天是怎麼回事。”
“我倒聽說,剛轉來的這個宋正和江行不太對付。”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難怪江行走神呢。換我,我也坐不住。”
“這下有好戲看嘍。”
梅夫子板著臉,道: “肅靜,肅靜。”
學生們懼怕夫子的威嚴,很快就縮著脖子,不再說話了;但心頭的種種疑問卻並沒有打消。
徐樵與他隔了一條過道,舉著書乾著急。江行接到他的口型示意,正要仔細辨認,梅夫子竟同樣將徐樵揪了起來,道: “我問的不是你,你在乾什麼?你和江行一樣,都站到後麵去。”
徐樵被抓了個正著,沒法,隻好慢吞吞撿起桌上的書,和江行一道兒在後麵罰站了。
這點小插曲並沒有影響到什麼。梅夫子在上麵講得唾沫橫飛,徐樵在下麵以書掩麵,悄悄拉了江行的衣角,問: “我早就想問了。江行兄,就算宋正轉來,你也不至於這麼心不在焉吧?我記得你往常可一點都不怕他。”
江行悄悄瞥了眼梅夫子,確認夫子並沒有注意到他倆,這才低聲答: “不是怕不怕的問題。哎,我之前,和宋正打了一架。”
“打了……”徐樵愣了愣, “打了一架?!在哪?”
他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險些被梅夫子聽見。江行慌忙拉他,道: “你小聲點。就在書院,前幾天我妹妹來接我的時候。千真萬確。”
徐樵佩服: “啊……那不就是我走之後?但是書院裡嚴禁打架,怎麼樣,你沒被抓到吧?哎算了,看樣子你就沒被抓到。哎,說起宋正,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
江行看他遮遮掩掩,有點著急: “你想起什麼了?”
徐樵道: “一會兒下課同你講。”
這話說完,一道威嚴的聲音在江行耳邊炸響,道: “講什麼呢?”
江行心說完了。
果然,他倆這邊動靜太大,梅夫子就是想不發現都難。於是,江行同徐樵二人從站到後麵,變成了站到外麵。
江行欲哭無淚: “我真後悔,真的。”
他就不該那麼關注宋正!但是,那天的事情阿鳴不肯說,他總覺得沒有那麼簡單。
阿鳴一定被宋正威脅了,說不定還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這才願意放他們走。
徐樵沒所謂: “沒關係,反正你就算不聽,這些你都會吧。”
江行心說那倒確實。
梅夫子對他可謂十分照顧,經常私下裡給他補習課業,拓展一些比較難的知識。
入學日的測驗也好,平日裡的課業也罷,雖然梅夫子的思維太跳,有時候江行跟不上;但有統子哥幫忙,他的學習進度不說一日千裡,一日百裡也是有的。
至於課上教授的這些東西,他不能說全部都會,但會個七成確實沒什麼問題。
梁朝並沒有限製商籍考科舉。徐樵麼,考上了很好,考不上,至少還有偌大的家業等著他打理。就算徐樵不想打理,躺著坐吃山空,一輩子也很難吃完。
所以徐樵對此自然不甚在意。
兩人百無聊賴地站了小半個時辰,課終於上完。梅夫子腋下夾著書本,出門時淡淡瞥了兩人一眼,道: “今天課上的內容,你倆各抄十遍,放我桌上。”
徐樵和江行對視一眼,心裡無聲地哀嚎。
待人走後,徐樵看了宋正一眼,偷偷摸摸地拉著江行往角落裡走,道: “哎,我這幾天知道了宋正他們家的一個驚天大秘密!”
江行一聽,這是要放猛料了。有瓜吃,他的耳朵立馬豎起來,帶著徐樵往牆根躲了躲,興奮道: “你說你說。”
江行來城裡也沒什麼日子,自是不知道他們這些城中富家子弟裡有什麼彎彎繞繞。
徐樵道: “從前隻是聽說他家關係很複雜,不知具體。但在我的多方打聽下,你猜我打聽到了什麼?”
江行無語: “你又在賣關子。”
徐樵拍了他一掌,呔道: “故事要跌宕起伏才好玩,你懂不懂啊!哎,被你帶偏了。說回宋正,我聽說啊,他不是宋夫人親生。”
江行見怪不怪: “知縣沒有嫡子,隻宋正一個兒子。就算是庶出,記在大夫人名下也不算什麼。”
所以宋正對外稱自己是嫡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並不算錯。而且,大戶人家裡誰沒個什麼庶出子女的?過繼來過繼去的,到最後,分不分嫡庶似乎沒那麼重要。
反正都是一個爹生的。
徐樵急了,道: “哎,不是這個!宋正也不是他爹府裡姨娘生的!”
江行腦子裡立馬閃過許多狗血小說的影子來。
不是大夫人生的,也不是姨娘生的,那還能是誰生的?這實在引人遐想。
江行福至心靈,道: “他被抱錯了?”
真假少爺,很流行的。
徐樵又朝他背上拍了一巴掌,道: “什麼啊!宋正才不是被抱錯的,宋知縣真是他爹!”
江行挨了這麼一下,越發不解: “不是大夫人生的,也不是姨娘生的,偏偏又是宋知縣的親兒子,那他娘是哪個?總不能是外麵某個婦人吧。”
徐樵打了個響指,道: “對啦。”
江行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真的說中了,愕然道: “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徐樵道, “他娘據說是城裡胭脂樓一名花娘。宋知縣生性風流,去尋花問柳實乃常事。一來二去,就和城裡一個花娘好上了,還搞出這麼個孩子,就是宋正。”
胭脂樓那地方江行沒去過,但聽說過。那是番城裡最大的一處花樓,也是最高端的一處,非達官顯宦富商名流不能入內。聽說裡麵的花娘個個容色傾城膚光勝雪,美得絕世無雙。
江行沒啥興趣。他幾次從胭脂樓路過,聞到從裡麵飄出來的甜膩脂粉味,都有些隱隱作嘔。
但這種私事一般都很隱秘,江行實在沒想到徐樵這都能知道,於是問: “你怎麼知道的?”
徐樵嘿嘿一笑: “胭脂樓是我外祖家的一處產業,不算什麼。”
江行瞠目結舌。
胭脂樓規模不算小,這隻是一處嗎?
江行心說我跟你們有錢人拚了。
陽光底下哪有新鮮事。江行原本還想,徐家家大業大,有時候未免會阻礙到官府。但仔細想想,掌握著胭脂樓,從某種程度上就掌握了番城上層的一些見不得光的醃臢事,隨便抖出去一件,都夠那些官員喝上一壺的了。
江行問: “接下來呢?怎麼沒聽說過那花娘下場如何?”
徐樵娓娓道來: “宋知縣是個風月老手。花娘年紀輕輕,自然經不住這麼一番忽悠,對宋知縣那叫一個情深不悔,以至於有了宋正。”
“但是胭脂樓裡麵怎麼可能養這麼個孩子?於是花娘求助於宋知縣,祈求他把孩子帶出去。彼時宋知縣與大夫人成婚已十年有餘,妾也陸陸續續納了好幾個。這十年來,那些姬妾們一個一個地生,可惜全是女兒。”
“宋知縣府裡當時一個嫡女並幾個庶出的女兒,其餘沒彆的孩子了。女兒本沒什麼不好,但宋知縣這人迂腐,非要生出個兒子來。”
“這不巧了,那花娘生的就是個兒子。宋知縣本來都不打算管了,見是個兒子,便半信半疑帶回去了。”
江行撲哧一笑: “你說宋知縣風流,我估計他都不記得那花娘了,心裡也在犯嘀咕,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親兒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