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洗過不久,這香味不濃不淡,似乎是花香。聞久了,江行被勾得心猿意馬,覺得自己也能蒔花弄草一番。
時鳴見他出神,又喚: “哥哥。”
像是不經意提醒,又像是有些受不了他如此頻頻走神。
江行手下一抖,滿臉歉意: “啊,抱歉。我方才走神了。我們寫到哪了?”
時鳴無奈地指了指桌上的紙張,道: “哥哥,我看不見,不知道。你不如自己看看?”
江行一看紙上的墨跡,頓時哭笑不得。
原來寫到了“鳴”字。隻可惜方才他走神,“鳴”字裡麵的一點竟然整個塗黑了。
他隨手揉了這張紙,道: “這個寫得不好,我們換一張繼續寫。”
江舟搖“噠噠噠”跑過去,把揉成一團的紙張撿了起來,展開,又“哇”了一聲,道: “哥哥,你寫的真好看!”
江行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道: “好啦好啦。我現在教阿鳴,一會兒就要教你了。”
江舟搖瞬間閉嘴,不再說話了。
時鳴笑道: “阿搖不喜歡寫字,不如找話本子讓她看唄。”
說起話本子,江行久違地想起一進門時被他丟在一旁的書。他於是取了一冊中的一本,遞給江舟搖道: “那你就先去看話本子吧,這是我新買的。”
江舟搖隻是不會寫,並非不識字;話本子大多淺顯易懂,江舟搖沒有看不懂的道理。她歡天喜地地拿了話本子,一邊看去了。
江行打發走了一個,這邊還有一個。他溫聲問: “阿鳴,還想學寫字嗎?”
時鳴並沒有回答,轉而問: “哥哥,你今天有事嗎?若你忙的話,我就不打擾了。”
江行想了想自己待抄的書,實話實說道: “有點兒。不過沒關係,若你想學,總歸有時間的。”
時鳴搖搖頭,衝他笑: “我才不要。好吧,我還是改天再來學吧。唉,要是我的眼睛能看見就好了,我想和哥哥一起去上學。”
江行歎了口氣,心說孩子命也太苦了。
明明就很想學習,還得找他人空閒的時間才能學到一點。偏偏又看不見,學了也約等於沒學。
而且,就算時鳴眼睛看得見,她也沒法和自己一塊兒去明思書院上學。無他,明思書院並不收女學生。女子要讀書,得去專門的女子學院。
……還得在一堆聖賢書裡麵,抽空學女德女誡。
江行隻能安慰道: “我也想和你一塊兒上學。不過沒關係,你要是想學,我可以教你。”
時鳴搖搖頭,並沒有說話,轉而同江舟搖一塊兒看話本子去了。江舟搖樂得有人和自己一起看,索性自告奮勇,讀給時鳴聽。
江行見兩個小姑娘相處如此融洽,心中一暖。
他的目光觸及到那堆書,心想自己可要快點兒抄。給阿鳴買禮物的錢還差了一些,再抄幾次應該就差不多了。
時先生在嶺南似乎沒什麼親朋故舊,也不知道阿鳴的及笄禮都請些什麼人。不過,他肯定是要去的,一來給阿鳴慶生;二來也學一下及笄禮的流程,方便到時候給阿搖也辦。
隻是他不知道要送阿鳴什麼東西,苦惱極了。
還是先不要想這些,把錢攢夠再說吧。
江行取了一本書,揀起時鳴方才用過的筆,開始抄起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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攢了有一段時日,江行總算是攢齊了給阿鳴買禮物需要用到的錢。這日閒來無事,正適合挑禮物。
江行腳尖一拐,進了一家看起來賣各式珍品的鋪子。
又要精致,又要合適,江行挑挑揀揀,興致缺缺,總覺得與時鳴都不大相配。
而且時鳴看不見,尋常的禮物彆說用不用得到了,就怕送了引起什麼風波來。
比如給瞎子送字畫,給瘸子送鞋,怎麼想都不合適吧!
難辦難辦。
掌櫃見他百般糾結,忙上前問: “這位客官想挑點什麼?”
江行看了掌櫃一眼,心想讓掌櫃幫忙推薦也不錯。於是他問: “掌櫃的,你這裡有沒有適合送給十幾歲小姑娘的禮物?”
掌櫃道: “什麼樣的小姑娘?”
十幾歲和十幾歲也有區彆。十歲出頭也是十幾歲,就是稚氣了點兒;快二十了也是十幾歲,可能就傾向於成熟點兒的東西了。
想起時鳴,江行嘴角彎彎,答: “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比我要小一些。”
掌櫃上下瞧了他幾眼,吃吃地笑: “原來是送給心上人的。”
“不,不是,”江行連忙澄清, “不是心上人,隻是一個妹妹。”
掌櫃表情似在揶揄,並不相信,轉頭拿出了一根精美的玉簪,道: “這個如何?這塊碧玉質地清透,入手生溫,送給小姑娘再合適不過。還有上麵雕刻的一點白梅花紋,最是素雅。”
江行想了想時鳴平日裡愛穿的衣服,似乎並不是素雅風格。時鳴的打扮總是很大氣的,有時候顏色嫩了些,嬌而不妖;有時候顏色深了些,端雅莊重。其間濃墨重彩,很少有穿得素雅的時候。
江行擺擺手: “這一件不太合適。掌櫃能推薦一些彆的飾品麼?”
掌櫃了然,又拿出了一枚紅琉璃耳環: “這對耳環用琉璃製成,晶瑩剔透,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幾可透膚,配什麼衣服都很合適的。”
這話倒沒作假。江行將那對耳環輕輕托起,對著陽光一看,果然見其光彩奪目,紅得鮮亮,煞是美麗。江行不由得想象了一下這麼一對耳環佩在時鳴耳上的情形,剛要買下,他又遲疑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時鳴似乎並沒有耳洞。
沒辦法,他又隻好把東西退了回去,道: “不好意思啊,這個也不太合適。”
耳環雖好,也得合適才行。逛了一圈,江行百般糾結,依舊沒有找到合適的禮物。
今日無功而返。
回到家時他心情有些沮喪。阿搖也不似平常那般迎他回來,反而安安靜靜的。
江行心知她又去時家玩了。看了看天色將晚,阿搖老待在彆人家也不是個事兒。他正要出門把江舟搖揪回來,打開院門,就遠遠瞧見江舟搖和一個青衣男子走在一塊兒,舉止甚為親密。後麵似乎還跟了個女孩子,瞧不清臉。
江行: “???”
我靠,黃毛出現了。黃毛還要拐走他妹妹。
江行有點生氣。阿搖不過十二三歲,還是個孩子,怎麼有人連孩子都下得去手?
江舟搖居然還敢遠遠地朝他招手!
江行更生氣了,索性站在門前,擎等著兩人走近,瞧瞧到底是誰。他在腦子裡過了一萬種可能性,不料那些可能性在江舟搖帶著那人走到門前時,悉數消失了。
那青衣男子容顏似玉,手上一把折扇收起,在另一隻手的掌心輕輕敲著。如瀑黑發用了一頂金絲玉冠束起,看著也不過十四五歲。
尤其惹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上蒙了一塊三指寬的布,瞧不見真容。
那人開口,竟是熟悉的清潤嗓音: “哥哥,不認得我了?”
江行這下不用想也知道是誰。這哪是什麼黃毛,這分明就是他另一個好妹妹時鳴啊!
她氣質本就脫俗,這麼一穿,倒顯得那張臉減了些嬌憨,多了幾分俊朗,走到哪裡,無疑都是惹人注目的存在。
江行心說虛驚一場虛驚一場,看向時鳴時心尖一顫。
江行上下打量了她許久,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他的心像是死水中投入了一粒石子,久違地感受到波瀾。
從前阿鳴女裝的時候,雖說時鳴的容貌不需要衣服妝點,但江行總覺得時鳴原本十分的美貌,穿上女裝便成了九分,總有哪裡不太對勁。
如今穿上男裝,江行總算是知道了症結所在。以阿鳴的骨相,穿男裝才合適呀!十分的容貌能顯出十一分,真真絕了!
江行嘖嘖感歎,心說真正的美人果然都是雌雄莫辨的。就比如阿鳴分明是女孩子,穿上男裝竟更合適一些。
江舟搖吃吃笑道: “哥哥,你怎麼一直盯著阿鳴看。”
江行這才發覺自己的目光有些毫無遮攔。他輕咳了一聲,狡辯: “胡說。我哪有一直盯著她看。”
還好阿鳴看不見,可以狡辯一下。不然,要是阿鳴能看見,那他就是板上釘釘的見色起意了。
但他真的真的很喜歡好看的人,這點毋庸置疑。江行見時鳴偷偷笑了,知道自己被識破,有點惱羞成怒: “乾什麼乾什麼,不許笑。你們今日去哪玩了?怎麼穿成這樣?”
這句話顯然毫無威懾力。時鳴故作無辜道: “不好看嗎?”
江舟搖也跟著瞎起哄: “不好看嗎?”
江行: “……好看。”
他不會撒謊。好看就是好看,這沒什麼可藏著掖著的。甚至於阿鳴的男裝,看著要比他更好看一些。
江舟搖道: “話本子裡寫李生為了擺脫束縛,男扮女裝去遊曆,多有意思啊。阿鳴就說,我們雖然不能男扮女裝,但是可以女扮男裝呀。所以,阿鳴就穿上了男裝,帶著我還有玉竹姐姐出去玩。”
江行道: “阿鳴扮了男裝,你怎麼沒扮?”
“玉竹姐姐說我不合適。”
江舟搖撅嘴,有點不高興。江行看了玉竹一眼,再看看江舟搖,笑了: “你還沒有長開,小孩子扮男扮女都是一樣的,所以玉竹姐姐才沒給你扮。等你長大一些就可以啦。”
此話不假。小一點的孩子五官圓鈍,漂亮的男孩看著也像女孩;有著深邃五官的女孩有時候也會被當成男孩。
這本就沒有什麼。